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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以下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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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仙修不是没听出拜师词被改, 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仙盟还有自己的一套拜师礼,与祭天大典一起举行,仪式上和凡间有许多不同。

比如人界的“束脩六礼”就是免了的。凡人需要愁吃愁喝, 弟子拜师时总会送上一些礼物表达心意。

上仙们塑金身多年,早已辟谷, 不需要这些。

但任何仙修都不会拒绝妖兽灵核和天材地宝,这些是修炼材料, 仙境空气中的灵力过于稀薄, 仅靠汲取天地灵气这种方式修炼, 速度就和鬼界的游魂差不多。

所以拜师后,新弟子们就要一边修炼,一边考虑“谢师恩”的事了。

按照传统, 每突破一个大境界就要给师父送一份礼物,或是稀有的天材地宝, 或是高阶妖兽的灵核, 又或者斩杀一只魔修,甚至去争“北斗七子”的位置也行。

总之要感谢师父和宗门的教诲。

问题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有点内卷,很多弟子会为此铤而走险。

大宗门不缺修炼资源, 师父会把资源作为奖励分配下去,给各修为境界的弟子增强修炼,然后弟子再献上谢师礼,如此循环下去。

算是仙门特有的一套经济体系。

慕长渊听完仙门弟子内卷的一生后, 忍不住感慨:“和传|销|组|织相比,起码仙修业务是真的……所以你和沈琢算是各修各的?”

沈凌夕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你现在得叫我师尊, 还要用敬语。”

慕长渊挑起漂亮锋利的眉梢。

天枢仙君作为墨宗新聘的客卿长老, 唯一的“任务”就是教弟子。

墨宗搬出了仙盟总部, 只在槐序峰的半山腰设了办事点,每次有弟子过来就住在这边。

对于刚请回来救急的这位元婴宗师,墨宗奉为座上宾,把一切能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他们不仅包办了“木兰”的一切修炼资源,还答应给沈凌夕炼三件天阶法器。

上神婉拒了。

沈凌夕先前拿走缚魂锁属形势所迫,以为用神器可以压制住魔尊的天生魂元体,结果慕长渊是带着大圆满的魂元穿回来的,如今缚魂锁已经变成了俩人的情趣小玩具,就更不可能还给墨宗了。

但毕竟是上古神器,上神也不能白占人家一件珍稀宝物,总得做点什么把这人情还了。

收徒就变成水到渠成的事。

自古锦上添花者众多,雪中送炭者却寥寥无几,慕长渊和沈凌夕相继伸出援手,人品心性由此可见一斑。

上神刚提议完,墨恭长老就差点拜倒在地——钜子现在是戴罪之身,墨恭以前从未管理过宗门,是硬着头皮顶上的,确实不知如何服众,更担心这样有天赋又叛逆的弟子一旦闯祸,宗门没法帮他兜住。

沈凌夕是盟主亲传弟子,辈分自然与其他仙修不同,肯出面接下烫手山芋是再好不过了。

一场皆大欢喜的拜师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清晨时分,槐序峰上的雾气刚刚散去,百鸟啼鸣时,雕花窗边的铜镜里清晰倒映出两道身影。

