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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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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寺香烟缭绕, 映在绿树丛中的古老的寺庙显得分外沉寂,肃穆。络绎不绝的朝拜者来到大殿,他们双手合十绕过胸、额头, 然后平扑在地上,虔诚的祈祷心中所愿。

聂晚昭于拜垫上拜了又拜,将内心所愿又复述了一遍。

殿外,沈黎安手指撑在额角揉捏着, 一想起方才姨母的念叨就觉好笑。

他们前脚刚到感恩寺, 后脚驸马就驾着车悠悠过来了,两人汇合,他的好姨母装作忘记今日和主持约好要借抄佛经, 便撇下他们, 让他们自行去走祈福流程。

临走前, 还让他把握住独处的机会,好好表现。

他也想好好表现,只是……

恰巧这时聂晚昭拜完, 一出门就莫名其妙地挨了沈黎安一记幽怨凌寒的眼刀。

暗忖片刻后,聂晚昭翻了个白眼,真想上去给他那张脸来上两下子, 嘀咕道:“不乐意跟来做什么?平白给人脸色看。”

什么也没做的沈黎安:“?”

过了一会儿, 他掩唇低笑,看来是他方才在马车内将人惹毛了, 报复他来了。

在大殿跪拜完, 便由寺里的小师父带着他们前往十方许愿树挂祈福带。

行至半途, 一阵凉风突如袭来, 灌入喉咙, 聂晚昭没忍住清咳了好几声。

“小姐, 可要去休息片刻?”绿舒习惯性侧身为她挡住风口,担忧凝眉。

止不住连声咳嗽的聂晚昭难受得紧,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谁料下一刻一件宽大的外袍就盖在了她的身体,温热的体温混杂着沉木香味令她心安不少。

“带路。”沈黎安眉宇紧凑,寒芒掠瞳看向一旁呆愣的小师父。

小师父汗毛倒竖,即刻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迈步向前引路。

供香客休息的居士寮房距离太远,小师父便找了一间空的禅房,禅房冷清,但比之屋外还是稍暖和一些。

聂晚昭喝了些热水,又披着某人的外袍,顿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也不再咳嗽。

捧着杯中热水吹了吹,抬眸便见窗外沈黎安在与一女子说话,不由得愣怔住。

那女子光是一个背影,便是绰约多姿,风骨天成。

沈黎安眉峰上挑,眼神明亮而又温和,时不时垂眸低笑。

二人看上去关系亲密无比。

愣神之际,那人看了过来,她连忙避开视线,假装喝水。

沈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领神会,揶揄道:“看来姑姑我保养得不错,还能让你这小夫人吃味了。”

“姑姑。”沈黎安颇为无奈。

沈芸不以为意,继续打趣:“我原以为是你单方面中意人家,没想到,竟是情投意合。”

“……”被暗戳戳针对了一路的沈黎安但笑不语。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姑父还在等我。”

“我送您。”

抬步欲走的沈芸连忙制止:“有送姑姑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未来夫人。”

沈黎安只好停下了步子,不予与其多做解释,目送其离开。

沈芸走后,聂晚昭也休息得差不多,将他的外袍折好还给他。

只不过沈黎安并未接过,语气淡然道:“外面风大,你还是披着吧。”

“多谢大人好意。”聂晚昭表面客气又温顺,内心:和别的女人腻腻歪歪,还要假意关心我,哼,谁稀罕。

沈黎安眉心微微动了动,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嗯,若不是你身子不适,我理应带着你一同拜见姑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聂晚昭却立马领会,脸颊飘过两团红晕,原来那女子竟是他的姑姑?

