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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纺织的降维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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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丝巷, 在惠宁城南郊,几乎汇聚整座城大部分织造作坊。

这里生意兴隆,每日从早到晚都人来人往, 商旅行人, 运货的驴车马车来往不绝。

萧青冥买下的惠民丝绸坊,就在柳丝巷中一块不起眼的地段上。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惠民丝绸坊的大名,几乎传遍了整个柳丝巷的织造作坊。

这里的老商户们, 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姓喻的外地商人,完全不讲规矩, 一来就下了血本, 豪掷千金打起了价格战,疯狂抢占惠宁城竞争激烈的纺织市场。

惠民丝绸坊派人向附近种桑的村镇高价收购秋蚕茧, 以及各种棉、麻等原料,出的价格比一般市价至少多两成,若是品质上佳的蚕茧, 甚至能多出三成价。

这也就算了,最离谱的是,惠民丝绸坊出售的成品丝绸和棉麻布匹,价格竟然格外低廉, 而且一天比一天更低。

起初他们出品的成品布,只比其他商户低个一两成,其他商户看在他们的新来的外人份上, 暂且忍了, 没想到, 这一忍就是整整一个月。

眼看着惠民丝绸坊的丝绸布匹, 从九成价降到七成、六成, 一个月后已经降到四五成,柳丝巷的其他商户一下炸了锅!

王常是柳丝巷一家老牌丝造坊的东家,他背后的王家是惠宁城附近有名的一大豪绅,家族中光是桑田就超过五千亩,还有各种稻田、棉、麻田地加起来上万亩。

王家不光自家种桑,也收附近村镇的好蚕茧,每年出的蚕茧,都是村民们挑最上好的,眼巴巴先送到王家府上,供管事挑选。

只有王家挑剩下的,才会退回去供给别家的小作坊。

今年却不同了,王家收蚕茧的管事一连唉声叹气好几天,向王常抱怨说收不到上等蚕茧,都被那个惠民丝绸坊的高价收走了。

更可气的是,竟然连他们王家自家种的桑田,都有下人偷偷扣下一部分蚕茧,私自卖给惠民丝绸坊。

王常心下有些恼火,但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像惠民那种只会砸钱的土豪老板他见得多了,最后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是赔本赚吆喝。

王常不屑地轻哼一声,依然像往常那样上街巡查自家商铺,正好瞧见惠宁城最有名的一间布庄在收布。

“哟,这不是董老哥吗?来收布了吧?”王常笑眯眯地拱了拱手,让人把自家新织好的几匹雪缎拿出来。

“这些雪缎都是上好的料子,别人我还不轻易卖呢,专门给董老哥你留着的。”

董掌柜随手摸了摸洁白无暇的雪缎,有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确实好缎子,不过你说晚了,我们已经在惠民丝绸坊收了不少,这段日子暂时不收别家布了。”

“什么?”王常心里一惊,董家的布庄别说惠宁城,就是在整个宁州都是赫赫有名的,分店几乎遍布宁州每个城镇。

董掌柜道:“王老板,你这绸缎卖多少?”

王常狐疑道:“这可是最上等的雪缎,外面市价至少也得十两银子一匹,你从我这大量收购,以你我交情……”

他本想说八两,但一想到那个惠民丝绸坊,王常一咬牙道:“我最低可以给到七两一匹。”

董掌柜笑了笑,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指头,道:“同样的雪缎,他们只卖四两银子一匹,你去看看现在整个惠宁城的布庄,哪家不是抢着要他们家的布?”

王常惊得脱口而出:“不可能!这完全是亏大了本的!”

