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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红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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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国的土地谋划杀姜国的王, 难度可想而知。换了其他人,这样自寻死路的想法都不会有。

但刺客盟的义士们不是其他人,他们是一群踩在刀尖自由落拓的侠客, 是手中有剑,凭着一股子义气就敢掀翻天的豪杰。

柴青是柴令的种, 柴令的女儿遭此大辱, 他们岂能罢休?

侠客的血不能凉, 就为这一腔热血, 为柴令这个人,为刺客盟的未来,他们也得拼死在姜王身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季夺魂乃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莫说什么宗师,半步宗师, 再往下的一二流高手,天下九州, 无人是他敌手。

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二晏如非,也只能接下他三百招。三百招后,输赢定, 生死定。季夺魂惜才, 不忍其英年早逝。

自狼山一战后, 晏如非惨败,有朝一日胜过这位大宗师已经成为他的心魔,却再没寻着大宗师的影。

季夺魂避战十年,原是存了一份善心, 又怎料再行出山, 故人已身首异处。

武学到达凡人难以窥测之境, 修的便不是皮与骨, 心境的超脱豁达,决定了一个人能走多远。

十年避世,季夺魂再行出山,办了两件举世皆闻的大事:一接管刺客盟,成为新任盟主,二为昔年救命之恩,做了姜王麾下的一条忠犬。

除了当事人,没人晓得这救命之恩要报到何时。

好在姜王手握天下第一杀器,却仅仅只能保自己的命。

又好在,这条忠犬最近恰好不在吞金城。

“喝了这碗酒,不问明天能不能活!”

酒封拆开,酒香四溢,刺客盟的义士们无论男女,无论老迈年少,皆目如星火,大笑:“干!“

就在他们抛却生死要为当年事寻个公道时,燕地,春水镇,泰安客栈,姜娆再次梦回年少。

立春之后,寒气渐退,狸奴和厌奴在院子里遛狗,大善人母女趴在床脚,呼噜声此起彼伏。

“绛绛!”

梦里的人穿着粗布麻衣,爱惜地用清水冲刷她明晃晃的长刀:“绛绛,你在想什么?有没有听我说话?”

“啊,抱歉坏胚子。”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眯着,嘴巴笑成猫咪唇。

对面坐在小板凳的少女弯了弯眉,忍着用手指点她唇瓣的冲动,只是到底年少,自制力差了些,她一指擦过女孩下唇,感到惊人的触感,笑意更深:“绛绛,你的嘴巴好软。”

“是吗?”姜娆微红了脸,低声道:“你的也软呀。”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绛绛的嘴唇,是我摸过最软,闻起来也最香的。”

“闻?”她吃了一惊:“你闻过?”

“嘿嘿。”少女腼腆地用沾了水的手挠挠头:“趁你睡着了,浅浅的,浅浅闻了一下。“

“坏胚子!”

什么愁思,什么困惑,都在这一念之间飞远。

她追着人满院子跑,腿脚却不争气,没追到人,反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媚的少女抱刀在怀,弯腰一脸关心:“绛绛,你还好罢?”

话是好话,可藏在关心后的得意如何也掩不住。

当时许是真的很羞恼,气不过地想用拳头捶人。事后想起来,因为那句软,总多了两分甜蜜。

睡梦里的姜娆嘴唇微翘,静美的容颜宛若花开。

追追打打闹够了,少女背着她的刀,问:”绛绛,你是有心事吗?“

心事……

倒的确是有。

十岁的姜娆娇娇俏俏,是被精心打扮的小仙女,她脸白,白里透着粉,坐在小板凳和玩伴吐露心声:“坏胚子,昨天,我、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姜娆凑在她耳边:“我看到晏叔叔亲阿娘了,他们搂在一块儿,阿娘……阿娘也很喜欢……”

最最亲爱的阿娘背着父王有了别的男人,自觉怀揣秘密的小姜娆很难过,不忍指责阿娘,每每想到这些,又愧对疼她、爱她的父王。

“岂有此理!?师父怎么能欺负姨姨?我去找他!“

“欸?别去!”她一把扯住人,板着脸:“你贸贸然去了,我阿娘得有多难堪?”

“是哦。是我想岔了,绛绛提醒的好。”

她无奈睨了眼一见如故的玩伴:“不是我提醒的好,是大人复杂的关系,有时候不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昨儿个她有心往温嬷嬷那套话,花费好多心思,只得了一句——“娘娘是王上掳来的。”

嫁给父王,一开始,没准阿娘就是不情愿的。

姜娆再是早慧,也解不开大人绑死的结。

她爱阿娘,爱父王,还喜欢温和憨厚的晏叔叔。

三人里面哪个受伤都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素日小太阳一般的娇娇女蹙眉耷拉眼,少女看不过眼,一把搂她到怀里:“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绛绛那么聪明,我不信还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姜娆轻叹。

梦境轰然倒塌,一片混沌里,是巍峨的宫城,和身穿玄衣的高大男人。

神魂抽离在外,一路飘进宫门,看到气色颓败,一蹶不振的自己。

男人端着粥碗毫不客气地冷笑:“想死,那就滚远点,不要死在你阿娘眼皮子底下。按理说一个孽种死有余辜,寡人巴不得你饿死、冻死、哭死,像你那早死的爹爹也好,被剥皮抽骨,又或是你嘴里的坏胚子,被剁成肉酱喂狗。寡人这里多得是你无法想象的死法,但姜娆,你得活着。”

他笑容恶劣:“因为你姓姜名娆,是我姜国王室的明珠,你在一日,你阿娘才能在一日。你若死了,就是断你阿娘的生机。你明白吗?你不想害死她的,对吗?”