“嗯……下,下次吧。”聂晚昭支支吾吾,丢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变了天,他们便打算去挂了祈福带,就打道回府。

檀木长桌前,聂晚昭思索片刻后,便挥笔在祈福带上写下祝愿,只消待墨水干了后,挂上十方许愿树就算大功告成。

须臾,寺中师父见墨水已半干,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提醒:“聂施主,可以去挂祈福带了。”

聂晚昭欠身回礼,回到桌前拿起祈福带,走到十方许愿树下。

观望了一会儿,找了处不高不低的枝干,踮脚将其绑了上去。

爱意随风起,似乎真要将满树的祈愿上达给掌管姻缘的月老,红丝带轻轻晃,半干的字迹上浮云流水的几行字似乎也鲜活了起来。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此生之慷慨。

信女:聂晚昭

*

等他们刚刚挂完祈福带,就有寺庙里的小师父给他们传话,说是宁安长公主与驸马已先行一步,留了来时的马车,让他们自己乘车回城。

聂晚昭慢沈黎安一步,和绿舒走在后头,盯着前方那抹挺拔宽厚的背影,叹息一声,看样子长公主是铁了心要撮合他们的感情。

顺着寺庙的长阶,往停靠在庙宇脚下的马车方向走去。

忽然,身前的人停步,垂于腰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之大,甚至可见青筋凸起。

她心里一咯噔,正准备问他发生了何事,就听到一声急切的惊呼声:“昭昭!”

这声音……

抬眸看去,便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站在台阶尽头。

陆秉文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此刻神态狼狈面带沧桑,身上的官服都还没脱,却依旧难以遮掩在看到二人站在一处时,他眼眸里的焦灼和痛楚。

他咬牙切齿,视线落在为首之人的身上,复杂的目光里充斥着憎恨,埋怨,愤懑之色。

聂晚昭注意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来回打量片刻,不禁猜测:这两人莫不是有仇?

“昭昭,你能跟我谈谈吗?”陆秉文的声线里尽显疲惫,温柔中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聂晚昭点点头,抬步越过身前之人朝下面走去。

很显然,他是来找自己的。

手腕蓦然被人抓住,她诧异回首,对上他沉黑如墨的双眸,不知为何,她竟生出几分心虚害怕。

他低头敛目,靠得很近,语气也难得的软了几分:“我等你。”

她微怔,感受到他的指尖在自己的肌肤上渐渐收紧,只好傻傻点头:“哦好。”

兴许是觉得她的话太过敷衍,他神色瞬间低迷,好似受了什么委屈般抿起薄唇,她扯了扯嘴角,犹豫几秒,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似的补充:“我去去就回。”

他总算松手,目送她走向另一个男人。

数丈高的古树之下,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

聂晚昭被他炽热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三郎,你什么时候从冀州回来的?”

因为公事,他离开京都已经数月,就连除夕都未回来过。

陆秉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刚刚。”

聂晚昭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刚刚回京为何不好好回去休息,怎得第一时间要来寻她?

莫名的,她想到了四哥当初的那些话。

难不成……

他待她,真的只是朋友,妹妹吗?

她不禁怀疑。

可是,他从未表露过喜欢二字,而且他明明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我听说,你大病了一场,身体可还好?”他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回望着他看过来的复杂眼神,柔声回:“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混乱不堪的情绪,故作镇定地问:“你和沈黎安订亲了,是不是?”

问完这句话,他的眼眶瞬间发红,干涩的唇瓣都因为悲伤在微微颤抖,那暗哑的声音里,不自觉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平之意。

聂晚昭愕然,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事情已经呼之欲出,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怪,难怪……”他连说两遍,捂着脸绝望地向后倒退两步,勉强稳住了摇晃的身子,仰头的瞬间泪水染湿掌心。

“你为什么不选我呢?为什么不等我呢?如果你等等我,如果我不执行这个任务,如果我早点跟你说我喜欢你,如果我直接来提亲……”

“我们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他苦涩后悔的话顺着风声一齐入耳,哪怕已经隐隐猜到,聂晚昭依旧受到了震撼,瞳孔骤然缩小,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

不忍见他如此,也不忍彼此的关系就这么轰然倒塌,她试着开口:“你,你从前不是跟我说,你有喜欢很久的人吗?”

傻瓜,那个人就是你啊。

他望着她,无数话语梗在嘶哑的喉咙间。

如今这局面,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傻瓜。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万千思绪只觉得无法排遣,渐渐郁积满胸,弥漫至整个身心,令他痛苦不堪,无法释怀。

兴许是不甘心在作祟,当他触及到她眼眸里的愧疚之色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愈演愈烈,将他的理智逐渐吞噬殆尽。

他不由分说地攥住她的肩膀,激动异常:“昭昭,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嗯?”