若不是他和其他一些织造作坊的东家,确实都不认得这个姓喻的商人,只怕他都要以为萧青冥是故意来报复他们,找茬来的。

“你不信啊?”董掌柜让伙计从后面的货车里取出几匹布拿给他看。

王常展开其中一匹,捏着轻轻揉搓一下,又顺着纹路轻抚,眉头一皱:“也就是普通的布料罢了。”

惠民出产的布匹,纹路比较单一,没有特别精巧的花纹,印染和刺绣的绣工也平平无奇。

董掌柜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又把另外几匹布送到他眼前:“王老板,再看看呢。”

王常把几匹布逐一对照,他在这行干了十年,眼光老辣,一下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这几匹布,有上等的丝绸,有棉布,还有最廉价的麻布,无一例外都是花样简单,但厉害之处在于,每一匹布的质地、纺丝的密度,几乎一模一样。

董掌柜道:“这只是我们家伙计随手抢的,并没有细细挑选。”

王常听了这话,越发吃惊。

大家的织造都是由女织工手工作业,哪怕是同一个人,上午织出来的布和下午的都有所差别,经纬穿编同样容易出错。

同一家作坊织出的的布,质量参差不齐是家常便饭,因而才会分成上中下等,根据质量售卖价格不一,想买好布料,都需要精挑细选。

而王常手里这几匹布,全是质地上等的布,纹样虽简单,却胜在质地结实紧密,而且质量稳定。

别家作坊出十匹布,兴许只有两三匹上等布,大部分都是有些轻微瑕疵的中等布,和下等布,他家倒好,出十匹布只怕有九匹都是上等布。

这样的雪缎只卖四两?

看董掌柜的语气,那些棉布和麻布肯定更加便宜。

果不其然,董掌柜道:“除了雪缎,普通的丝绸一匹才一两到二两银,这棉布,一两银子就能买七八匹,麻布就不说了,一百文都不要。”

王常几乎气笑了:“他丝绸卖一二两银?好哇,他卖多少,我收多少,我就不信他能一直亏本下去。”

董掌柜直摇头:“那你可没得买了,我刚刚匆忙去惠民丝绸坊,人家门口全是排队抢货的,去晚了根本抢不到,早就卖空了!”

“抢货的人实在太多,人家现在要领号预购,而且还限量呢。”

王常:“……”

送走了董掌柜,王常还皱着眉头沉思惠民究竟怎么织的布,手下的小管事突然急匆匆跑来找他。

此人就是昔日骚扰柳梦娘不成,反而被烫了一身开水的管事。

“不好了东家,咱们家作坊里有十来个女工都说不干了!”

王常没好气道:“她们还敢造反不成?出去打听打听,这条柳丝巷哪家作坊给的工钱比我们王家多?她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明明已经快入冬了,管事却跑得一身大汗:“她们都说隔壁的惠民丝绸坊在招女织工,据说工钱给的很高,一个月有六百文还多!比咱们高多了……”

王常陡然一愣:“那个姓喻的是有病吗?给这么多工钱,都快是别人家双倍了,他高价收蚕茧,卖布比别人家少一半,竟然还给女工开双倍工钱?”

“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这不是疯了,就是故意找茬!”

管事哀叹道:“现在整个柳丝巷的女工,都背后说惠民的东家是个大善人,活菩萨……”

“哼!什么大善人活菩萨,分明就是个不懂规矩的门外汉!”

王常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冷笑起来:“且看着吧,纵使他背后财力再厉害,这样明摆着大赔特亏,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才倒闭!”

※※※

惠民丝绸坊内,纺丝的水轮转动不休。

几个新来的女织工有些新奇又紧张地四下打量,问:“梦娘,这里就是你说的那家活菩萨开的作坊?”

柳梦娘如今在缫丝间已经是一号响当当的“小组长”。

每个工作间都分成了几个小组,由组长负责督导其他织工,和传授经验,若是小组出的丝多,月底还有奖励。

“那还用说,咱们以前呆的姓王的那家作坊,什么黑心肝的样子,你们也知道。每日搜身还要被管事欺负,在这里可没人做那样的事!”

