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捡到了
除夕夜，灯火流转，长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
白玉围栏边，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肤色莹白，面颊红润，肉乎乎的小脸缩在衣领，挤出两团软绵绵，天真可爱。
小姑娘模样生得好，所以格外惹人爱怜，一双黑白分明的乌瞳，晶莹剔透，乖乖巧巧站在人来人往的阶梯尽头，任谁都要回头瞧上两眼。
大多数人都拒绝不了这样珠圆玉润的漂亮小团子，也不知是谁家的稚子，大冷天的摔了或是走丢了就不好了，故而上去询问的一茬接着一茬。
小姑娘只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江卿舟蹲下身子，对上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忍不住笑：“哟，这儿有个走丢的小姑娘。”
昭昭怀中抱着个兔子花灯，歪着脑袋琢磨了会儿，声音清凉甜软：“昭昭没有走丢呢。”
今日是除夕夜，四哥哥带着她偷偷跑出来看灯会，给她买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去了，只是街上行人颇多，她长得矮小，碰碰撞撞容易受伤，四哥哥便叫她站在这儿等待。
“小姑娘嘴还挺硬。”江卿舟在楼上看的清楚，小女娃是自己走到这地方来的，快两柱香了，都没人来寻，眼瞧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他们才来横插一手。
观这女娃衣着光鲜亮丽，大概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游玩赏灯时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
“小姑娘，可还记得跟谁来的？家在何处？”他柔声问。
昭昭记得娘亲说过，不许随意和陌生人搭话，容易被坏人抓走，就再也见不到娘亲爹爹和哥哥们了，于是她摇了摇头：“昭昭不知。”
江卿舟站起身，暗紫色大氅曳地扫出一道银光粼粼的雪痕，他用手中折扇抵在下巴，思量了片刻，扭头去问身后的少年：“阿黎，要不麻烦一些，把小姑娘送到衙门去？”
“随你。”回话之人嗓音清冽，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昭昭这才看到他身后的玄衣少年。
少年静静站在那里，环臂胸前，身材高挑，气息凌人。
冷风吹得他乌发四散飘逸，入眼只见他眉峰入鬓，耳边斜斜挂着一张绝美骨蝶面具，五官一半隐匿在暖光阴影里，俊美妖冶不似真人。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哥哥！
跟她前两日看的话本里，一到月圆之夜便会取人性命的面具男妖一般无二。
昭昭看得有些痴了，圆润小巧的下巴从暖烘烘的衣领里滑出，没一会儿便被冷风冻得通红，鼻子还冒出一小串鼻涕泡。
见状，江卿舟爽朗大笑，打趣地撞了撞沈黎安的肩膀：“哈哈哈，小姑娘喜欢你呢。”
沈黎安没应，眉梢微蹙，兀自递了张帕子给小姑娘。
递到她眼前的瞬间，带来了一股香味，淡淡的特别好闻。
昭昭傻傻点头，莫名地羞红了脸，懊恼自己在这个好看的哥哥面前丢了脸，接过帕子后仔仔细细将鼻子擦了擦。
“江卿舟！你们磨蹭啥呢？还喝不喝酒了？”
楼上雅间的窗户被大肆打开，一张喝得醉醺醺的脸探了出来，没好气地嚷嚷着：“你小子可别想跑，还不给爷爷我滚上来！”
江卿舟拿扇子敲两下额角，嘴角笑意敛了敛，有些犯难道：“阿黎，要不先把她抱上去暖暖身子，免得给小姑娘冻坏了，等会儿再把她交给巡逻兵就是了。”
沈黎安点头，垂眼朝小姑娘睨去，不知道瞧见了什么，犹豫一瞬，淡声拒绝：“你抱。”
江卿舟瞥了眼小姑娘沾了脏泥的鞋底，知他爱洁的性子，叹了口气：“行行行，我抱就我抱。”
言毕，他撸撸手腕的袖子，半弯下身准备去抱小姑娘。
谁料小姑娘径直错开他的手，小短腿屁颠屁颠跑了几步，一把抓住抬步欲走的沈黎安。
沈黎安蹙眉，感受到那微不足道的力道，顿足转首，只见小姑娘费力地仰起脖子，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奶声奶气：“哥哥，抱抱。”
“……”
小孩子看起来精致漂亮，小巧玲珑可爱的紧，发顶用红绳扎着的两团丸子也格外讨喜，鬼使神差地，沈黎安顺了她的意，长臂一挥，单手将小姑娘拎了起来，让她稳稳坐在自己的臂弯。
江卿舟眨了眨眼，心里直呼还是小姑娘的魅力大，才能让沈黎安为她破例为之。