“三郎,你冷静一下。”肩膀被他抓的生疼,痛感让她下意识出手反抗,试图将他推开。

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眼神热烈似火,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疯魔之色,“我们离开京都,私奔好不好?或者我去找陛下,让他撤回旨意。”

“你疯了不成?”聂晚昭越听越心惊,扬声骂醒他:“且不说抗旨私奔是多大的罪名,就凭你,又有多大的脸面能让陛下收回旨意?”

“就算退一万步,我也根本就不可能抛下一切跟你走,我……”

她停顿,闭了闭眼,说出那句残忍的话:“你知道的,我不爱你。”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他满腔的爱意,一时间,他的脸色仿佛笼罩上一层寒霜,压抑着痛苦做着最后的挣扎:“昭昭,可是……我爱你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跟我走好不好?”

“她不可能跟你走。”一道带着刺骨凉意的嗓音自两人身后突兀响起。

沈黎安大步而来,面色阴森诡谲的可怕,他毫不留情地动手将陆秉文的手腕从聂晚昭的肩膀上拧开,他用了十足的狠劲,所碰之处,肌肤肉眼可见的变得红紫。

聂晚昭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心渐生汗意,她张了张嘴想让沈黎安别那么粗暴,可想到对方的所言所行,又不可避免地想让其吃点苦头好好冷静冷静。

陆秉文吃痛松手,一见到他,眼底疯狂之色又起,怒骂出声:“你这卑鄙小人!若不是你故意把我调离京都,我能生生与昭昭错过吗?”

聂晚昭猛然抬头,惊愕地看向身侧之人。

面对他的讥讽指责,沈黎安显得异常的淡定,神色如常不见丝毫慌张,若不是他额间暴起的青筋,都不知道他到底压抑了多大的怒气。

他薄淡的唇掀起一抹冷笑:“就算我不使手段,你也娶不到昭昭。”

陆秉文被气笑,惊叹于他的厚颜无耻:“你说什么?”

沈黎安眼底泛起一层愠色,半分不留情面地讥讽:“你何不回去问问你的母亲,在昭昭病重的时候做了什么?”

“关我母亲什么事?”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对方一眼,察觉到不对劲,“我母亲做了什么?”

“呵,等你迎娶新妇进门的时候,自然就知晓她做了什么。”

言尽于此,沈黎安不想再同他过多废话,伸手揽过身侧人的腰转身就走,放任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新妇?什么新妇?

陆秉文整个人仿佛遭受到了五雷轰顶,双足死死地钉在原地,似有千斤之重,难以动弹分毫。

*

回城的马车上静寂的可怕。

聂晚昭坐在来时长公主的位置,双手交缠在一处,掀眼小心睨向身侧之人。

他的侧颜冷峻料峭,那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幽沉如夜色的湖水,平静无波却又暗藏漩涡。

她憋着一肚子的话想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须臾,他抬眸,淡淡道:“想问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稀松平常,仿佛只是要与她话家常。

聂晚昭被他一眼识破,所幸也不再顾及,压着嗓子问:“三郎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望着她,看了半响,忽而沉沉笑了:“字面意思。”

“你!”

果然,他就没想回答她。

“沈黎安,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

她温柔的语气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无奈和烦闷,但更多的是在面对他时,那无所适从的疏离和淡漠。

陆秉文于她而言,说话做事再怎么过分,再怎么冒犯,也是她熟悉的邻居哥哥,她可以骂他凶他,再不济还能打他。

可他沈黎安,又算得上她什么人?

