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可直视的美20
“母爱”两个大字哐当砸到了怪物头顶。
他表情凝滞, 黑金色眼眸里一片暗沉，犹如山雨欲来。
而刚给出答案的纪伯伦一时冲过了头，视觉模块首度清楚扫描到这位新家人的样貌, 漂亮皮囊被录入识别系统时, 闪亮的红色电子眼频率一顿，缓慢卡成了心形。
画室气氛诡异，唯有迟陌浑然不觉, 在纪伯伦的声音落下后，附和地点了点头, “嗯……”
声音才刚发出，他就被怪物抬手捏住下颌，一字一顿地纠正, “不准。”
“什么？”
“不准是这种喜欢。”
明明才刚入口美味情绪，眠却少见地想要将刚吃进去的那些吐出来，他面色难看到极点, 想到迟陌竟然试图当他的母亲……这种假设光是出现在脑海里，怪物就有种想发疯的冲动。
他甚至顾不得琢磨什么情侣不情侣，眼下重要的是将迟陌乱七八糟的辈分观念先驱逐出去：“听好了, 不许给我亲情，更不许再想当我的长辈, 迟陌。”
被困在他怀里，五官素淡、唯有唇色如胭脂的人听完他的话，颇有些茫然地接，“那, 眠想要成为我怎样的家人呢？”
他一如往常, 善于学习新的观念、听取旁人意见, 如今被驳斥了先前的想法, 也充分尊重了怪物，然而看见他这幅一点没开窍的样子，怪物却再次倾身而下。
这一次——
眠用力咬了他的唇。
却并没有品尝任何来自迟陌身上的情绪。
像是生气幼稚以绝食抗议的小孩，怪物摩挲着青年唇上差点渗血的牙痕，要笑不笑地回答：“自己想。”
话虽如此，在迟陌即将给出选项让他排除时，眠却按住他的唇，为了不要再从这张嘴里听到任何离谱答案，怪物低声威胁，“如果接下来说出的答案不是我想听的，迟陌，下次我就不会咬这么轻了。”
“到时就算你哭，跟我说疼、说饿，我都不会松开你，因为这是对你说错答案的惩罚。”
迟陌有些懵然。
他在想，眠实在很难读懂，先前说咬他是因为喜欢他，现在咬他却是为了惩罚他……
在怪物松开手，等待答案的时间里，小画家忘记自己先前执着画笔，指尖碰着唇，染上奇异色彩，在他素净的面庞上，有种诡丽的美感，他在想，眠说喜欢的时候，咬上来并不疼，而如果是惩罚……应该会很痛吧？
并不想答错的小画家认真思索自己还能枚举的答案，除了亲情之外的家人，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纪伯伦？”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然而正在被缓慢污染的机器人管家却头次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取而代之的是怪物另一口落在他耳廓上。
“不许抄答案。”
咬完这一下之后，眠看见他原本雪白的半边耳朵都变得通红，比枝头的熟柿子更夸张，从刚才听到迟陌答案到现在，怪物胸腔里无序的混乱早就冷静下来，甚至因为太冷、好像结了冰，血液都凝结堵住。
情绪冷冽得太突然，怪物忽而意兴阑珊，在迟陌安静的思索中，随意撂下一句，“算了。”
他说，“总之，不可以是亲情，记住这点就行了。”
-
自从那天之后，迟陌不再于画室里久待，反而开始翻纪伯伦重新为他购买的、同原先阁楼书架上一模一样的书籍，因为阅读的是盲文，所以速度非常慢，好不容易翻完，他又去找纪伯伦——
“可以为我下单一些新的书吗？”
彼时老旧机器人才被怪物下达了噤声指令，在他附近呆滞地闪烁红心光芒，听见迟陌的命令也不为所动，直到坐在窗台上无聊揪着海棠叶子的怪物侧眸回看，丢下一句：
“照他说的做。”
