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虎胎煞
透过谢璲胸口处那片透明的青白皮肤, 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心脏在如鸟笼般的灰白肋骨中缓缓跳动着。
鲜红的肌肉纤维收缩又舒张，不知何时，周围的一切竟然也开始随着谢璲心脏跳动的频率, 轻轻震颤。
在这个阴间和阳间的过渡地带，在这个完全由阴气构建，本应是寂静无声的虚无空间中，突然响起了沉重的心脏跳动声。
‘砰砰、砰砰……’
这是代表生命正在孕育的声音,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汲取整个空间的力量, 为自己诞生做着准备。
那是世间最古老的凶煞气息，与天地同寿的不朽存在。星宿闪烁的光芒跨越无尽的空间，无视时间和空间的存在, 降临于这处虚无缥缈的阴阳间隙, 降临在一个濒死的人类肉身之上。
“死亡即是新生。”谢璲轻声说道。
那些刚刚还只存在于胸口的青紫瘀斑已经悄悄爬到了他的脸上, 淤痕呈蛛网状在毫无血色的肌肤上肆无忌惮地蔓延。他那张脸就像是被打碎了半边的白瓷人偶，半张脸碎裂，半张脸完美无瑕, 竟有种诡异阴森的美感。
蓬勃的生命力与灰败的死亡气息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相互交缠，这两种极端割裂相互对立的力量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躯体上。
“白虎凶星主血光、横死……白虎煞，是四柱神煞之一。”
他身体左半边的皮肤和血肉以心脏处为中心,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皮肤下密密麻麻的血管和苍白的骨骼全都显露了出来。
谢璲看着神龛中那流着血泪的黑石雕像，轻笑出声：“既然你是以释堕鬼子母为原型而被制作出的鬼神,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白虎胎煞？”
他话音刚落, 整个阴阳间隙都猛地震颤了一下。
红色, 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片红色开始疯狂侵蚀这处空间。
空间还在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不断跳动, 血色越来越深, 不规则的肉块一个接一个地从地面墙壁上隆起, 替代了那些纸扎建筑，充斥整个阴阳间隙。
猩红肉块组成的血色世界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类和鬼怪，每一个隆起的肉块都是一个未成形的婴儿，它们以同样的频率，轻轻震动着。
‘砰砰、砰砰……’
震动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扭曲，变得越来越飘忽。而在这处血色空间中，唯有谢璲这个人是凝实的，他是世界的中心，是支撑这些虚幻红色梦魇存在的支点，是一切噩梦之源。
谢璲现在的形象比在场所有鬼怪都要像鬼，侵蚀了整个空间的血色同样也将他的双眼染红，可以吞噬所有厉鬼的炼狱血池好像就凝在他眼底，毫不遮掩的戾气与凶煞气息从他身上浮现，压制住了在场的所有鬼怪。
“我是真讨厌我现在的这副模样。”谢璲轻声说道。
“幸好这里是阴阳间隙，要不然那群恶心的玄门中人就会感知到我的存在了。”
天道动荡，灾煞凶星应劫而生。
从古至今，但凡有孕，便会有灵气护佑在孕妇周围，让胎儿能顺利孕育，这灵气便是胎神。
胎神是风水能量，没有神智，没有形体，在陪着孩童长到三岁便会消散。
而胎煞就是会导致胎死腹中，会让孩童夭折的风水煞气。
人们都说胎煞是和胎神互不相容的风水气场，但却不知道胎煞的前身就是胎神。
还未诞生便被中止孕育的胎儿有怨，刚出生还未睁眼就被溺死的婴儿有怨，意外夭折的孩童有怨。
它们的怨气都被看护它们成长的胎神吸纳，吸收的怨气多了，胎神也便成了胎煞。
灵异复苏，凶星神煞降世，谢璲未转生之前，就是被白虎凶星入主命魂的白虎胎煞。
简单来说，白虎胎煞就是从无数夭折孩童怨气中诞生的，天生地养的鬼婴。
白虎胎煞刚成型，玄门众人就闻风而来。玄门称他为邪祟，说如果不镇压他，他就会为祸一方，会让大量无辜之人死亡。
嗯，名义上是消除邪祟，实际上却全都想将他独吞。因为白虎胎煞是一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材地宝，而且在刚诞生初期毫无攻击性。
就像是胎神吸收太多孩童怨气就会变成胎煞一样，毫无攻击性的白虎胎煞在吸收了过多的恶念之后，才会向灾煞凶星的方向靠拢。
白虎胎煞‘为祸一方’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三十年前那场灾祸就是玄门自作自受。
在谢璲还是鬼婴的时候，那一身的恶念戾气就全都是玄门众人送给他的，他差点就因此无法转生成人……而且即便转生成人之后，也逃不过玄门的围追堵截。因为买一送一了，不仅灵魂是天材地宝，他这一身人类血肉也是炼器画符的好材料。
为了遮掩谢璲的命格，为了能让他像普通人一样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所以谢璲才会如此厌恶玄门。
“我平生最讨厌的伤害孩子的混蛋，不管是人还是鬼。”
谢璲挥了挥手，无数不成型的胎儿虚影从地面那些血肉中钻出，飞扑向抬着神轿的鬼怪以及神龛中的黑石雕像。
因为他自己知道投胎成人有多么不容易，知道变成鬼婴后有多么痛苦，所以才无法忍受有人残害孩童。
血影穿梭，胎儿形状的血色煞气在谢璲操控下瞬间撕碎了所有鬼怪，驱散了所有黑色雾气。
一个淡到近乎透明的黑色虚影从雕像上缓缓升起。
谢璲看着那个虚弱的影子，发出了一声嗤笑：“一个劣质的伪造鬼神而已，想杀我得请真正的鬼子母过来。”说罢就要抬手将那个黑影彻底打散。