柳梦娘脸上带着几分自豪的笑意:“工钱也高,若是还想赚更多,可以申请晚班,报酬能多一半。”

她身后跟着的女织工,都是曾经交好的工友,被她私下游说了一番,全部从王家辞了工,跟着她到惠民做工。

不止是她,惠民给织工的双倍待遇,早就在惠宁城的女织工间传开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打听是否还招人。

花渐遇对技术熟练的女工来者不拒。

前些日子,方远航带着一众技术学院的学子和工匠们,又仿照水轮纺纱车的原理,依样画葫芦造出了一台水力织布机。

董掌柜手里那些布匹,都是水力织布机出的成品。

它不像复杂的手工机械可以织造出纹样复杂的布匹,但它操作简单,一个熟练的女工就能轻松驾驭。

也不需要多么湍急的水流,从小河里引来的水,就能令他昼夜不休地转动,作坊有勤劳的女工肯三班倒,甚至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织布。

由它织出的布料质地紧密,质量稳定且结实。

或许那些用惯了精美奢侈刺绣锦缎的贵人,瞧不上这样纹样简单的布,但它低廉的价格,却对普通的平民敞开了怀抱。

花渐遇手里拿着一块漆金漆的算盘,面带微笑,手指熟练地打着玉质的算珠。

他朝一旁的萧青冥笑道:“公子,按咱们现在的出布量,到下个月,就能把筹建作坊所有的成本全收回来,还有的赚。”

“这样的水力织造机,再多做上个十几二十台,多招三倍三班倒的女工,我们的价格还能往下压,要不了几个月,整个惠宁城的布庄,大概就只剩我们一家的布了。”

萧青冥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水力织造机的效率再高也是有限的,首先就是受地形影响,必须建在水边,还会受天气和季节影响,若是遇上干旱的枯水期,指不定没法开工。

即便如此多的限制,对过去的纯手工作坊而言,这样高的效率,已经足以动摇整个惠宁城的纺织业格局了。

难怪后世那些用了水力织造机的纺织业主,最后都纷纷改用蒸汽机。

那个时候的纺织业,才是真正露出工业化的恐怖獠牙。

所有中低端纺织品全部打成白菜价,四处倾销,所经之处,当地的手工纺织作坊,全部被挤爆摧毁,完全无法生存。

惠宁城八千织工,如果不能给这些手工业作坊的工人一条新的出路,可以预见将来会引发怎样的灾难。

但是对萧青冥而言,只要能保证路运环境,打开销售渠道,别说八千织工,八万织工都不嫌多。

※※※

这天,柳梦娘带着几匹新织的棉布回家,都是作坊卖剩下的一些微瑕品。

放在别的作坊,这点微瑕完全可以算作中等布匹售卖,偏偏惠民的花老板说,咱家不卖瑕疵品。

于是这些剩下的布匹,就成了女工们的福利,她们只需要以市场价十分之一的价格,就能买下来,非常划算。

柳梦娘忙不迭买了好几匹,她一个人抱不下,干脆推了一架小车回家,路过街坊邻居门前,引得周围邻居们频频侧目,羡慕不已。

“梦娘又买布裁新衣啦?这才多久?他们家怎么变这么有钱的?”

“谁知道,听说是找了个新开的作坊做工。”

柳梦娘的婆婆刚把晒干的咸菜收起来,便听见邻居在外面议论,婆婆脸上也有光,忍不住得意道:

“她的运气是不错,亏得我儿日日在家里辛苦操持,她若是不能在外头赚钱,那还有什么用?”

邻居哪里不知她家情况,指着婆婆身上的旧衣服笑道:“怎么梦娘和她女儿都有新衣,自家婆婆还没给裁呢?”

婆婆脸上皱纹一僵,脸色瞬间有些挂不住,嘴还硬着:“老婆子我旧衣穿着舒服,新衣那料子扎,不过是些粗布罢了,有什么好的,到了年节,我儿自会买好料子给我做新衣。”

邻居噗嗤一笑,见不得她这幅模样,故意讽刺道:

“瞧瞧,赚得多又怎样?还不是不孝顺,这女人啊,一出门心就野了,又没有孙子,赚得再多,裁得再多的新衣,将来都成了别人家的嫁妆……”

这番话,一下扎进了婆婆心里的痛脚,她最不满媳妇的一点,就是生不出儿子来。

这些年一天到晚在外忙碌做工,一到晚上就喊累,夫妇两个感情平平,儿子又是个窝囊的,越发生不出儿子。

就算能生,柳梦娘又怕家里养不起,婆婆要卖掉孙女,就索性不生了。

婆婆日日为孙子发愁,一想到现在媳妇赚这么多钱,将来全成了别人家的嫁妆,她心里就跟小刀割肉一样疼。

趁着媳妇出门上工,婆婆找到儿子,强硬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不孝子,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儿子传宗接代,将来可怎么办?”