上神站在魔尊身后帮他梳头簪发。

乍一看俩人容色相当,又都穿着白袍,沈凌夕垂眸拢着长发,慕长渊从镜子里偷看他,新师徒之间没有恭敬服从之意,倒透出几分鹣鲽情深的模样来。

魔尊的关注点都放在一件事情上——沈凌夕在跟他摆谱。

慕长渊从来都是披散头发的,有时嫌麻烦就会用红绳绑一下尾端,他作息混乱,醒来一会儿可能就躺下了,坐也没坐相,躺也没躺相,刚绑好的头发没多久又散开。

从前无人管束,现在沈凌夕就要来履行“管教职责”。

慕长渊再次变成“奇迹川川”,坐在铜镜前一手支颐,望着镜中谪仙般的身影——初阶弟子只能用桃木簪束发,沈凌夕帮他把长发梳顺。

慕长渊发质极佳,乌黑柔顺得跟绸缎似的,与他本尊的性格毫不相关。

也得是沈凌夕,换一个人魔尊必然不肯老实坐着。

看着自己从配色到造型全部仙门化,魔尊也不知道是心堵比较多,还是看见上神不知不觉地掉坑里,暗爽比较多。

都说姜太公直钩钓鱼,都是愿者上钩,沈凌夕现在就像那条自愿咬钩的傻鱼。

才安静了一会儿,奇迹川川那张嘴就闲不住了:“师尊您真贤惠。”

沈凌夕动作一顿:“……”

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嘶……”慕长渊攥住他的手腕,佯装愠道:“沈凌夕,你别是和尚派来的卧底吧?专门帮他揪秃本座。”

沈凌夕想起他法号不秃,眼底盛满了笑意,又扯了扯他柔顺听话的发梢:“以后在人前得叫师父,叫错称呼小心我抽你。”

慕长渊捉住他的手腕,拽到唇边,在白皙的腕内侧亲了一下,亲完还不肯放开,嘴唇贴着肌肤,亲昵道:“本座什么时候叫师父都行。”

上神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直直往坑里栽:“真的?”

魔尊挑起眼梢:“千真万确。”

沈凌夕不仅信了,还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星星零零撒入镂空窗内,落在檀木桌面上。

慕长渊从镜中看见他笑,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

魔尊怔怔道:“从前每次见本座就横眉冷眼的,是看到本座就来气?”

话题接得无比自然,可上神心中没由来地一跳,直觉他话里有话。

沈凌夕镇定自若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拿着玉梳继续梳头:“不生气,纯粹只是想揍你。”

慕长渊:……

真的好纯粹。

上神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受仙凡两界香火供奉,下凡一趟总得有点包袱,当然不像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到尊位还没个正形。”

慕长渊顿时喊冤:“什么叫没个正形!这叫‘及时行乐’,说不准哪天本座就身魂分离了——话说沈……师尊,”他忽然改口,笑嘻嘻道:“弟子要是死了师尊会不会想我?”

沈凌夕不上当:“才说的同心同德,这么快就想扔下我去鬼界?”

“迎娶的事怎么能叫扔下呢,不得提前准备婚房吗?”慕长渊坐得跟个乖学生似的,透过镜像瞥他一眼:“本座才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虽说弟子与师尊已经深深浅浅、日久天长、多量多次地互相了解过彼此,但本座在鬼界也算是有身份的魔修,万年铁树开花,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他话说得又正经又不正经,沈凌夕耳尖都透出一层淡绯色,道:“不许胡说。”

魔尊天生就有掌控气氛的能力,可爱的时候让人想揉一把,乖巧时叫人生不出半点提防心来,他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无形的紧绷一瞬间就松弛下来。

敏感的话题似乎被揭过了,沈凌夕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状似不经意道:“弟子还没想好把婚房建在哪儿,黄泉住得有点腻了,说起来我试炼时看见一座悬崖,山壁为玉,崖底有岩浆,师尊知道在哪儿么?”

话刚说出口,流动的时间就跟凝固住了似的。

慕长渊掀起眼皮看向镜子里的沈凌夕,而沈凌夕也看着他,握梳子的手指微微蜷曲。

“不知道。”

慕长渊若无其事地一笑,耸耸肩,遗憾道:“弟子也不知道,可惜了。”

沈凌夕拿不准他的想法,于是不接腔。

等簪好了发,正要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忽然腰间一紧,就被慕长渊拉过坐进对方怀里。

窗外洁白的小槐花被风吹进屋,满室清香。

沈凌夕手中还拿着玉梳,身体僵硬。

慕长渊抬头吻了吻他的耳垂,另一手夺去了玉梳扣在桌面:“有件事本座没问,但看你这么长时间好像也不打算说的样子——”

“为什么我们会回到天元廿四年这一年?”