稳妥起见，两人给了街边商贩些许碎银，若是有人来寻小姑娘，便让他为其指路迎春楼三楼雅间找江公子。
雅间内馨香四溢，席上是些年纪相仿的同窗少年，平日里家中管得严，只得相约除夕偷摸出来小酌一杯。
昭昭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少年们的目光，你一言我一语，哄着她玩，新奇得很。
沈黎安将昭昭抱到软垫放好，想了想，从好友那儿拿了个汤婆子塞进她的怀里，又给她面前放了一盘子软糯糕点。
昭昭盯着桌上的糕点，馋猫似的咽了咽口水，小手往前伸去，却又缩了回来。
沈黎安猜测她是人多拘谨，不太好意思，便主动捏起一块糕点，手指修长玉白，把梅花酥喂到她嘴边：“吃吧。”
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她一口全咬下去，肉肉的脸颊一动一动，没一会儿就全吃了下去，眼巴巴地又瞧了过来。
原来不是害怕不敢吃，而是要人伺候喂她吃。
“娇气。”
沈黎安低低咂舌，又给她喂了一块。
来回数次，小姑娘似乎是吃饱了，满足地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眉眼弯弯，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沈黎安指腹捏捏她的脸，顺手给她递了杯茶水：“别噎着。”
坐在她对面的江卿舟扯了扯嘴角，他倒是没看出来，沈兄还有照顾女儿的天赋。
有人笑话道：“阿黎不愧是订了亲的人，这往后啊，定是个主内顾家的好手。”
“可不是嘛，你妹妹有福喽~”好友搂住江卿舟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酒味扑鼻而来，江卿舟没好气地啐了同伴一口：“就你会说，等会儿阿黎动起手来，我可不拉架。”
沈黎安与江卿舟妹妹的婚事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感情一直不错，是铁定会成婚的。
同伴之间的玩笑话，沈黎安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打算理会，在他看来，与其和他们斗嘴，还不如看小姑娘吃糕点有意思。
订亲是什么意思？昭昭不解。
不过既是有福气的事情，她也想和好看哥哥订亲。
昭昭这般想着，咕咚一声，咽下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
*
酒过三巡，沈黎安注意着时间，估摸巡逻兵的路线就要到附近街道，垂眸看向歪倒在自己身上昏昏欲睡的小姑娘。
没法子，他只能先行起身，为防她摔落，一只手牢牢护住她的后脑勺，然后动作轻柔地将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江卿舟也从席上起身，理了理衣摆：“我陪你一起。”
昭昭被这动静吵醒，小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模糊呢喃道：“我的兔兔……”
“什么？”江卿舟没听清，疑惑皱眉。
沈黎安神情一滞，倒是听清了她的话，下巴指了指：“她的竹灯。”
原来是她的兔子灯啊，江卿舟顿悟，随即弯腰将灯捡了起来，递到昭昭手边：“诺，给你。”
昭昭接过，宝贝似的护在怀里，随即吧唧一口亲在沈黎安脸上：“谢谢哥哥。”
见状，江卿舟委屈惊呼：“小没良心的，是我给你捡的灯耶~”
越想越气不过，他刚想将兔子灯抢回来，就被沈黎安侧身拦下，眼角漾开的那抹淡笑毫不遮掩：“与一孩童计较什么。”
“……”他有理由怀疑，沈黎安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晚点就是烟火大会，外头人流量骤然增多，一眼望过去，人头攒动，吵闹声不绝于耳，烦人得紧。
昭昭攀住沈黎安的脖颈，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就更明显，一簇一簇地往她鼻子里钻，比方才吃的梅花酥的味道更为诱人。
唔，哥哥身上好香。
她悄悄多吸了几口，左看看右看看，视线落在他皱成一团的眉眼，凑到他耳边小声开口：“哥哥，你讨厌人多吗？”
沈黎安一怔，特意舒眉展目，否认道：“还好。”
“可不，你家阿黎哥哥最是爱洁，半点脏污见不得呢。”江卿舟胸腔含着丝丝怨气，说的话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夸张。
我家哥哥？
我家的？
昭昭害羞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但是想到江卿舟刚才的话，又默默收回脑袋。