他叹口气道:“梦娘不肯,这种事,我也没法子啊。”

“蠢材,女子七出之罪,无子就是大罪!”

儿子一惊:“您要我休掉梦娘?不行啊,她走了,我们家那点田根本不够吃的。”

婆婆揪着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谁让你休她了?娘是叫你纳妾!”

“啊?纳妾?我们家这么穷,怎么纳妾?而且梦娘肯定不会答应的。”

婆婆满脸不高兴:“以前是穷,现在可不是,你没看她一匹一匹往家里买布?我看着,她在外面一定赚了不少,肯定偷偷藏着,不叫你我知道。”

“她身为大妇,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是大罪,怎么敢阻止你纳妾?她若是个三从四德的好女子,应当主动替你纳妾生子,传宗接代才对。”

“再怎么说,咱们家也是有田产的。凭什么不能纳妾?”

婆婆心里还打着小算盘,多娶个妾室,将来有了孙子,那两个孙女就赶紧嫁出去,或者卖给大户做童养媳,说不定还能赚一笔聘礼,给孙子将来娶媳妇用。

家里多一个女子,想来柳梦娘也不敢再对她不恭不敬,否则,随时让儿子休了她,一个被休戚的弃妇,以后谁会要她!

儿子也有些意动,支支吾吾道:“可是,总不好问梦娘要钱娶妾吧?依她的性子,肯定不会给,还会大闹一场。”

婆婆冷哼一声:“不必管她,我们这就去找蛟龙会,听说会首是个大善人,为人最是乐善好施,穷人找上门也会帮忙的。”

“咱们去找蛟龙会借一笔钱,我和牙人说好,找个听话温柔的女子给你,花轿直接抬进咱家,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梦娘闹又怎样?让街坊邻居看笑话。”

儿子一愣:“借钱?我们拿什么还?梦娘肯定不愿意的……”

“说你蠢你还真蠢!需要她同意吗?”婆婆又骂了一声,“你是丈夫,是一家之主,媳妇娶进门就是你的东西,咱可以把她抵押了,到时候她敢不把外面赚得钱拿出来,就把她卖掉!”

儿子有些犹豫:“啊?抵押梦娘?这……不好吧。”

婆婆越发生气:“那就抵押那两个没用的孙女,反正以后也是要嫁人的,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才是正经事!”

说罢,她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儿子就进城找蛟龙会,趁着媳妇不在,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

天望耧,是惠宁城最大的一间酒楼,足足有四层楼高,装潢雅致,品味十足。

顶楼眺望江流入海,海天一色极为壮观,是文人骚客吟诗作对,读书人时常举办文会的地方。

听闻天望楼背后的东家极有背景,就连惠宁城当地势力最大的地头蛇蛟龙会,也从不在这里生事。

天望楼三楼的雅间,一群衣着鲜亮的士绅正围坐在桌前,谈笑议论。

王氏丝绸作坊的老板王常也在其中,但他并没有位置可以坐,只站在王家家主的身侧,低头哈腰,一边布菜一边赔笑。

“不瞒诸位,自从惠宁城来了那个姓喻的,开了惠民丝绸坊以后,咱们几家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一个面白长须的中年男子抚须摇头道。

这些宁州的豪绅望族,往往名下产业众多,但最赚钱的,还是丝绸产业。

“我们家的丝绸作坊,这些天一直有女工说不干就不干了,然后往惠民跑!”提起这件事,王常就一阵头疼。

“听说有些作坊,已经跑了大半,连开工都没法开了。那个惠民的东家,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一直都在扩大规模,招女工。”

“我听人说,他们家甚至连夜里,都还有织机上工的声音。”

“什么?”这话令众人都是一惊,“夜里黑灯瞎火,怎么上工?若是光线不好,织错了布,一匹布都毁了。”

“我倒是听说,他们家的织机,跟别人家的都不一样,同一台织机,能纺出更多丝和布来,而且需要的织工更少。”

“就因为这个,他们才能把价格压得如此之低廉,叫别人没活路啊!”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王家家主沉着脸:“若是此人手里当真掌握着更好的织机,那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咱们在宁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这么多年丝绸产业,若是叫一个外来户把咱们打压得抬不起头来,说出去,不笑掉人家大牙?”