他收敛了笑意,不高兴的情绪外露,看得她心乱如麻。

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伸过来握住她的,他骨节颀长,能看见淡青色的脉络,指腹带着薄茧,触碰到皮肤时有粗粝的磨砂感。

他的力道极大,不顾她的反抗硬是将她拖拽过来,掌心相扣放在唇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温软的唇瓣不经意蹭过,轻得仿佛浅尝辄止,掀起一阵粘腻。

“沈黎安,你做什么?”聂晚昭尚且生着气,被他突然的登徒子行为激得更是火冒三丈,用力想挣开他的禁锢,却纹丝未动。

她恼羞成怒:“你给我松开!”

他委屈地苦笑道:“你唤他三郎,唤我便是沈黎安?”

他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一双湿漉漉漾着无辜而又受伤的眸子望着她,喉结在细长的脖颈上下起落,那颗微小的红痣也随之起伏。

“……”她简直无话可说。

无论是对突然撒娇的冷面男人,还是对对此疯狂心动的自己。

她咬着唇,闪烁着避开他滚烫的视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语气里透露了一丝烦躁:“你们一个两个的,偏偏要挑今天发疯是不是?”

“我没有发疯。”他反驳。

聂晚昭两条黛眉微微一蹙,不露声色地静静看着他装。

沈黎安眼神微暗,身子前倾靠她更近,贪婪地闻着她身上软软的香气,压低声音唤她的名字:“昭昭,我只是没那个勇气。”

我没那个勇气赌,赌你不会选他,不会选别人。

所以我用了些卑鄙手段,让你没得选。

“什么?”聂晚昭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紧抿着唇,没有应答,像个掰不开的蚌壳,让她也没了兴致去追问。

两只手,牵了一路,直到马车停在永宁侯府前。

聂晚昭表情麻木,连头都没偏,“还不松手吗?”

他终于卸了力道,由着她将手抽回去,

聂晚昭弯着腰,迫不及待地就往车外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慢走。”

听到这两个字,她鬼使神差地停了动作,回头看向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的沈黎安。

他缄默地坐在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头,冷清的眼神微变,眼睛弯成两轮好看的月牙,让人忍不住亲近。

聂晚昭扯动嘴角,总觉得这人今日不太正常。

笑啊笑的,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气质。

她伸手,猛地捏住他滑嫩的脸颊,扯了扯,如料想般没什么肉,手感远不如家里的几个小家伙,却让她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许多。

“沈大人,慢走不送。”

说完,她松手,揭开车帘,光亮溢进来,就着外头等候的绿舒的手,下了马车。

她走后许久,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道低低的轻笑。

*

五月初六,宜嫁娶。

彼时天尚未亮,窗外忽闻几声鸟鸣。

昭云苑清新雅致,喜庆的红绸布满,檐下成排的竹帘错落卷起,只余红须穗子悬挂着,随风摇曳。

今日大婚,自是要早早起来准备的。

聂晚昭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众人摆布,可是当她透过镜子,看到偷偷抹眼泪的大嫂周洛音时,再也憋不住离别的泪意。

绿舒慌不择路地为她拭泪,手帕浸湿了一条又一条,持续的哭泣方才变成了低声的啜泣。

“昭昭,你可别哭,哭花了妆面可就不美了。”周洛音难掩怜惜的话语紧随其来。

她满面梨花带雨,气喘微微,扁着嘴呜咽:“昭昭不想嫁人,昭昭舍不得爹爹娘亲,兄长嫂嫂......”她这小丫头像是要将聂家的每一个活物都给细数一遍。

聂知行发妻周洛音语噎在喉,柔声安慰道:“昭昭莫哭了,大婚之日终归是不吉利。”

聂晚昭啜泣声一顿,不吉利?那她还是不哭了,毕竟是她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

周洛音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请安声,是候在门口的二等丫鬟桐心。

“何事?”周洛音的手被聂晚昭拉着不放,抽不开身,稍微扬声问道。

“魏国公府的二夫人已至前厅,来给小姐开脸绞面。”

女子出嫁前,会请一位多子多福的老妇来给其修额,用细丝线绞除面部绒毛,寓意新妇做姑娘的时期结束,即将风光出嫁,嫁做人妇。

聂家虽太不满意这门亲事,但自家娇娇女出嫁,还是费尽心思请了京都城里有名的有福之人,封了诰命育有四子一女的魏国公府二夫人来为聂晚昭开脸绞面。

再耗下去恐耽搁了吉时,周洛音连忙给聂晚昭擦了擦脸,吩咐绿舒去叫候着的丫鬟们来给她重新盥洗梳妆。

“迎亲的队伍到哪儿了?”周洛音问。

“说是刚刚到长安街。”