就黑影彻底脱离雕像的时候，神龛之中的女人雕像突然碎裂，露出了藏于黑石之下的真身。
在一堆黑石碎片中间的，是一具呈跪姿状态的孕妇干尸。
谢璲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竟是肉菩萨。
这个以释堕鬼子母为原型的鬼神居然并不是直接用厉鬼炼制的，而是先把一个无辜的灵魂活活折磨成厉鬼，然后再炼制而成。
为了制作出和释堕鬼子母相似的母性，激发出鬼神寻找孩童的执念，所以那人便用临产孕妇，将胎儿活活从她腹中剖出。
制作释堕鬼子母的邪修为了自己的贪欲，竟然如此残害自己的同类，简直比恶鬼还要残忍。
谢璲垂眸，女人腹部那巨大竖向伤疤是那般令人触目惊心。
她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找不到孩子，所以她把张晟瑞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种恶心的炼制鬼神手段，幕后之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畜生。
谢璲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他悲悯地看着那个虚弱的黑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都是可怜人。”
他没有从这具肉菩萨身上感受到血孽杀气，她被制作出来之后应该只是缠在张晟瑞身边，还没有残害过其他孩童。
沉吟了一下，谢璲冲那个黑影甩了一个血咒，然后把这个虚弱黑影也塞进了自己的影子中。
在完成这些操作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周围的血色肉块以极快的速度消散，黑色雾气重新回归，纸扎建筑再次出现在街道两旁——阴阳间隙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谢璲脸上的青紫瘀斑也在飞速消退，眼中血色褪去，逐渐恢复清明。皮肉透明的半边身体慢慢恢复正常，只剩下胸口心脏部位的皮肤还保持着透明的状态。
最后，除了皮肤毫无血色，苍白得有点像死人以外，谢璲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谢璲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表情有些苦闷。
真是赔本买卖，身体一下子恶化了这么多。
本来就想找个恐怖老刘，然后没想到却倒霉的误入了阴阳间隙，还莫名其妙跟一个鬼神打了一架。
谢璲大概也猜出来了释堕鬼子母为什么要攻击他，那时候他抱着张晟瑞……她大概是误以为他是在偷她孩子。
这一场架打得真是太冤了。
怨气深重的厉鬼果然都是易燃易爆没有理智，如果好好沟通一下多好，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吗。
谢璲又叹了一口气，拽了拽自己的领子，往张晟瑞的方向走去。
他家的四十九个小鬼现在都和张晟瑞在一起，刚才打斗谢璲特意控制了范围，没有波及到他们。
而刘无庸两人所在的位置，就在谢璲的前进方向上。
刘无庸和他的同伴像雕像一样呆呆地蹲在街道拐角处，刚才谢璲弄出来的那场非人的打斗把他们都看傻了。即使周围环境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们也依旧保持着刚才那副偷窥模样，迟迟没有从震惊的情绪回过神来。
谢璲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两张从街角墙边探出来的呆滞面孔，他们在这些纸扎建筑中分外显眼。
看到那张沧桑颓废的脸，谢璲精神一振，快步往刘无庸的方向走去。
恐怖老刘居然也误入了阴阳间隙，看来这次并不是赔本买卖，最起码能从他口中问出他是不是和那些使用换命符箓的人有关。
虽然谢璲不知道刘无庸就是那个制造阴阳间隙的始作俑者，也不知道让他身体恶化的鬼神是刘无庸老板制作出来的，更不知道刘无庸老板就是那个使用换命符箓迫害孩童的人——但刘无庸自己心知肚明。
见谢璲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保持蹲姿的刘无庸直接把膝盖往前一送，没有丝毫迟疑地跪了下来，高举双手作投降状。
“我就是一跑腿的打工仔，没杀过人。只要您肯饶我一命，从今以后您就是我命中唯一的老板，无论您问我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无庸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求饶动作把谢璲弄得一愣。这人滑跪的好快……不过听他话语中的意思，这个恐怖老刘知道他在找他？
见状，谢璲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刘无庸，今年三十三，金融管理毕业，有证券从业证和会计证，能管理公司也能做财务报表。我还有八年新媒体运营经验，会摄影会剪辑会写文案会做特效。我全网短视频平台账号粉丝有六百万，可以用短视频帮你做直播预告，给你直播间引流，也可以当房管帮你管理直播间……总之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我，老板您躺着拿钱就行。”
刘无庸声音洪亮气息稳定，如果光听声音不看周围环境，像极了面试现场。
他旁边还蹲着的那个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相识几个月，这还是小吴第一次看到刘无庸这么有精神，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声音能如此洪亮，口条如此利索……果然在死亡威胁面前，人的潜能都是无限的。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大脑灵光一现，小吴突然反应了过来。
