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深夜的观星阁一片寂静, 不论皇宫其他地方有多么热闹，喧嚣声也不能传递到这里。
按理说没有提前“预约”，是见不到国师的, 但楚懿现在不想管那套，心里想着就算国师现在在洗澡，也得穿上衣服出来见他。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 国师居然已经在等他了。
他被那两个侍童带到聆风亭, 一眼就看到站在亭子里的人。
楚懿快步上前，他目光沉沉, 声音几乎阴冷：“国师将朕戏耍得团团转，可有话想说？”
“臣并未戏耍陛下，”国师转过身来, 用那双灰色的眼眸看向对方, 眼中一片平静，“陛下那日没能领悟到臣的意思, 是必然, 今日来观星阁找臣问罪，亦是必然。天命自有定数，就像这夜幕之上的群星, 皆循着其已有的轨迹运行。”
楚懿眯起眼来：“国师莫非想说, 摄政王毒发而死, 也是他的命数？”
国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陛下不曾归来，便是如此。”
楚懿：“……”
归来？
第二次见面, 他看向这个男人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臣什么都知道, 陛下希望臣知道的, 不希望臣知道的, 臣全都知道。”国师说, “但有些事，臣知道，却不能说，还有些事，需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说。”
“现在可算是合适的时机？”
“陛下能在这里见到我，便是合适的时机。”
他这样说，楚懿微微松了口气，他几乎快要习惯对方的说话风格了：“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卖关子了，你一定知道该怎么救摄政王吧？”
国师没立刻答，而是转身向亭中的石桌走去，他这一转身，楚懿赫然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国师的白发好像变多了。
他记得上次见面时，对方只是鬓边有几缕白发，现在满头青丝居然已经白了近半，唯独那张脸丝毫未改。
就算国师会衰老，却也不至于老得这样快。
难道向他泄露天机，真的会遭到天谴？
楚懿跟随他来到石桌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面镜子，国师将那面镜子轻轻转动，镜面朝向他：“陛下想要拿到早已不存在的东西，这本是不可能的，但陛下既然能在不同的世界当中来去自如，想必自有办法，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楚懿心说国师连他穿了许多个世界都知道，这人简直是个bug，他定了定神，看向那面镜子，乍看上去只是一面普通铜镜，可如果细瞧，就能发现镜面之上并不能映出人脸。
“现在东西不在了，那便回到它还在的时间当中，但机会只有一次，请陛下务必抓紧。”国师说，“陛下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拿到想要的东西，不论最后拿到与否，还请陛下一定要在限定时间内返回。”
楚懿有些吃惊，他看着那面貌似平平无奇的镜子：“这东西真能把我送回二十二年前？”
他说着伸手触碰，铜镜却没有任何反应。
“需要‘钥匙’。”国师说。
“钥匙？”楚懿皱眉，“什么钥匙？”
“陛下来此处是依靠的什么，什么便是钥匙。”
他来此处……
系统？
楚懿心中一惊，急忙要呼唤系统，而系统像是跟他心有灵犀似的，也同时呼唤了他：[宿主。]
[17，你能靠这面镜子，把我送回二十二年前？]
[我不知道，我没有接到过这样的指令，]系统说，[不过……铜镜上显示出的那个符号，确实是主系统的标识。]
[什么？]
楚懿再次看向镜面，镜子里依然映照不出人像，镜面朦朦胧胧，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再仔细看，有团云雾一样的符号若隐若现，似是龙形。
他精神一振：[你确定这是主系统的标识？]
系统：[确定，而且是系统内部使用的标识，寻常宿主是见不到的。]
楚懿心中一喜：[那就说明这确实是主系统给我留下的……]
[但是宿主，]系统忽然打断了他，[这个符号的保密级别非常高，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系统很少会打断他说话，楚懿听到它的语气无比严肃，心中的喜悦顿时消退了几分，他冷静下来：[你说。]
[开启这个时空通路，是以我自身作为“钥匙”，通路打开期间，将消耗我的能量，国师所说的半个时辰，应该是我支撑能量耗尽所能坚持的最长时间，如果一个小时内您没有回来，我将因为能量不足强制下线，那么通路也将一同关闭，那样的话，您会被留在那个时空。]
楚懿：[……]
