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空气谋杀
冬天的寒意在空气中浮动, 光秃秃的枝干横在灰白色天空的背景上，病房的玻璃窗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在中央空调的作用下，室内的温度倒是不低, 让人有一种惬意舒适的感觉。
秋庭幸也掀开窗帘的一道缝隙, 向外看了一眼，然后重新放下窗帘。为了避免远程狙击, 必须进行必要的遮挡。秋庭幸也不敢轻视那些乌鸦的手段。
橘警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在秋庭幸也的强烈要求下, 月城林先去检查自己的肩膀受伤情况了。
此刻病房里还有他和另两名刑事部的警察。那两名警察一边警戒，一边闲聊几句, 偶尔看秋庭幸也几眼，却没有主动和他搭话。
秋庭幸也没有在意, 只是沉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虽然他很乐意橘警官死在这里，但是月城警官交代的任务，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至于其他人的冷淡和无视, 秋庭幸也已经习惯了。被冷淡相待才是他从小到大最常遇到的情况，对他来说, 至少比恶意、排挤、辱骂、欺凌要好得多。
秋庭幸也知道自己看上去阴郁沉默，不好接近，大约很少会有人第一眼会喜欢他。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被排挤而沉默, 又因为沉默而被愈加过分的欺辱, 犹如深陷无法摆脱的烂泥潭。直至窒息而死, 或者在报复他人的同时结束令他憎恶的人生。
本来或许真的就这样下去了, 秋庭幸也想。他已经踏入黑暗了不是吗, 可偏偏是在他充满愤恨、自暴自弃的时候, 命运又向他施舍了一点光辉。
和妈妈一起生活以后，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亲情，什么是被关注和被爱。他开始消磨身上的戾气，学着去接触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摆脱黑暗、改变自己的想法。
接到潜入任务，来到第四课以后，他才感受到那么多善意。来自同事的，前辈们的，月城警官的……恍然之间，他察觉到一切都与他曾经遇到的如此不同。
第一次踏入第四课时，他就在欢迎会上被大家的热情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发言。他以为会感受到一如既往的嘲笑或者欺辱，但是兜头而来的是大家友善的包容。
“不用拘谨啦，幸也君，不会被那些给职场新人立规矩的传闻吓到了吧，”当时有同事小声和他挤眉弄眼地开玩笑，“咱们部门绝对没有人敢欺负新人的。谁敢玩那一套，明天就要被管理官撂倒在训练室。月城警官脾气超好的，但是千万不能做真的让他生气的事！”
从那时起，秋庭幸也开始对月城管理官产生好奇，开始对第四课放下一点戒备，去观察这个令他陌生的、友善过头的新环境。
后来……
后来他彻底喜欢上这个地方，喜欢每一个同事。原来人与人的正常相处是这样子的，可以互相依靠、托付后背。他被信任，也学会了信任他人。
他明白了那人为何被称为夜悬明月，感受到被保护的安全感。生活原来确实是一件美好的事。
是过去梦中才敢去想的人生啊。秋庭幸也笑了一下。
可是，这一切是他从命运那里偷来的，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秋庭幸也低头，看了一眼橘警官，目光暗沉下来。
橘警官是他最讨厌的人。表面风度翩翩、冠冕堂皇，实则虚伪至极、蝇营狗苟。这样的人也配说什么“折刀”，去肖想拉下月亮？
他恨自己差点成为了对方这些人的帮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秋庭幸也看了一眼时间，心想月城警官应该已经做完检查了。
他一边想着要不要打电话问一问情况，一边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中央空调出风口的暖风还在嗡嗡的吹着，有种催人入眠的韵律。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奇异的香味；耳边很安静，安静到不正常。思维有些迟缓，有些困倦……
不对劲！
秋庭幸也突然反应过来，瞳孔微缩。他注意到那两个警察也开始低头昏昏欲睡，立刻意识到不好。
还有外面守着的警察呢？为什么外面那么安静？
怎么回事？中毒？空气中有毒气？
……是中央空调！影响的范围可能不止这一个房间，或许这一小片区域，甚至这一层楼……
糟糕。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秋庭幸也觉得浑身越来越无力。他屏住呼吸，用尽力气抬起手，把身边摆放着的玻璃杯推落在地。
“啪”的一声，玻璃杯应声而碎，秋庭幸也努力俯身握住一块碎片，一用力，鲜血从掌中涌出。
疼痛感让他振作了一些。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先关闭了房间内的空调出风，然后又扑到窗边，用力把窗户打开。
冷空气一瞬间涌进来，秋庭幸也清醒了不少，那种昏昏欲睡感开始消退。
接下来，接下来怎么办？这个房间里的中央空调虽然关闭了，但是走廊和其他房间的气体还在往这里扩散。只靠这一扇窗户，换气效率根本不够……而且这层楼的其他人也有危险……
必须想办法关闭整层的中央空调。但是他该怎么做？还来得及吗？
正在此时，秋庭幸也的手机震动起来。
“月城警官……”秋庭幸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月城警官在，总是有办法的。
“我已经知道情况了，中央空调正在停机中，别担心，”月城林冷静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安抚了秋庭幸也的情绪，“新风系统刚刚被人为关闭了，现在已经重新开启，浓度很快就会降下来。打开窗户，注意把橘警官位置移动到狙击死角，避免意外情况。”