慕长渊清晰地看见沈凌夕喉结滚动了一下,亲吻就顺着优美的下颌线向下,最终咬在了那个脆弱而又致命的凸起上。

沈凌夕敏|感地躲了一下,回避问题:“祭天大典快开始了。”

慕长渊不依不饶:“就说本座突发恶疾,不去了。”

“……”

上神无奈道:“我第一次收徒弟,祭天大典又是拜师礼,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

魔尊笑了:“巧了,本座也是第一次拜师。”

说罢他扳住沈凌夕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态度是强硬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温柔似水:“师尊的顾虑弟子不是没考虑过,我都已经表态要与师尊同心同德,就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也这么想了。”

上一次俩人之间初现这种紧绷的对峙感,还是在渡兰湖的画舫上。

心魔自魔尊体内诞生,与他共用身体与意识,就算家人没有惨遭灭门,慕长渊也是铁了心绝不入善道的,如果知道自己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他会放弃万年的执念吗?

但沈凌夕不敢赌——玄清上神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拿不出孤注一掷的、与天道对赌的筹码了。

倘若魔尊一意孤行,上神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着想着,气海金丹都开始隐隐作痛。

玄清上神肩负拯救苍生的重任,这么多年过去,信徒都不知道他还有痛觉,就像他们不知道上神道心中的裂痕一样。

仙凡众生眼中,上神毫无弱点,天道中的杀神是无痛无惧,无情无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存在。

没人知道每次神魔大战后沈凌夕要休养多久,只知道上神下凡便能平乱镇恶,肃清邪祟。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天道永恒,不会受伤,更不会死。

直到上神金身消散在战场的那一刻。

气氛突然间僵住,沈凌夕放缓口气,说:“有什么事不能等大典结束后再说?”

语气里含着一丝小委屈。

慕长渊愣了愣,语调软化下来,却还狐疑地问道:“区区一个拜师礼,你就那么在乎?”

小委屈顿时变成大委屈。

世上会关心上神痛不痛的,只有这个娇生惯养的魔头。别看慕长渊性情乖戾难驯,魔尊若将谁放在了心上,便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

魔尊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沈凌夕,箍住腰的胳膊和钳着下巴的手同时放轻了许多,见他还委屈着,最后别扭道:“是不是弄痛你了?”

末了还要找补一句:“你怎么比本座还娇气。”

沈凌夕:“……”

他索性认了“娇气”两个字,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慕长渊的唇畔:“是很痛。”

金丹碎裂,能不痛吗。

在慕长渊面前,沈凌夕不用再充当受万人供奉敬仰的冰冷神像,他小心翼翼地告诉对方痛和委屈,每次都能得到回应。

上神的美人计才用到一半,魔尊就心软得溃不成军。

来日方长,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上神不开心,实属不值。

魔尊觉得自己假如真的当上三界的统治者,大概率要做个出卖鬼界的昏君。

昏君就昏君吧,毕竟千金也买不到无情道上神一笑。

他在沈凌夕的脸颊亲了一下:“行吧,都依你。”

**

心软归心软,慕长渊并不好打发,试炼境里的场景总在魔尊脑海里挥之不散。

天地灰得像融为一体,裂缝不知从哪延伸出来,又带着岩浆去往何处。

慕长渊上一世游遍九州大陆,包括海外的云深大陆、西部落日大陆,都有他的足迹。但无论怎么回忆,都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印象——魔尊喜欢热闹繁华,好端端大概是不会跑到这么寂静的地方去的。

但玄清上神就不一样了。

慕长渊心想,沈凌夕肯定瞒着自己一些事情。

不管前期多么的提心吊胆,过程又多么的跌宕起伏,墨宗总算平安度过弟子大选这一关。

自墨恭代理宗主职务后,这是第一次稳住宗门走下坡路的趋势。

他知道自己能力十分有限,把钜子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一边感谢天枢仙君雪中送碳,另一边抓紧与各宗门联络感情。