“王家主说的是,若是再不给惠民几分颜色看看,岂不是凭白叫人以为我们好欺负呢!”

吱嘎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壮硕男子迈入屋中,他面带笑容,眉骨处有一道淡淡的刀疤,将左边眉毛劈成了两半。

“原来是蛟龙会会首孟苌先生来了!快请上座。”

王常笑道:“孟会首一来,总算有人替咱们主持公道了。”

孟苌哈哈一笑,朝满座士绅们拱手:“不过一届江湖草莽,当不得诸位谬赞。”

众人寒暄一番,很快再次进入正题。

“这个姓喻的富商,在下已经派人打探过底细,这人没探出什么,只知道从京州来的,家中殷实,他身边主事那个叫花渐遇的商人,倒是一副宁州口音,据说走过海商,不过家道中落了。”

王常有些失望:“以孟会首的本事,还探不出来路吗?”

孟苌身量高大,十分魁梧,面容严肃刚毅,往那一座就有种金戈铁马的霸气,他扫了王常一眼,后者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不适感。

“在下虽然在惠宁城颇有一番经营,可是出了宁州,对外州的事,也是鞭长莫及。”

“更何况这些年京州十分混乱,此前还有燕然南下,不少幽州和京州的大户人家往东,往南逃难,也是寻常,惠宁城商人众多,来了一个有钱富商,不是什么稀奇事。”

王家家主道:“我们没有责怪孟会首的意思,只是想请孟会首拿个主意,若是能由您出面牵头,让那个姓喻的划下道来,大家相安无事,那是最好。”

“若是他不识抬举,咱们就一起给他吃点教训,也好叫那姓喻的知晓,这惠宁城,究竟是谁说了算!”

见孟苌只喝不说话,王家家主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笑道:“咱们也不叫孟会首凭白出力气,我们已经收到可靠消息,那个姓喻的手里有一种新式的织机。”

“这种织机比我们手里的,效率起码要高好几倍,只要孟会首肯出面,咱们别的不要,只要姓喻的把织机卖给咱们,这其中的好处有多大,自不用我说。”

“好处大家一起分润,才是正理,总不能叫惠民吃独食,连口汤都不给咱们喝吧?”

听到这里,孟苌终于笑了,他伸出一只手,竖起三个指头:“我们蛟龙会要的也不多,只要三成利。”

几家大户家主脸皮顿时抽搐了一下,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一开口就是狮子大开口。

既不用出钱筹办作坊,又不用招工支付工钱,光凭收保护费,就要拿走三成利润。

怎么不去抢!

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在惠宁城一天,就得看蛟龙会的脸色行事,否则他们的作坊根本开不下去。

这个蛟龙会,根本就没人敢管,听说就连惠宁城的知府,都是蛟龙会的座上宾。

自古官匪是一家,诚不欺我!

这时,孟苌的手下匆匆进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孟苌眼前一亮,笑道:“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那个姓喻的手里一个最得力的女工,叫柳梦娘的,现在恰好有把柄落在我们蛟龙会手里。”

王常一愣,这名字好像有点熟,那不是之前他们王家缫丝作坊闹事,然后被赶走的一个女工吗?