机器人这才滑动滚轮，依依不舍地离开，怪物扯着下一片叶子，本来想跟过去，但想到迟陌之前的回答，他又失去兴趣，在海棠无数眼睛泪汪汪的注视下，不疾不徐地露出笑容：
“再哭，你以后就都秃着。”
垂丝海棠：qaq
它憋回泪包，艰难地动用自己稀薄的意识思考，之前那棵绿茶梨帮神找到了一个破烂，后来心机石榴也找机会得到了神的奖励，为什么只有它给神及时打了小报告，追回重要猎物，非但没有得到奖励，现在还被伤害呢？
海棠想不通，自闭到深夜。
因为晚上怪物终于舍得离开窗边，姗姗往暖气充足的房间里走。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往迟陌身边黏，既看不上盘桓在城市上空冲天的血怒怨气与肮脏情.欲，也没有怎么让迟陌产生情绪以便进食，算是眠自诞生以来首度被饥饿折磨的时间。
他甚至都难以辨别自己在拧巴什么，既不想完全离开与对方共处的空间，却也不想如先前那般亲昵拥抱。
怪物漫无目的地思考，踏入房间时，忽然闻到一股甜甜的果香，像是他之前买过的水果糖——
而早该入睡的人却只是穿着银灰色居家服坐在床头，捕捉到他踩在地毯上的轻微脚步声，启唇道：
“眠，要睡觉吗？”
被他呼唤的怪物习惯地看了眼时间，发现早已过了迟陌平时的睡觉点，他第一反应是思考要不要把纪伯伦格式化重新出厂一遍，果然它被污染之后智障不少，连提醒主人正常作息都做不到。
床铺里的人没得到回答，想起自己最近在读的书，补充说明道，“我今天洗了热水澡，被窝里很暖和，可以直接睡。”
他好像以为怪物前几天睡得晚只是嫌弃被窝冷。
眠在门口站了会儿，忽而道，“为什么换了香薰的味道？”甚至还主动邀请他一起睡觉？
“因为书上说，挑选助眠香薰时可以用对方喜欢的味道，有利于促进感情。”迟陌有问必答，甚至还误打误撞将对方未竟之言也答了出来，“提前帮对方暖好被窝也是。”
“……”
眠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什么书？”
“《情侣间必做的一百件小事》、《爱人之间的小时光》……”青年认真枚举了几本，才到一半，骤然意识到还有一个回答没有确认，于是抿了抿唇，同他道，“上次眠想要的答案，是不是恋人？”
迟陌少见地有些紧张，甚至心口也微微一提，他明明并不恐惧疼痛，却不知怎么有些害怕这个答案是错误的，以至还没听见回答，忍不住多说了些。
“我想过了，亲情和友情，都不能拥有那种程度的亲昵，剩下还能共同组成家庭的，就是相爱的恋人吧？”
“我没有跟别人谈过恋爱，也不知怎样才算合格的恋人，所以这些天勉强让纪伯伦给我买了些书来看，因为我想努力学习，成为眠喜欢的家人。”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怪物看见他身上明显溢出的紧张，那些弯弯曲曲的红，像地里的小辣椒，还挺可爱的。
他本来还想再欣赏一会儿这难得的景象，但因为迟陌不安地又唤了他一声，伴随身上的红色变得更浓郁，被抚平情绪的怪物没再让他久等。
……
温暖的被窝下限，凹出另一道弧度。
怪物将散发出美味气息的青年拥入怀中，而后低头吻上他的唇，连带这柔软的果冻，将散发出的美味情绪一起吃掉，不知不觉间，迟陌被他抵入沾染果糖香味的被窝里。
唇上漫开的感觉除了微微的痛，还有奇怪的酥麻。
迟陌仔细感受着，将不自觉蹙起的眉尖也松开——
他好像答对了。
抓住眠衣角的动作不自觉松开，迟陌在怪物大发慈悲留给他的换气空隙里，囫囵说出一句：“要一起吗？”
“嗯？”