闻言,她心里有些慌了,沐夫人在前厅招待客人,便将这头交由她做主,可不能出了什么差错,急忙道:“快,都给我麻利些。”

一番流程折腾下来,聂晚昭被长兄聂知行一路背着,迷迷糊糊地坐上了喜轿。

轿外锣鼓喧天,仿佛要冲破天际,十里红妆,喜庆的氛围笼罩里里外外,她竟有些紧张起来,坐得越久,却觉得似是一场虚幻的梦,不真实得很。

阵仗之大吸引了不少爱凑热闹的京都百姓,一颗颗脑袋,伸长了脖子往中央瞧,都想一睹新郎官的风采。

传闻里,他在官场上狠辣阴毒,百姓左右也见不着,一眼看过去,第一印象就是他那张好看的皮囊。

白色骏马上,一身朱红色的婚服衬得新郎官气宇轩昂,清隽儒雅,只一眼,那风姿卓越的身影便叫人难以忘却。

迎亲的队伍到达了目的地,头披着红盖头的新娘莲步轻移,在媒婆的搀扶指引下走出花轿,一步步朝前走,跨火盆,再由新郎射红箭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

聂晚昭的视线被遮住,眼前全是一片红晕,余光下只剩一双与她身上的服饰同色的锦鞋。

*

入夜后,喜房内燃着一对龙凤花烛,烛火通明,偌大的空间内暖香充盈。

聂晚昭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头顶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酸痛,刚想空出只手揉揉,绿舒提醒的咳嗽声立马传进耳朵。

忽听屋外传来婢女们齐声唤:“郎君万福,恭贺郎君新婚之喜。”

是沈黎安宴完客回来了。

哪怕有些羞于见到沈黎安,聂晚昭也长吁一口气,总算能解放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觉出沈黎安已走至她身前。

眼前那遮住她视线的红盖头被男人用玉如意挑开,聂晚昭方看清了身前的男人。

沈黎安身着繁杂的大红喜袍,长身玉立,眉如墨画,整个人风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聂晚昭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听到心跳声密密麻麻响起,声声清晰,如擂鼓般扰乱她的思考。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眼前的男人瞧着格外顺眼。

四目相对,红衣乌发,在烛火的映衬下,仿佛渡了层暧昧惑人的光辉,诱人沉沦。

他瞧着心情似乎不错,嘴角扬起的弧度就没下来过,耐着性子配合做完所有的礼数。

礼成后,男人则命婢女帮她解下沉重的凤冠和服饰。

半响,他挥手屏退,婢女们依次退下,内室中,只剩下她和沈黎安两个人。

懊恼于被男色所惑的聂晚昭,压根不敢抬眼看他,脑子里不知为何闪过昨日沐夫人给她看的那本书里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到底未经人事,脸上两道红晕直红到耳朵后面去,两只白皙的纤手也紧紧地交握在一处,不安地搅动着。

男人冷淡的眉眼微垂,透着漫不经心:“累吗?”

“能不累吗,寅时就起来折腾……”聂晚昭一不留神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黎安低嗤一声,她坐他站,此种视角颇有种居高临下打量她的意味。

他温热的指腹摁住她下巴,微微用力,她就被迫仰起了头。

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淡扫娥眉眼含春,唇瓣微抿间恍如红樱初绽,娇嫩欲滴,如玉脂般的雪肌肤色奇美,媚态横生,温柔绰约。

因着赧然,聂晚昭不自觉地别开了头,她便错过了男人眼中那道带着侵略的凌厉目光。

“不敢看我,也是因为累着了?”

他低沉带笑的声音落在聂晚昭耳里就变了味,她扬声反驳:“我没不敢。”

她不想在他面前太落下风,可没想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会如此的颤抖,在此氛围下,甚而有些娇嗔。

气势不足,她梗着脖子,继而补充道:“你是我夫君,我岂会不敢?”

