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返祖现象
掌管刑罚的仙盟尊者在众弟子面前如此失态，同僚没能及时阻止，皆因他们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裴青野和方源好不容易记起天元廿四年还没有魔尊，刚一回神，严珂已经滑到地上去了。
严珂、裴青野和方源亲眼见证了心魔忘川如何将三界炼成黄泉地狱，这群上仙好吃好喝好修炼，是互相作伴了一万多年的同僚，仙亦有情，眼看着昔日同僚一个个惨死在心魔手中，星离雨散，又不是修无情道的，怎么可能不难过？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玄清上神身死道消前，将幸存者送回天元廿四年。
天元廿四年，万恶的魔尊还没开始修炼，一切都来得及。
——假如沈凌夕没有一上来就给对方穿缚魂锁的话。
**
龙象山。
缥缈峰。
祝融大殿。
殿内开裂的金砖刚修好又被震裂，执事长老正计算着重新修缮需要花多少灵石，就听见刑罚尊者严珂扬声道：“墨宗果然财大气粗，上古神器扔在角落，这么多年都没供奉过！”
长老想起尊者怒目金刚般的脸，缩了缩脖子，悄悄绕远了些。
“藏宝阁的宝物太多了，我要知道那是上古神器肯定不送你们，啊不是，我是说每年负责清点检查法器的管事都有做登记，但因为实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就……”
墨宗钜子又开始搓手手了，他每次紧张就会这样。
“四五百年也没人会使用它，之前想过扔掉的，好在它不怎么占地方……”
于是墨宗每炼出一批新的法器，缚魂锁就被挪动一次，挪着挪着就到角落里去了。
方院长也难以置信：“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天下法器若为十成，你们墨宗就占了六成，是该好好清点一下了，难怪那么多文物最后都失传……”
钜子忙不迭答应下来。
墨宗内主要是器修弟子，曾在万年前飞升过一位上神。
上神姓吴，飞升后铸炼出四件神器，其中三件失传，还有一件刚找回来就钉进了慕长渊的身体里，谁都取不出来。
裴青野敲着扇子摇头道：“凌夕不知上古神器的解法，这可如何是好？”
方院长问：“他这么跟你说的？”
裴青野点头：“他说破了鬼修的魔障后，发现里边有一凡人，便以为对方被邪祟附体，用凝神术察探了一番，结果法器碰到魂元后自主启动……”
任谁也没想到，沈凌夕从藏宝阁的地上捡了一副上古神器。
墨宗确实一直致力研究灵力守恒定律和自动化机关，万一缚魂锁具有上神之灵，碰到强悍又邪恶的魂元能直接发起攻击……这是完全可能的。
方院长愁眉不展：“只可惜那鬼修太过狡诈，溜得飞快，半点线索都没留下——凌夕也不认得？”
看见容城的墨守金印后，上仙故意落在后面，把机会让给需要历练的年轻人，结果就晚了一步。
“应该不认得吧，”裴青野愣住了：“我没问。”
未来上神现在还没位列仙班呢，不能事事都指望他。
众仙君纷纷长叹一声。
墨宗钜子见大家都愁眉苦脸的，出言安慰道：“别太悲观，我看那位慕公子脾气很好的样子，应该不会过于计较……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错什么吗？”
严珂收回“你没事吧”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仙门宗师用神品法器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未免有仗势欺凌的嫌疑。”
被封住的醒梦铃：我呸！你管那叫手无缚鸡之力？！
裴青野幽幽叹道：“偏偏现在还解不开，不然我还可以装失忆。”
刑罚尊者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仙盟假如真的要追究，恐怕不是件小事。
方院长当即开始护犊子：“老严，别怪我没提醒你，凌夕突破得快，正是境界不稳的时候，他挨不住你那藤鞭，别被你几鞭子抽得走火入魔，那你就是千古罪人，哭都来不及的那种。”
话里饱含着威胁，真正的含义只有三位上仙知道怎么回事。
严珂皱着眉头一副牙疼的表情，并没有反驳。
钜子隐约察觉到他们对沈凌夕有些敬畏，不过形势不容多想，因为祸事与他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这事都怨我，”钜子臊眉耷眼地说道：“若不是我三百年前送给城主一串醒梦铃，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我初来时便觉得容城阴气过重，于是专门从古战场废墟中提炼出一缕残魂，送到禅宗让无妄师父帮忙诵经七七四十九天，”
“本以为将士魂识加上大师的加持，应该万无一失才对，结果闹出这么大的祸事，害死了不少百姓……”
“我已让明鬼派弟子护送枉死者的魂魄去轮回，假如来世愿与家人团聚，就安排在有血缘的家族中出生，天志派分出些香火福泽，保他们下一世无灾无难。”
钜子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无法起死回生，不仅他，全仙盟都没这能耐。
墨者兼爱，医者仁心。方院长闻言宽慰道：“钜子不必太过自责，墨宗原本在不周山，因为这附近邪祟过重，你才特意将宗门搬到龙象山镇邪，你的本意是好的。”
裴青野也说：“醒梦铃好歹守了容城三百年，令普通百姓不受邪祟侵害骚扰，此番祸事实属意外，山上的兵傀都有魂识，也没见谁魔化造反。”
墨宗钜子苦笑道：“那是因为宗门里的兵傀只吸收天地灵气，离开仙山灵气不足，就只能吸点别的了。”
钜子一揖到底，感动道：“多谢二位，祸端既因我而起，我自愿跟随督查回仙盟领罚。”
墨宗配合当然能省不少事，严珂道：“那名行骗的外门弟子呢？一并带回去。”