自上方俯瞰着他，游刃有余地单手撑在他身侧的怪物将自己落在他颈侧的长发拨开，掌心抚摸着他因缺氧泛红的脸颊，听见他气息凌乱、艰难调整，半晌后才将自己的邀请完善：
“《情侣间必做的一百件小事》，上面很多都需要共同完成，眠要和我一起做完吗？”
“好啊。”
怪物欣然应下。
然后他就发现，只是这样简单地给出回答，迟陌身上也开始冒出一些浅色情绪来，怪物俯身尝了尝，发现是甜味的棉花糖。
发出绿芽的这棵枯木，好像很快就可以开花了。
眠忽然有些期待他开出的花朵模样。
-
第二天——
“怦！怦！怦！”
别墅厨房完美融入了这座城市的年节氛围，炸出了放烟花一样的响声。烟雾报警器刚开始乌拉乌拉乱叫，就被几缕黑色丝线飞快堵住、解除模式，继而是全副武装开启灭火模式的安保机器人们齐齐冲了进来。
自动灭火器喷出细碎雨雾，被恶意丝线编织的伞网挡得严严实实，两道身影在焦糊的烟尘味道里往外走，其中一人手里颇有些茫然地问：“……我们这算做完了吗？”
更为高挑的、漂亮卓绝的美人揽着他腰身，把他往自己的这边拉了拉，躲开空气中飞出来的一枚高压锅旋转钮。
“当然。”
想到刚才丢进锅里、现在已经变得看不出食材原样的东西，怪物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书上只说要一起做顿饭，没说要我们亲自吃完吧？”
“嗯，”记性很好的迟陌点头表示同意，在硝烟弥漫的味道里，走回有空气循环系统的大厅，拿起自己独特的活页记录纸，在上面扎下情侣任务完成的笔记，“那这件事我们就算一起完成了。”
其他情侣之间必做的事情就这？
怪物想，谈恋爱也挺简单的嘛。
他信心十足地问，“还有多少？今天就能都做完。”
“八十条。”
“……你先说下一项。”
“共同养育一只宠物。”
在迟陌话音落下后，眠忽然想到之前在街心公园时被迟陌喂养过的那条流浪狗，不假思索道：“我先出去一趟。”
区区一只宠物，去外面岂不是随便绑.架？
“好，”迟陌点了点头，“如果要在今天都做完的话，接下来的事项就要在十分钟之内完成，眠要快些回来哦。”
“嗯。”
怪物应完，从一楼窗户翻出了别墅。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在街上随意捡到流浪动物，结果出去之后才发现这座城市已经成为了聚集而来的小怪物天堂，墙缝、草丛、树梢、楼房里，无数在奇怪部位长出眼睛的怪物朝它们的神聚集而来。
等将碍事的家伙都解决，眠想起跟迟陌约定的时间，抓紧在附近区域搜了搜——
什么也没有。
方圆一公里内，再没有活物的气息。
怪物的好心情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纪伯伦伫立在那里，眼睛的部位闪烁着爱心红光，呆呆朝他望来。
眠的头顶亮起一颗灯泡。
不多时。
他拉着迟陌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对着聚集来的智能机器人们点兵点将，“你，学狗叫。”
“汪汪汪。”
“你来猫叫。”
“喵喵喵～”
“鸭子叫。”
……
好像突然来到动物园的迟陌：“？”
旁边的眠视察完机器人们表现，满意地点头，与他道：“挑一个，你想养什么宠物都行。”大不了让这些人工智障们当场下载新的动物叫声大全。
迟陌恍然大悟，“原来是电子宠物！”
于是他选择了发出猫叫的纪伯伦。
眠舌尖顶了顶上颚，不以为意道，“下一条呢？”
“共同养一盆花，让它茁壮成长。”
几分钟后，别墅院子里花飞叶跳，梨树、海棠与石榴看着面前的小花盆，再看了看站在它们面前笑吟吟的漂亮神明，三棵树心想拼了，犹如童话故事里削足适履的灰姑娘姐姐们，努力把自己粗壮的枝条往那“水晶盆”里塞。