“好。”秋庭幸也答应下来，还想说什么，对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
是装了□□的□□射击的声音！发生什么了？秋庭幸也心里一紧。
————
伊达航匆匆赶到医院时，月城林正在帮秋庭幸也处理掌心的伤口。秋庭幸也坐的端端正正，伸着手不敢动弹，惹得伊达航暗暗多看了两眼。
“对自己下手轻一些啊。”月城林轻叹一声，看着对方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掌心，帮他包好纱布。
秋庭幸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月城林温声道，“做的很好，反应很快。”
秋庭幸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月城林起身看向伊达航：“事情已经解决了，没有伤亡，放心吧。”
伊达航看了看月城林，觉得自己很难放心：“你呢？”
“……我没事，没有受到影响。肩膀也没事，你看检查报告，只是普通的挫伤而已，几天就养好了，最多擦一些药膏。”月城林无辜地眨眨眼，“不用替我担心。所以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告诉松田和萩原……对吧，班长？”
伊达航黑着脸：“小事？”
月城林轻咳一声。
挫伤的程度是比较深，疼痛感明显，而且位置不太好，偏偏是右肩，导致惯用手活动受限，月城林也觉得有点难受。
要不是这样，之前那一枪肯定能把那个鬼鬼祟祟的人留下的。
虽然他的左□□法也还不错，但是到底还是稍慢一步，让那个人抓住机会逃掉了。
“想帮你瞒也瞒不了，”看着月城林诚恳的眼睛，班长叹了口气，“通过中央空调扩散的气体攻击，这种大事肯定已经传出去了。萩原松田还能不知道你的情况？”
月城林：……
伊达航看着这个出门遇见车祸、进医院差点中毒的让人不省心的同期——好吧，其实他的怨种同期们就没有让他省心的。班长感到心累。
本来觉得这次的案子不属于特对部的工作范畴，月城林可以在家安心休假，反正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追责不到他身上。结果还是扯上了关系。
但是不得不说，还好月城林第一时间就从新风系统微弱噪声的异常，判断出了情况，立刻联系院方关闭了中央空调，重启了新风系统。还有秋庭幸也，这孩子反应够快，对自己下手也狠，硬生生坚持住了。
如果再晚一点时间，橘警官只怕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性。
幕后黑手倒也没敢真的搞出什么震惊东京的大型事件，不至于无差别攻击一整层楼，让所有人都给橘警官陪葬。这次的“毒气”成分主要是一种镇定药物，吸入后会陷入昏迷。但只要及时脱离环境，很快就会恢复。除非吸入太多，一般没有什么后遗症。
但是这种药物会和三唑/仑叠加反应，引发严重的呼吸衰竭。而橘警官正是因为过量的三唑/仑才躺在病房的。
这是针对橘警官的精准谋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月城林对橘警官掌握的秘密更加好奇了。他到底知道什么事，组织一定要让他死？
但是现在对橘警官的审查权在公安部，稍微有点难办。
被带进公安部的嫌疑人，不论接下来被怎么处理，外人都很难再探听到消息了。月城林心想，要是把橘警官交给公安部，到时候只怕远在组织卧底的zero，都比他知道的信息多。
要不然和北川警视长打个电话，找个理由，问问能不能介入一下审查……
月城林正在琢磨，有警员跑过来，报告了橘警官已经醒来的消息。
月城林眯了一下眼睛：“我去看看。”
橘警官醒来的倒是很及时。在公安部来之前，他和橘警官聊几句，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
橘警官醒来的时候，头还是闷痛的，简直像死了一次一样。等到好不容易缓过来，勉强弄清楚眼前的情况时，他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如真死了。
他要被逮捕了吗？虽然已经料到自己很快就会被审查，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心理。
看着眼前带着淡淡笑意的黑发青年，橘警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尽管警视厅大部分人都觉得对方脾气好、易相处，橘警官却知道，对方是怎样一柄藏锋的利刃。
很危险，不如东云彦好控制——橘警官之所以想捧东云彦，就是打算在警视厅重新推出一个新的“明日之星”，取代月城林这个过于优秀的不稳定因素。
但是他失败了，还落在了对方手里。
“橘警官，别紧张。”昏暗的灯光中，黑发青年走到他面前。
橘警官满心忐忑，警惕地与月城林对话。尚未完全消退的药效、昏暗安静的环境，月城林富有技巧的“闲聊”，带给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直到得知自己被刺杀了两次，橘警官撑不住自己的心理防线，表情猛地精彩起来。他意识到，此时此刻，落在月城林或者公安手里被严密监管，反而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组织想要他死。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活着。喝点水么？”月城林语气平缓，把水杯放在他身边，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橘警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声音沙哑道：“月城警视……救我！让警察保护我！”
月城林静静看了他一眼。
“我和那个组织有联系，我知道他们最近在做什么，只要让我活下来，我可以把秘密告诉你们，告诉公安。”橘警官瞪大眼睛，生怕月城林不相信他，有些急切，“他们在找一个人，叫做神宫理。”
月城林动作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