系统：[您还记得之前那个被数据乱流撕碎的系统吧？现在这个通路和它当时把宿主传送回系统空间所使用的是同一种算法，只不过落点不同。同一个世界内不可能存在两个同样的宿主，也不能存在两个同样的系统，我把您送回二十二年前，这边的您将会消失，这属于bug，会触发这个世界的自动修正机制，而我留在现实维持通路开启，则不能随您一起回到二十二年前，如果您没有在一个小时内返回，通路关闭，自动修正开启，您会被作为异常数据清除，也就是彻底死在这个世界里。]
楚懿沉默下来。
[您确定要冒这个险吗？]系统又问，[为了一个npc冒险，我觉得不太值得，如果您实在割舍不下他，不如等他死了直接绑票，就算积分不够，那也还可以向主系统赊账，以后慢慢还。]
[……慢慢还？]楚懿一扯嘴角，[我还要给主系统打工啊？]
他叹口气：[现在已经不是单纯他一个npc的问题了，是这个世界……算了。]
楚懿不想再解释什么，只道：[我觉得一个小时也不是很短，拿个药而已，应该能办到吧。]
他这样说，系统便也不再劝他：[那宿主一切小心。]
说完，楚懿只觉脑子里突然安静了，紧接着铜镜上雾气化开，他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一瞬间，他只感到一股极强烈的不适，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令人反胃的晕眩感过去，他重新抬头，发现原本站在面前的国师不见了。
这是……到了二十二年前？
可他明明还在聆风亭，周围的景色都没有变化，只有人不见了。
桌上的镜子也还在。
他一时有些难以确定，试图呼唤系统，叫了几遍，没有应答。
还真的来到了二十二年前？
那个时候的观星阁居然和二十二年后一模一样？
他有些惊诧地抬头四望，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同——风铃悬挂的位置变了。
这一点不同让他安心下来，松一口气，紧接着，他就看到天边一线橘红。
正值深夜，这一线红光就显得格外刺眼，楚懿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火光！
二十二年前，宣帝寿宴，大火，都对上了！
他不禁精神振奋，急忙朝着火光烧起来的方向跑去，紧接着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观星阁，是皇宫中最偏僻的一角，要从这里跑到藏珍楼……
这也太远了吧！
他来之前还跟系统说“一小时也不短”，现在却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但他已经来了，也不能再掉头回去，只好咬牙继续往前跑，并且一路人避着人走，毕竟在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没出生，要是被看到了，难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这一晚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皇宫中一片混乱，竟也没人在意他。
他凭着印象往藏珍楼的方向走，只见半座殿宇都淹没在了火海之中，楚懿头皮发麻，心说这进去了还能出得来吗，要是他被困在火场里，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回去的话，可就彻底完了。
救火的人来来往往，人声嘈杂之中，楚懿用力咬了一下牙，从还没起火的侧门进了藏珍楼。
这地方他总共也没来过几次，印象中，楚国历代皇帝都会把得到的珍贵藏品放进藏珍楼，包括其他国家进献的贺礼中的宝物，如果是新进献的，会放在一个专门的小隔间，等到工匠鉴定完毕，才按照价值分别摆放。
那个隔间的位置应该离侧门不远，火暂时还没烧过来，还有希望。
话虽这么说，但真正进去以后还是有些寸步难行，火势还没蔓延过来，烟却已经到了，他被呛得直咳，只好尽量弯着腰，用袖子掩住口鼻。
人们的叫喊声不绝于耳，让原本就混乱的火场更加嘈杂，楚懿溜着墙往前走，趁乱混进了那个隔间，也没人在意他。
到了地方，他稍稍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又迎来了新的难题——寿宴当日，诸国进献的贺礼全堆放在这里，少说有几百件，这么多的盒子，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
他顿时觉得这“小”隔间根本一点也不小，再来不及犹豫，从手边就近开始寻找，把盒子一个个打开来看。
同时脑子里思绪飞转——既然说是还生“草”，那应该个头不大，也不会太沉，长条的盒子里多半是画，首先可以排除，太过扁平的盒子可能性也不高，小于拳头大的盒子里多半是珠宝首饰……
对了，纪太医说这药草是南照国进献的，上次在除夕宴上，他见过南照国使用的礼盒，虽然是二十年以后的礼盒，但应该也差的不多。
他的视线从那些礼盒上一一扫过，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堆和印象中比较相似的礼盒，他随手打开一个，发现里面果然是药草。
楚懿眼睛一亮。
