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两只眼睛长在正中间, 与人类一样，还有两只较小的长在下方，犹如隐秘的花纹, 它们都是闭着的，只留下四道石缝。
佛像双手合十立于胸前，佛珠缠绕像锁链似的缠绕在手臂上，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悲悯，眉头微皱，好似在怜悯众生。
它的头颅已然突破天际，被顶散云层在很快的时间内重新聚集，将季南的视线从佛像的脖子处阻断。
远远看去, 一尊没有头的佛像伫立在天地之间。
雪又开始下了。
除了那四只眼睛，石像的其他地方都很正常, 唯一让人感到不对劲的地方被云雾掩去，却没让两人感到半点轻松。
“不妙。”柳陌白轻声道。
季南也这么觉得：
“我们得离开这。”
她面无表情，黑色眼睛默不作声地向出口的方向偏移, 即便兜了很多圈, 季南依旧记得出口的位置。
目的早就变更了，他们不可能战胜那玩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趁着佛像还没动静, 季南稍稍转身, 试图开溜。
好似明白季南的想法, 一个巨大的冰锥又砸在她脚边。
它在告诉她：想走？不可能。
咚——
咚——
咚——
巨大的钟声从四面八方强灌到季南脑子里, 震的耳膜嗡嗡作响。
似有所感, 季南抬头注视远方的石像, 细碎的石块正从云层上方掉落。
随后, 她屏住了呼吸。
——云层上方出现一片阴影, 随着阴影的加深，云层下陷了一部分，似是有什么东西马上要从其中冲出来。
先突破云层的是鼻子，眼睛、嘴巴，紧随其后，佛像的面孔逐渐完整。
它低下头颅，似要俯视暴雪中的芸芸众生。
季南看见它四只眼睛里有东西在蠕动，仿佛急忙要破壳而出的幼鸟。只见石像的眼睛裂开一条缝隙，缓缓张开。
露出其中正四处乱跳的、五彩斑斓的眼睛。
当它完全睁开眼睛的瞬间，悲天怜人的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妖异？违和？恐惧？或许是一切负面情绪的结合，无法抗拒的威圧感。
连空灵的钟声都救不了半分，甚至被异化成同样不可名状的诡异声响。
此时，季南的心神完全被那四只眼睛给捕获了。
红色？白色？绿色？紫色？
不知道，季南无法辨别，无法认知，脑袋中的记忆已然没有多大用处，她只觉得那四个活蹦乱跳的眼珠子像太阳一般，散发着梦幻般的彩色。
……
等等，太阳？彩色？
季南猛地回过神，找回了自我。
柳陌白依旧怔怔地看着佛像，见状，季南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差点把柳陌白打趴下去。
嗯，这瓜保熟。
事态发展的方向过于诡异，不过也算在季南的预料之中，她知道‘白核’那样恶劣的家伙不可能成为货真价实的‘佛’。
佛像的眼睛四处乱窜，但季南就是莫名觉得它正在看着他们。石头做的嘴巴一开一合，道：
“三百五十六年后的今天，我们在此处重逢。这便是世人常说的‘缘’吗。”
嗓音浑厚而空灵，像是无数人在他嘴里高声歌唱。
三百六十五年，季南知道时间流速不同，但这里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难怪空间中的所有已然焕然一新。
“来过此地的人类并不算少，我用了一百六十五年翻阅他们的记忆，决定想要成为的形态，又用二百年的时间将自己重塑。”
当年首批来到里世界的人中有不少佛教教徒，虽然与表世界的佛教已经有了很大差别，但也算把‘佛’的概念流传至今。
在这里，‘佛’成了拯救人类于水火之中的至高存在。
“在他们的记忆中，佛对万物抱有怜悯之心，能挽救苍生，同时也能让苍生覆灭，这正是我想要的。”
季南默默地听着它讲述成佛的心路历程，问它：
“总而言之，你想成佛就是为了立于众生之上？”
佛像高耸入云，而季南于它来说不过蝼蚁大小，但她毫无惧色，又说：
“还是说你只是为了立于人类之上呢。”
佛像抿唇，笑而不语。
但季南知道它在听。
“我真的搞不懂，你身为一种……超自然物体，或者说生命……算了什么都好，为什么只对人类有这么大意见。”
说着，季南悄悄对柳陌白使了个眼色，柳陌白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与季南拉开距离。
“你一直说人类是蝼蚁，一直在蔑视，可有时轻蔑也是一种在意，人类有哪点值得你在意的地方呢？”
佛像依旧维持着笑容：
“不必激怒我，如今我已今非昔比。”
“不过你说的没错。”它承认，“过去的我确实在意人类，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即便是弱小的人类，也会赢得母神的青睐。”
“而我则想证明自己比人类要强，企图让母神正面看我一眼。”
母神。这是季南第二次从它口中听到这个词汇。
于是她问：“母神到底是谁。”
四只到处乱跳的眼睛齐齐顿住，同时向季南的方向聚拢。
连空中飘散的雪花都静止一瞬。
季南没料到它反应竟然这么大，在被眼睛占据心神前急忙将头瞥向一边，不与它对视，同时暗自警戒。
本以为它会发动攻击，季南却听它说：
“不必惶恐，人类，我将为你提供指引。”
“用你们的话来说，‘它’是所有‘核’的母亲。而我只是母神眼睛里流出来的一滴泪。”
短短的两句话，信息量却是巨大的。
这么强的存在仅仅是……一滴眼泪？
人类究竟面临着多么恐怖的敌人。
如果人类是蚂蚁，那‘它’是什么？大象？参天大树？连绵不绝的山脉？
不。
是宇宙。
愚蠢的蚂蚁看不见广袤的星河，只晓得无害的白云在天上飘啊飘，殊不知更远处的黑暗正注视着他们。