幸好仙修总体都比较厚道,弟子间的摩擦也是因为竞争激烈加上年轻气盛,心性没那么稳固导致的。

上仙界就不同了,钜子与仙为善,加上器修整体修为突破缓慢,能稳定炼出天阶法器的上仙一只手就数得完,法器的竞价年年涨三成,钜子要是真的出不来,明年估计能翻倍。

所以各家宗主都在请愿书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祭天大典,薛瑄终于站在剑宗弟子行列中。

年少得志,正意气风发时,扭头就看见那个病秧子被接引到最前排,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僵住了。

慕长渊云袍广袖,长发攒起,背影都透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清姿,与先前看见的病弱苍白简直判若两人。

上仙界和下仙界分开祭天。

仙位之下,天枢仙君排第一,沈凌夕的弟子自然站在最前排。

无情道虽然不是薛瑄中意的,但也是临渊水榭根本不收徒,薛瑄道心试炼排第二百五十名,靠着家族裙带关系,才顺利拜在天璇仙君书白妄门下。

他以为自己赢在了起跑线上,却没想过天枢仙君还能跑到墨宗去收徒!

薛瑄怎么也想不通。

弟子立誓时,薛瑄的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试炼幻境——师兄师姐对他很好,但对另一个与他同时期进入仙门的弟子更好。

人就是经不住比较,更经不住一碗水端不平。

幻境中的各个角色都没有五官,薛瑄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就听说木兰轻轻松松得了第一,瞬间就忍不住对号入座了。

凭什么?!他攥紧了拳头。

嫉妒似乎又不受控制地钻出,藤蔓般紧紧绞着他的心脏,从中汲取养分。

薛瑄是有修炼的经验的,前一晚就迫不及待地凝结成了剑宗道心。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背影,他的道心发出轻微脆响。

这点声响在数百万仙修的整齐颂声中,根本不值一提。

天道碑庄严屹立于山巅,它是天道的象征。

而数百年后,当沈凌夕飞升,天道碑就化作了玄清上神的神像,受万仙敬仰,高处不胜寒。

沈凌夕跪坐时,白袍逶迤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他长发高束,容颜清冷,额间的红翡便是最艳的绝色。

那些只在慕长渊面前展现的温柔缱绻,此刻都仿佛被山间的风吹散,半点看不出痕迹。

慕长渊注意到他腕间的温润的清琉璃佛珠——每次俩人胡闹前,沈凌夕都会把佛珠规规矩矩地收好。

佛子究竟看出了什么,才把佛珠送给沈凌?

沈凌夕又为什么肯时时佩戴?

按照禅宗对功德罪恶的算法,纯青佛珠里的恶鬼永世不得超生,只能靠听经辟邪来慢慢赎罪,直到罪孽完全消失才能得到解脱。

慕长渊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沈凌夕都行了大礼,他还直愣愣地挺在那儿。

“……”

魔尊陡然回神,目光直射向高耸入云的天道碑,随后又瞥了沈凌夕一眼,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拜下去。

雪白的云袍广袖交叠在一起,慕长渊掌心悄悄覆住了沈凌夕的手背。

祭天大典是仙修叩问天道的时候,即便玄清上神心性通透,依然有不解的疑惑。

正当他全神贯注时,手背被覆住,温度顺着手臂直达心底。

沈凌夕蓦然一惊,睁开双眼诧异地瞥去,慕长渊却低着头,没有将一丝一毫的神情留给他揣测。

钟磬回响,众仙叩问的灵力直通三十三重天。

尽管慕长渊什么都没说,上神却瞬间知道他想问天道什么问题。

沈凌夕没有犹豫,他翻转手心,与魔尊十指相扣。

自此千古,同心同德。

良缘永结,殊途同归。

三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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