察觉到她的动作，沈黎安唇角半弯，伸手将她的小脑袋又按了回去：“别听他胡说。”
两人的动作看得他好笑，江卿舟敲扇骨的动作停了：“这才多久，就这么宝贝了？要我说，阿黎，你干脆把人带回去养算了。”
没等沈黎安回复他的话，反倒是昭昭抬起头来，大眼睛里写着满满的疑惑：“哥哥，你大冷天的还拿把扇子，不冷么？”
江卿舟从不觉得自己这一行为有何不对，如今被一小姑娘无意指出，倒让他生出几分窘迫，气急败坏地解释：“……这是风度，君子风度懂不懂？”
“哦~”昭昭点头附和，似懂非懂道：“就是话本里用来撩拨女孩子的东西，对吗？”
话音刚落，一声低沉的笑响起，薄唇抿成一道线，笑得压抑。
但他很快就忍住了。
“你这丫头……”江卿舟俊脸染上绯色，手中的骨扇拿着不是，丢也不是。
沈黎安挑眉，帮着小姑娘解围：“找找巡逻兵吧。”
巡逻队伍很好找，百姓自动避开的就是了，一番交谈说明情况后，队伍首领很明显脸上一喜，转头吩咐手下人：“快去通知侯府，六小姐找到了。”
侯府的动作极快，收到消息不到半炷香就赶了过来。
江卿舟见到来人，挑眉笑了笑：“小丫头原来是永宁侯府家的……”
一个半大的少年率先奔了过来，抱住脚尖刚刚落地的昭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到她肩膀上，哭得伤心欲绝：“昭昭，呜呜呜……我的昭昭妹妹啊，哥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昭昭：“……”她不干净了。
聂闲云第一时间确认女儿的情况，确认她毫发无损后，长吁了一口气，立马朝旁边的两个少年郎道谢：“多亏有你们，不知公子们贵姓，聂某定当登门道谢。”
“不必，举手之劳。”两人作揖回礼。
双方客套几句，沈黎安两人便托词好友还在酒楼等候，温声和昭昭道别后就要离开：“有缘再见喽。”
四哥哥缠着她不放，哭声聒噪又难听，昭昭不胜其烦，眼瞧着那抹高挑身影就要没入人群，她只得扬声高喊：“阿黎哥哥。”
沈黎安停步，回头看了过来：“小姑娘还有何事？”
小孩子总是对分别异常敏感，她知道，阿黎哥哥不是她家的人，不能长长久久留在身边，分别总是在所难免，可是她就是莫名地感到委屈，莫名地想留住他。
“我……”昭昭憋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自己的小情绪。
窘迫下，她余光瞥见怀里的兔子灯，灵光一闪道：“兔子……兔子灯送给你。”
“不必……”
见他不是很乐意收，昭昭小嘴一瘪，明眸漾出水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哥哥，你就拿着吧，好不好？”
沈黎安拒绝的话再难说出口，走到她的身边，弯腰接过了她递来的兔子灯：“谢谢，昭昭。”
昭昭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小名，高兴得眉飞色舞，小短腿哒哒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一旁的江卿舟若不是顾及着永宁侯在这儿，高低得嘲讽几句小丫头以姿色区别待人的行为，他明明也是帮她的人，怎得就啥也没有。
谁料下一秒，小姑娘吸着鼻子看向他，还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也谢谢这位哥哥，可是昭昭只有一个兔子灯……”
她神情纠结，好似在为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他而感到愧疚难安。
江卿舟捂胸，他真该死啊。
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小孩之腹。
“没关系的。”不就是一个兔子灯吗？没有就没有吧。
“那……哥哥们再见。”
“再见。”
告别后，昭昭被自家爹爹抱起，率先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耳边传来爹爹怒气十足的骂声：“臭小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可她只是痴痴地望着前方。
寒夜冷冽，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斑驳的彩色烟火腾空升起，风光霁月的少年长身玉立，火光照亮他冷硬的轮廓，一瞬间好像周遭一切都暗淡无光。
一瞥惊鸿误终生，她却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问。
只记得，曾唤他一声——
阿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