直觉告诉季南，它口中的母神，就是人们常说的‘它’
‘它’不是任意一个特异点的‘核’，而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佛像两句话便刷新了季南对‘它’的认知，一想到‘它’可能已经成为自己的第二人格，在身体里潜藏了那么久，季南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不管季南是怎么想的，佛像继续说：
“为了获得母神的注视，我决定从众多‘核’中脱瘾而出，成为最强的存在。”
话落，大地一阵颤抖。
季南看见石像背部长出什么东西——一双手臂。
随后无数手臂从石像背后伸出，从上往下依次排列成圆润的扇形，降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我的空间马上就要构建完成。”
佛像抬头，云层上升，地平线向更远的方向移去。他们身处的空间正以难以理解的速度速度扩大。
它马上就要将这个空间变成新的特异点。
这个规模……可不像之前那么简单。
一般的特异点只会以现实世界的建筑为基础进行构造，而它竟然要重零开始构造出整个星球。
“而你们就是我成佛的第一件贡品。”
佛像身后的几只手猛地向两人的方向伸去，几只伸向季南，几只略过她的头顶。
三只巨掌齐齐拍下，似乎想将她压成肉饼。季南堪堪躲过，回头看去，却发现柳陌白还在执着地寻找出口的位置，对马上就要从天而降的巨掌熟视无睹。
他去的位置没错，和季南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出口已经不在那了。
也是，这个空间毕竟是它主宰的，移动出口位置对它来说轻而易举。
“闪开。”
季南下了命令。
柳陌白身体一僵，随即灵活地闪躲掉巨掌的攻击。
但这只是开始，它身后的数百上千条巨手纷纷向两人的位置落下，像是打苍蝇似的追逐着他们两个。季南与柳陌白闪躲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上背着大包袱的他们显然力不从心。
避无可避之时，柳陌白试着用剑去挡，他运转能力，石像的手没怎么样，他却因为使用能力的代价变得鲜血淋漓。
结果那白剑只支撑了不过几秒便碎成两截，连他自己也被巨掌拍进雪里。
另一边，季南不比他好到哪去。
柳陌白一倒，原本对付两个人数量的手便冲着季南一人过去，她仅仅比柳陌白多支撑了三分钟。
巨手落下，四面都被封死，她没有办法，只能用能力硬接。
为了保证廉宗的安全，季南将他放在身子底下，用身体抵挡巨手的碾压。
船长不会抛弃他的船，季南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廉宗前面。
小范围的冲击缓解了手掌下落那一瞬间产生的压力，但即便如此，她的内脏依旧受到冲击，鲜血从口中冒出，淅淅沥沥地洒在廉宗脸上。
她得想个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如若把‘它’从身体中唤出来呢？
不行，首先她不知道该怎么把‘它’唤出来。
更何况当初‘它’连‘白核’都没有杀死，就更别提现在。
而那佛像似乎格外‘喜欢’季南，从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久，不断地加大力道。
疼痛迅速从后背蔓延要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流淌到后背核手臂上去，她甚至有种自己已经炸裂开的错觉。
一分钟，很短的一段时间，季南却觉得度日如年。
巨掌慢慢撤去，季南背上的衣物已经与血肉融为一体，她支撑不住，倒在廉宗旁边。肺像是着了火，每次呼吸都像刀在身体里划。她意识模糊，眼前似是蒙了一层薄雾。
但是还活着。
恍惚中，她看见佛像的无数手臂尽数缩回。
“你们是第一批贡品，也是第一批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类。”
“我给予你们特权，给予你们看到这个世界诞生的权利。”
它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但季南听到的只有居高临下的傲慢。
就这样还想成佛呢。
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讽刺它了。
大地再次震动，石像沿着原先的轨迹渐渐下沉，重新将自己埋在冰雪与石块中。
它需要在大地中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仿佛时间倒流，被顶起的山石向土地靠拢，几乎贯穿整个地面的裂痕合并。
整个世界完好如初，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荒芜的戈壁就是这世间的全貌。
就像季南刚来时看到的那样。
钟声不知何时停止，佛像的声音贯穿于天地间，它说：
“我将成神。”
它的话音落下。
漫天大雪很快将地上的几人覆盖，季南黑色的眼睛转向天空，因为疲惫半掩着的双目不由自主地瞪开。
天空中，一个空洞蓦地绽开——比佛像本身要大得多，仿佛月球坠落到大气。而她就是地球上傻傻向上看的蝼蚁。
狂风骤起，将几人身上的雪尽数吹开。
云层与天空本身尽数被撕裂，她在狂风中稳住身形，眯眼向天上看去，从空洞中看到无边无际的浩瀚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