最后，一株缠绕扭曲打结、长在盆里还在互相打架的树工嫁接海棠梨石榴树成型。
怪物摸了摸下巴，宣布：“行，现在可以开始茁壮成长了。”
努力挤进来的海棠、梨、石榴：“？”
它们试着舒展了一下枝条。
“啪”
盆裂了。
看着瞬间就比自己还要更高、并且开始飘散花瓣的植株，眠拉着迟陌的手过去摸了摸，“怎么样？”
迟陌：“嗯……”
院子里恰好就有能帮忙完成情侣任务的植物，怎么不算他们养得好呢？
-
迟陌活页纸上的一条条事件被打下独特标记的小勾勾。
只不过短短半天，他们就做完了五十条任务，直到迟陌摸着阅读到第五十一条时，他指尖顿了顿。
彼时怪物刚跟他吃完一顿只有自己能看见这浪漫气氛的烛光晚餐，瞧见他的动作，单手支着脑袋，任由长发流淌着落在晚餐桌的绸布上。
从宠物模式切换成服务模式的纪伯伦过来为他们杯里续上红酒，因为被神明解除了禁言，红色眼睛跳动成电子屏的心，此刻不自觉道：
“您真的很漂亮，拥有普通人类无法比拟的美貌。”
眠对被污染的纪伯伦没有任何兴趣，任由它吹着彩虹屁，倒是摸着本子笔记的迟陌安静了一会儿，在昏黄的烛光与桌上玫瑰映衬下，陡然接上了这句纪伯伦的赞美：
“眠，是不是长得非常好看？”
他想起来自从跟怪物第一次相见，一路无论遇见人工智能还是与他一样的人类，都会情不自禁地夸赞眠的美貌。
从前因为视力的缘故，迟陌并不在意自己身边的人是什么模样，更没有关于人长相的美丑观念，因为他记住一个人靠的是对方声音、呼吸频率、走路习惯等等。
最让他熟稔的存在是纪伯伦，原因是它总是有老旧的零部件需要替换，所以迟陌记得它大部分零件的形状和位置，也逐渐能在脑海中描摹出纪伯伦的样子。
曾经谢离来找他时，总会嫌弃纪伯伦过于老旧、破烂，也会跟他描绘外面的智能机器人都拥有多么好看流畅的外形，但迟陌不在意这些，因为他对智能机器人的形态记忆，就只是纪伯伦。
而今——
他第一次对“美貌”这个词产生了好奇。
迟陌忽然很想知道，被那么多声音赞美过、被许多人类与人工智能同时评价为美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模样。
小画家知道什么颜色组合是美，也听过那些关于描绘风景的优美词藻，可他并不知道，被所有人公认的美貌是什么样。
他之前安静了太久，怪物本来第一时间想丢下个理所当然的回答，话到了嘴边，良久后却被他咽了回去。
“怎么忽然问这个？”
对面烛光里的青年放下自己刺了笔记的活页纸，诚实地回答，“因为下一项情侣共同做的事情，是互相给对方画一副肖像画。”
“眠之前说过，母亲不让我画画，是因为其他人没有办法理解我的画，所以会对我产生恐惧与误会，可你不会，你能读懂我的画，你也知道我想要表达的情绪。”
“先前你总是想要我给你画一幅画，但我都没答应你，可现在我想画你了，眠，我想知道你的模样，想要用我的画笔描绘你的美貌——”
正在摇晃红酒杯、看里面深色液体在透明杯壁上流淌的怪物动作一顿。
他听见迟陌坦诚表达的内心，也从他话语里听出了他陡然对自己模样升起的好奇心，如果是从前，怪物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件事，自此将对方变成自己的虔诚信徒。
玻璃杯映出他那双妖异的黑金色凤眸。
怪物倏然捏紧杯颈，出声想要打断对方的话，“迟陌。”
然而已经来不及，新上任的恋人对他发出了甜蜜邀请：
“——我们接下来一起做这件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