为了彰显她“敢”,她忽而抬起眼眸,鼓起勇气看向他,对上他炙热暗沉的目光,她心一阵猛跳,意识到会有什么事会发生......

“唔......”

男人骨骼强劲的手突然压着她的肩膀向后倒去,他倾覆身体,贴近她,薄唇毫无征兆地贴上了她的。

她嗅见他身上沉木香混着烈酒的气息,亦被他滚烫的体温萦绕周身。

聂晚昭缓缓地颤了颤睫羽,后知后觉举起拳头去推搡他,男人有所察觉,准确无误地伸手将还未贴上他胸膛的小手摁住,并将它渐渐桎梏于粗粝掌心。

他的吻热烈而又激烈,直亲得怀中美人似脱了骨一般软在他的怀里,手上力道松了刹那,却又在她下意识害怕想要挣脱时,扼制住她细小的手腕。

“夫人,夜深了……”话说到一半,他微微顿住。

拉开些距离去看身下美人,她眼尾噙着泪,红唇肿胀,水波涟漪的眼眸娇娇软软地瞪着他,好似无声控诉着他的暴行。

她声若蚊蝇,沈黎安却依旧清晰地听到从她嘴里溢出来的谩骂:混蛋,狗东西,登徒子。

反反复复,不绝于耳。

于她而言,已是极限的话。

对他来说,却无关痛痒的话。

旖旎的心思一旦起了,就如同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高大的身躯再次将她笼罩,聂晚昭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男人再次开口时,透着淡淡的隐忍和毫不掩饰的欲.色。

“该歇息了。”

夜晚的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动屋内摆设的烛火,两人的影子被烛光映在床幔上,摇曳生姿。

直至月色高高挂起,屋外备受煎熬候着的人才觉得屋内的动静终于停了。

“备水。”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喜房内响起,透着餍足后的满足。

命令刚下,婢女们推门鱼贯而入。

室内飘荡着似麝似甜的旖旎之味,尚且青涩的绿瑶悄悄红了脸。

可她忧心着自家小姐,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床榻上看去。

除却刚开始室内时不时传来自家小姐的低泣和骂声,后面竟是慢慢没了声响,也不知她家身娇体软的小姐能不能经得住如此的折腾。

不看不要紧,一看绿瑶心疼得心肝肝都在疼,不由得学着她家小姐暗骂一声“畜生”。

沈黎安披了件素白的里衣,端坐在床沿,面容冷峻,骨节分明的大手扣着怀中小娘子纤细的腰肢。

小娘子娇软的身子被被褥包裹住,虚软地仰面窝在男人的怀中,小脸埋进男人半露的胸膛,看不清神色。

若不是那时不时抬起纤长玉手锤一拳男人胸口的动作,似乎真的没了气息。

沈黎安掀眼,睨向绿瑶,话语冰冷:“为夫人清洗身子。”

“是......”绿瑶面色微微一怔,吓得立马收了视线。

沈黎安从地上凌乱的衣物里随手抄起一件,将怀里的娇贵人儿从被褥里解放出来,准备为她穿上外衣。

可沈黎安哪里伺候过人,动作难免粗鲁了些,牵动了她身上不可言说的部位,惹得她情不自禁娇嘤一声。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噤声,低首回避。

可当人从她们身旁擦身而过时,还是难免听到了夫人喃喃之语:“沈黎安,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如此荒谬大胆之言,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的沈黎安居然沉声应了。

“嗯,好。”

*

“怎么不见郎君和夫人?”

“哎,还不是昨晚做得狠了,夫人现在还没下床呢。”

“姑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事儿上没个轻重?”

“要我说,还是因为年轻气盛,那么长时间没娶妻,肚子里那团火啊没地方撒,这才苦了我们姑娘。”

守门的婆子压低声音凑得更近:“我听说侯府以前没给姑爷安排个通房教导那事……练武的,难免力气大,一个劲儿就知道猛冲,我们夫人细皮嫩肉的,哪里遭得住折腾?”