刘无庸刚才不让他补刀谢璲，也不在乎鬼神的生死……但鬼神是老板交给他们的任务啊！如果鬼神死了或受伤，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他就说刚才刘无庸为什么无动于衷躲在一旁看热闹，原来他早就想跳槽了！刚才是在面试新老板吗？是在评估新老板的实力吧？在看到谢璲的实力能碾压前任老板后，就迅速求饶滑跪跳槽……可恶，这就是识时务的狡猾社会人吗？
刘无庸并不在意小吴那如调色盘一样的复杂表情，继续跟谢璲表忠心：“我前老板和人贩子合作拐卖儿童，开地下黑诊所买卖器官，对孤儿院的儿童使用过换命符箓，还残害过孕妇制作释堕鬼子母……无论您因什么想找他报仇，我都会为您带路。”
“我知道我助纣为虐不得好死，但我发誓没有参与过前老板的任何残害他人的恶行。因为我就是个跑腿的，不是核心人员，没资格陪在他旁边。”
说到这里，刘无庸似乎是跪不动了，直接摆烂从跪姿换成了盘腿坐：“而且我也是被逼的，你应该能感受到我身上有死咒吧？如果我不听他的，我命就没了。只要您肯饶我一命，我也可以当诱饵帮你把他引出来。”
反正已经把自己的价值全都摆出来，接下来谢璲如何处置他，就看他心情了。
他已经努力求生过了，如果这样还会死，那就是他命中注定该死，就无所谓了嘛。
谢璲还在处理刚才接收到的大量信息。
使用换命符箓和制作释堕鬼子母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不过谢璲最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认识我，还知道我在做直播……你老板让你调查我？他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谢璲有些奇怪，知道他身份的邪修都死了，他最近没有做什么暴露自己的事情啊，那些邪修为什么要找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直接问他。”刚才的表忠心似乎是耗尽了刘无庸好几月积攒下来的精气神，他又颓废了下来，无精打采地挠了挠头。
“昨天老板才知道你的存在，他让我注意你，然后今天咱们就凑巧在芗城遇见了。”说罢刘无庸把自己来芗城要做的任务也跟谢璲说了一遍。
既然要卖，那就卖得彻底，反正他是不打算再回去给那个败类当马仔了。
“跟着我和跟着你前老板应该没什么区别吧？你就不怕我也给你下死咒？”谢璲并没有完全信任刘无庸。
“不一样……”刘无庸耷拉着眼皮，一副电量耗尽的疲惫状态，他似乎是很少如此长时间地跟别人聊天。
“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抓人进皇宫当奴才，和主动拥护自己看重的人登基称帝，这两种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前老板用死咒强迫我打工，而且八年没给我涨过一分工资。他手下无数，我再尽责再忠心也只会是一个被打被骂的死奴才，永无出头之日。”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同样是生命受到威胁，我为什么非得上赶着去当死太监，而不是直接反了投靠你呢？毕竟你跟我那个无恶不作的前老板立场对立，应该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而且还有足够强的实力可以庇护叛逃的我，在你身边超有安全感。”
“就算你利用完我之后想杀了我也认了，毕竟你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选择。”在说到自己生死这方面，刘无庸也是一副无所谓的状态。
反正他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他没结婚也没孩子，没房贷没车也没存款。能混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就是赚，少活一天也不亏。
谢璲沉默地看着刘无庸，似乎是在评估他。
刘无庸似乎是知道谢璲在担心什么，继续说道：“没人会接受总是叛变的三姓家奴的，不用担心我会被那些邪修威胁再背叛你，总是反复横跳的人不会有好下场。邪修都和我前老板一样，全都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我曾经背叛过的行为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我敢肯定他们利用完我就会杀了我。”
“放心好了，从此以后我就算是绑死在了您的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璲被说服了，他看着刘无庸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
“俺、俺也一样！！”小吴似乎是才从那过于复杂的心情中回过神来，但他的文化水平实在不高，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了这四个字。
刘无庸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这家伙真的是个愣头青啊，老板夹菜他转桌，老板说话他唱歌。
小吴挠了挠头，完全没意识到什么，讨好地对谢璲说道：“那啥，刘哥当您马仔，我当刘哥马仔，您看怎样？求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