“来,好孩子,喝了这碗虾仁粥,忘记那些不快,好好活着。”

姜娆看着年少的她亮起一双满是仇恨的眼,一手打翻瓷碗,地上落了一片片碎瓷,王的锦衣也一片脏污。

娘自苦般地深居碧波宫,她是个柔弱近乎懦弱的女人,身不由己,便是反抗,也是轻飘飘的力道。

然而常人看来轻飘飘的力道,已经是她能激发的全部。

毫无疑问她是个美人,可在少年时期的姜娆眼里,她深爱的母亲,她头顶的天,剥除血缘给人带来的天然印象加成,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其实只是置放高台受人赞赏的花瓶。

花瓶易碎。

花瓶也时常在惨事发生后,将悲剧的来源归于自身。

仿佛是一日之内,天翻地覆,所有的美好撕碎在她眼前。

她的生身爹爹死了。

姜王是她的杀父仇人,她逼死爹爹,也害死坏胚子。

“滚!”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大喊,姜娆全身颤抖,惨白的脸蛋儿因激动起了淡淡红晕。

姜王掸掸衣袖,不以为意地笑笑,笑过之后,面容显出一分阴鸷,冷冷启唇:“野种。”

这两字如一把利剑刺透姜娆的童真,将她从充满阳光的春天强行带到常年寒冷的极北。

昔日的‘父女亲情’毁于一旦,彼此恨恶,彼此容忍。

假象撕开,暴露在人前的,仍然是可笑的虚妄。

姜娆做了十八年的姜国公主,前十年天真烂漫,往后八年,生不如死。

她睁开眼,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春光稀薄,姜娆愣怔良久,再次闭上眼,陷入疲惫的沉睡。

少女耍得一手好刀,刀身凛然,暮色被斩断。

“此刀名为‘不朽’,寓意以不朽之热血,创不朽之功业。这是姑姑说的,姑姑说爹临死前希望我做个大有本事的人,好坏不重要,开心就行。”

“为什么好坏不重要?”

少女声音明朗,坦坦荡荡:“因为我爹爹再不负责,还是偏向我的嘛。”

为父之心,知晓这世道当个好人太难,当个坏人太累,是以不以过来人的目光指路,人人都有路走,人人选择不同。

开心,是当下最能把握的东西。

“绛绛,你以后也要开心呀。哪怕当个祸害。”她捂嘴笑:“祸害遗千年嘛。”

姜娆点头如捣蒜:“坏胚子当坏人,我当能拉住坏人的好人,不让你坏得离谱,你开心,我也开心。”

“哈哈,你要做拉住我的人?”少女看着院子里拉磨的驴,努努嘴:“像它一样吗?”

笑声冲向云霄,天蓝蓝,飞鸟振翅经过。

长大以后,才知道‘开心’还有旁的讲究,比如最快最简单的欢愉,是来自对肉身的刺激。

又或是想念一人,到达无法收敛的地步,仙女也想要沉沦。

门窗紧闭,帷帐垂落在床畔,姜娆眼皮掀开,眸子泛着水红,身体轻微地战栗,颤到不可忽视,她咬咬唇,一只手往下探去。

闭上眼,如扁舟游荡在广阔的水面。

不断探索,大胆幻想。

这是属于姜娆一人的放纵。

记忆里少女的面容渐渐不甚清晰,眼前好似浮现出那年那月两人躲在一个被窝的情景。

有人淅淅索索地摸过来和她咬耳朵:“绛绛,绛绛你生气了?”

温热的呼吸,清淡的香甜,香味外还夹杂练刀练出来的汗味,姜娆一手摸过去,果然摸到一指的汗,气她是不气的,顶多是羞。

羞得她躲进被窝。

没想到坏胚子跟了进来。

彼时彼刻的姜娆发疯地想念那人身上的汗味,带着一点粗粝的少年热气越过时空席卷她身,她笑着哭出来。

眼泪掉在枕侧,哭起来像两个月大的奶猫。

再细听,又不像猫了,像滚落在红尘,欲壑难填的妖。

缠绵的声息持续好一会才慢慢停下来。

姜娆眼尾绯色正浓,眸子里噙着泪,极致的愉悦过后,身体的疲惫如水涌来。

她越发想念她的坏胚子。

不需再做些旁的,紧紧抱住她就好。

或是,再闻一闻她。

岁月里酿出来的思念带着致命的吸引,窗外的黄昏落入地平线,金黄色的余晖一层层淡去,姜娆改主意了。

她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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