找到了！
南照国的贺礼是找到了，那么接下来，是从这么多的药材中分辨出哪一个是还生草。
楚懿整个人都麻了，他又没有见过还生草长啥样，纪太医也没给他形容，南照国这药草林林总总几十种，到底哪个是他要找的？
正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喊声：“火烧过来了！别再往里进了，快点跑吧！”
火烧过来了？
也对，古代这些建筑全是木质结构，一旦烧起来，不烧光一整座殿宇难以结束，即便有这么多人在救火，但火势太大，很难控制得住。
楚懿定了定神，心说冷静。
南照国进贡药材肯定不能让楚君自己分辨，每一株药材一定有标签，但现在屋子里光线太暗，完全看不清。
他只好先在桌上找到烛台，点燃以后放在手边，这回总算是能看清了——标签贴在盒子内部，须得把盒子打开才能看到。
楚懿飞快地把那些盒子全都打开，视线一一扫过，心说要是系统在就好了，哪还用得着他一个个找。
烟越来越浓，他一边咳一边找，只感觉眼睛都要被熏得睁不开了，终于，他在其中一个盒子里，看到了贴着“还生草”三个字的标签。
就是这个！
楚懿赶紧把盒子捧了起来，激动到有些手抖，又确认了一遍没错，他连忙关上盒盖，生怕等下离开的时候把里面的东西跑丢了。
他从隔间出来，就看到不远处已经冒出了火光，前来救火的人纷纷往外跑，他也跟着人群准备离开，余光一瞥间却忽然发现什么，停住了脚步。
在前方那片火光边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不知道在犹豫什么，竟好像不打算离开，不断有救火的人受不了浓烟和热浪，从他身边经过往外跑去，却没人看他一眼，又或者是来不及停下。
……这谁家的小孩儿？！
眼看着火舌就要舔到他的衣摆，楚懿也顾不得思考那么多了，逆着人流冲上前去，想要把他拉离火海，视线却留意到那孩子身侧燃着的博古架摇摇欲坠，将要倾倒。
“小心！”楚懿下意识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拽向自己。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博古架骤然倒塌，架子上陈列的昂贵藏品摔碎一地，无数火星和木屑纷纷扬扬，激起浓重的烟尘，将本就混浊的空气搅得更加糟糕。
楚懿一阵咳嗽，迅速掸掉了挂到自己和那小孩衣服上的几点火星，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低声呵斥：“你不要命了！”
男孩脸上满是错愕，却没有挣扎，一路被他拽着离开了藏珍楼，拉到没人的角落里。
楚懿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快被烟熏晕的大脑又清醒了些，他低头看向那个孩子：“为什么待在里面不走？那种地方也是你能玩的？”
“我没在玩，”男孩仰起一张精致的小脸，迎上他的目光，“我迷路了。”
“……迷路迷到火场里去？”
“我进去的时候还没起火，”男孩反驳道，“我迷路了在里面找出口，没找到，却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然后就听到外面喊着火了，我怀疑是他纵火，一直在跟踪他。”
楚懿：“……”
这是什么孩子啊？
迷路为什么能轻易迷进藏珍楼他就不计较了，发现有人纵火，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出去找人，而是自己跟踪？
哦对了，他说他迷路了，找不到出口。
他沉默地看了对方一会儿，问：“你多大？”
“我六岁。”
“……”
一个六岁的孩子，就敢独自跟踪纵火犯，是一点都不怕被杀人灭口吗？
“那后来他们进去救火，你告诉他们有人纵火不就行了，为什么还不走？”
“我说了，但他们忙着救火，没人理我，只赶我出去，”男孩撇了撇嘴，“明明他们早点出手，是可以抓住那个人的。”
他还挺有理的。
楚懿深吸一口气，心说这是谁家的小屁孩，真是欠揍，他冲对方露出核善的微笑：“所以你就一直待在里面？那么危险，要是我刚才没有救你，你就要因为追一个纵火者葬身火海了，懂吗？”
说到这个，男孩才好像终于知道理亏了似的，他偏过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唔……”
“所以那个纵火的人呢？”
“他应该死了，”男孩说，“你刚刚拉住我的时候，他还在里面，那个架子倒下来把路隔断了，我没看到他跑出来，那只能是死在里面了。”
楚懿：“……”
他保持微笑，不想再跟这个倒霉孩子继续聊下去了，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得赶紧回去。
离开前，他最后问：“你到底是谁家孩子，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我叫裴晏，”男孩仰着脸对他说，“是裴安王裴承礼家世子，随爹爹一道进宫给圣上祝寿——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