他眼珠一转,心中暗笑,这下可一箭双雕,有好戏看了。

※※※

此时此刻,就在天望楼四楼的一间雅间里,孔雀绣金落地屏风后,一个男子倚在桌榻前,正在翻阅书信。

他面上戴着一张纹有暗纹的银质面具,墨发如瀑披散于肩头,几缕从鬓角处垂落在胸前。

临窗有江风拂面,发丝与脑后暗红色的发带一并飘扬在微风之中,被烛光映照出几分恣意风流的意味。

他身上没有穿着做官时扣得一丝不苟的儒衫,而是随意披了一件玄黑秀有暗红花纹的长袍,襟口敞开,隐约露出两段深邃的锁骨。

“公子。”长海利落半跪在一侧,“下面人来报,蛟龙会的会首,还有一群惠宁城的大户士绅,都在楼下雅间,似乎在商量对付那位的事。”

长海没有提名字,但能在喻行舟面前被称呼“那位”的,自然只有一个人。

“听那个孟苌的语气,似乎要先对一个女工下手。”

喻行舟支着脸颊的手指点了点额角,勾唇轻轻一笑:“派人跟着,不要打草惊蛇。且看那位要做什么。”

他将整理好的一叠书信封口丨交给对方,叮嘱道:“从京州的渠道送。”

长海问:“那位已经在惠宁城呆了不少时日,公子何不直接去找他?”

喻行舟手指动了动,目光难得有些犹豫,又似在忍耐:“不,眼下他在明,敌在暗,大鱼还没有出来,我们必须多藏一手,才能确保周全。”

长海收下信点点头:“属下明白。”

喻行舟转头望向窗外缥缈的江景,隔着面具的目光不知飘向哪里。

要不……偷偷看上一眼也好?

※※※

日前,柳梦娘下工回家,发现门口竟然洒满了好些碎屑红纸,从街坊邻居恭喜的话语中,她才知道,原来婆婆和丈夫背着她,竟然从牙人那买了一房小妾!

这下可把柳梦娘气了个倒仰,当即大闹一场,就回了惠民丝绸坊,宁可自己睡在缫丝间里的条凳上,也不肯回家受气。

前几天,婆婆也懒得管她,但好几天柳梦娘都没有回来,更别说像以往那样带回工钱和一些荤腥改善伙食。

婆婆拉不下脸,只要叫丈夫带着女儿去找人。

柳梦娘心里本有气,可看着两个女儿想念母亲的脸蛋,心又软了,只好咬咬牙,暂且忍耐下去,想着将来存够了女儿的嫁妆再说。

不就是为了个儿子吗,让那小妾去生好了,看她柳梦娘替不替她养儿子!

这天下午,柳梦娘特地去菜市场买了一些红枣莲子和糯米,再过几天就是腊八,到时候煮一大锅腊八粥,全家一起尝尝鲜。

没想到,刚到家门口,陡然听见小女儿和婆婆的哭闹声。

柳梦娘大惊失色,立刻跑进家门,却见三五个壮汉堵在她家中。

其中一人抓着她的丈夫,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婆婆扑上去抱住那人大腿,反而被一脚踹开,摔破了额角,这会正捂着脸大哭。

两个小女儿正缩在角落里,一见到亲娘回来,立刻往她怀里扑去,小脸吓得通红:“娘,我们好怕!这些人一进门就打人!”

“乖,茵茵不哭。”柳梦娘把女儿藏在身后,竖起眉头,“你们做什么的?擅闯民宅,我们可以去官府告你们!”

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他们拿出一张高利贷的抵押契约,上面一个鲜红的拇指印格外刺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官府也管不着!”

“你丈夫欠了我们一百两银子,你要么还债,要么就跟我们走!”

丈夫捂着脸大声道:“哪有一百两!明明只借了二十两纳妾而已!”

“利滚利,可不就是一百两了吗?”

柳梦娘气得浑身发抖,这对又贪又蠢的婆婆和丈夫,她一天也不想忍了!

婆婆见她立刻坐起身来:“你那些钱呢?快把你攒的钱拿出来呀,你没看见我们都被这帮人打成什么样了!”

柳梦娘冷静下来,冰冷的眼神扫过婆婆和懦弱的丈夫,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令她作呕。

她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跟你们走?又凭什么替他们还钱?”

蛟龙会催债的人不耐烦道:“你是他的媳妇,你婆家已经把你抵押了。”

柳梦娘看也不看那张纸,转身从房里找了一张从作坊带回来的纸,直接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大字——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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