“墨明庭被关在后山柴房，由天志派弟子日夜看守。”
刑罚尊者点头，随后扭头望向金钟罩：“这醒梦铃害人不浅，就地炼化吧。”
墨宗钜子对法器和对孩子是一样的，虽心有不舍，也还是答应下来。
醒梦铃弱弱地“嘤”了声，问：“能将功补过吗吗？”
严珂气不打一出来：“你一个铃铛怎么将功补过。”
“前两日慕长渊进城时，身边跟着两只孤魂野鬼。”醒梦铃说：“我在钟楼飞檐上，能听阴阳两间八方之音。我听见他们提到‘邪帝’，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黄泉鬼修。”
“邪帝”二字一出，殿内的三位仙盟督查已然大惊失色：
“是那个神经病！”
“他、他竟然也回来了？！”
“啊这……真是阴魂不散。”
惊讶过后，伫立在峰顶的祝融殿一度变得极安静，连根针掉到金砖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仅一个邪帝的名号还不能确定就是那人。
毕竟黄泉地狱的尊号多数是什么万魂之主、傲霸独尊、亡心战魂、孤寡狂犬一类的。
具体还得看前缀。
严珂睁着怒目问它：“你还听见什么。”
醒梦铃知道有得商量，反而不慌了：“到底能不能将功补过？”
严珂怒道：“你还敢讨价还价！”
醒梦铃：“梦想总要有的，除非你们不想知道鬼修是谁。”
这事确实重要，因为他们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玄清上神死前逆转时空，究竟有没有分阵营——是单送他们仙修回来，还是魔修鬼修妖修都有？
要是后者的话……
敌情这东西当然是越早知道就越早做准备。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间心照不宣，唯有钜子大人又没听懂。
严珂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若真有功，死刑改死缓。”
醒梦铃琢磨了一下，大概理解意思，这才交代：“我埋在废墟里，听见鬼修管慕长渊喊‘哥哥’。”
扑通——！
阴天霹雳，这回换方院长站不稳，一屁股墩坐到地上。
检查金砖的执事长老心疼地又默默加了个数。
钜子连忙去扶：“这是怎么了，挨个摔。”
裴青野心不在焉道：“没事，返祖现象，只有五体投地才能感受天道的力量。”
方源：“……”
鬼修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
管慕长渊叫哥哥的鬼修，三界之内只有夺魄邪帝。
对于这位，裴青野一言难尽，不欲多言，突兀地转移话题：“西厢那位客人醒了吗？”
慕长渊在容城身、心、神、魂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方源用长针封住病人的阳气，避免损伤导致病情恶化，随后连同小书僮一并带回龙象山，安排在安静的西厢客房。
这几日墨宗上下兵荒马乱，钜子如实回答：“还没有，高烧也没退。”
诡异的沉默再度蔓延，上仙们似乎不愿看到情况再恶化下去。
钜子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西厢那位的魂元为何如此之强大？他和沈凌夕有渊源吗？鬼修真的是他的弟弟？你们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他一连提出四个问题，三位上仙早有准备。
医宗打头阵：“魂元分天生和后天修炼两种，据我所知，西厢那位是天生魂元体。”
这话是真的。
慕长渊确实是吸引邪祟的天生魂元体，但当年他大圆满之前，众仙根本没注意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更别提查清楚魂元多强大了。
所以这属于无从考据的知识盲区。
裴青野接上：“那位的天生魂元境界，我们现在也不太清楚。”
这话也是真的。
他们经历了灭世，对上暗号才知如今属于“他乡遇故知”。
仨人抱头痛哭一夜，但由于至今没搞明白心魔如何诞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有一点是确认的——千万不能再让慕长渊修魔了。
严珂负责收尾：“我们得想办法将他带回不周山。”
容城之乱已经证明他们是对的：魔尊的天生魂元空前强大，杀他解决不了问题，万一肉身刚死心魔就作乱，这回可没有上神能救世了。
听完上仙的解释，钜子觉得听了个寂寞，只能顺着话道：“要如何才能留下他呢？”
裴青野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裴青野是一位散仙，常年手握一把折扇，以广袖青衣形象示人，扇面的字上据说是他飞升上仙前自己题的，也是逍遥道之精髓。
正说着，只见仙尊一开折扇，扇面赫然一个大大的“脱”字，把旁边的钜子吓一大跳。
随后对方翻腕摇了两下，钜子看清另一面的“洒”字，这才精神恍惚地缓松一口气：他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裴青野安排道：“老严继续处理容城祸乱的后事，回仙盟还要有个交代，方院长再去看看西厢那位的状况，主要两方面，一是他的魂元究竟到了什么境界，二是他身上的绝症到底能不能治。”
被迫营业的方院长腹诽：说得轻松，我多少年没跟过临床了。
慈眉善目的脸上充满慷慨激昂之情：“放心，我必将全力以赴。”
听说当年慕长渊修魔是为了续命，眼下病人病情不知道会不会恶化，又被魔化的醒梦铃激发出魂元，指不定一念之差又去修魔了。
哪怕机会渺茫，方源也要好好为他治疗，因为只要慕长渊解脱，三界就能跟着解脱了。
钜子不明觉厉地问：“那仙尊您呢？”
裴青野扇子一收，道：“我下一趟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