“姑爷的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没有过女人?府里面没有,青楼瓦子里的还少吗?尤其是江南那种地方,瘦马美人多的是,他能把持得住?”

宣阳侯府的婢子听不下去,为自家主子辩驳:“如何把持不住?我们少爷洁身自好得很。”

“一个个嘴碎得很,莫不是想挨板子了?吵醒了主子们有你们受的!”

“是。”所有人当即怂了,住了嘴。

主屋内,一缕晨光自窗外洒进来,悬在床沿的纤纤玉手无意识般动了动。

意识逐渐清醒,痛意就越发清晰。

她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怀里还抱着个巨大而滚烫的暖炉,聂晚昭头一回在春日里生出了汗意。

脑子“嗡”了一声,聂晚昭咬牙欲翻个身,奈何身体绵软无力,不过撑起片刻,又倒了回去。

后背忽地一烫,一只宽大的手掌摁住她的背,聂晚昭水盈盈的眼眸倏然显露出几分慌色。

“折腾什么?”

沈黎安觉察出她的情绪,大掌自然而然搂上了她的腰肢,将娇娇儿换了个体位,放在了他的身侧。

低沉暗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昨日噩梦般的记忆即刻涌上心头,聂晚昭简直又气又羞,根本就不想面对他,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她装睡,他也就由着她,赖在床上直到怀中人受不了了,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

*

宣阳侯府地处皇城以东自古繁华的清河坊,占地面积之广阔,内里装潢之华丽,处处彰显着百年权贵之家的煊赫气度。

新夫人进府,于侯府来说无异于是件大事。

沈黎安素来公务繁忙,无暇操持府中之务,宣阳侯又是个甩手掌柜,所以府务一直由照看沈黎安长大的老奴沈甄一手操持。

如今侯府有了另一位正经主子,府务自然得交由新夫人亲自掌管。

满院子浓郁的药味儿,直熏得人眼冒金星,连连捂鼻。

沈甄已在花厅中端坐了半个时辰,此时着实有些坐立难安了。

新夫人不知道在忙着捣鼓些什么,神情瞧着异常兴奋,但只要他一开口提出转交府务一事,她就兴致缺缺,叫他再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夫人,你看这样行吗?”绿舒捏着鼻子,被呛得眼冒金星,闷声问。

聂晚昭隔着帕子揭开药罐盖子,察看煎煮情况。

见差不多了,浅浅一笑。

“倒一碗,随我送去书房。”

沈甄抬手,欲言又止,只能目送新夫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侯府书房,沈黎安静坐着低头批阅杂务。

聂晚昭端正站在他正对面,偏头看一眼身旁端着药碗,手却在微微颤抖的绿舒,暗骂一声没出息,伸手夺过她手中托盘,上前几步:“大人,药膳要凉了,要不你先尝一口?”再不喝,凉了药效得减一半。

沈黎安翻折子的手一顿,抬眸朝她手中黑糊糊一团的所谓“药膳”看去,挑眉:“你做的?”

“算是吧……”聂晚昭与他四目相对,她调配的方子,绿舒替她熬制,的确算得上是她做的。

不过不是药膳,而是……

想到这儿,聂晚昭回了神,面不改色道:“补身子用的,我前段时间天天喝。”

绿舒侧目哑然,小姐的药方她倒背如流,今日的她却从未见过,看字迹还是她家小姐自撰的……

沈黎安随口附和了一声:“是吗?”

聂晚昭听他语气淡淡,抿着唇催促道:“喝吧,对身体好。”

话毕,她上前将药碗放在他的手边。

沈黎安缄默半响,直觉告诉他,碗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案前的夫人乌发半绾,眉眼温顺娇软,目光灼灼,情真意切。

沈黎安迫于视线,凝眉端起碗,薄唇微抿,迟迟下不去嘴。

慕言穿过长廊,敲门走了进来,似是没料到夫人在内,愣怔片刻后,抱拳行礼:“属下见过大人,夫人。”

“工部左侍郎杨荣来帖求见。”

“嗯。”

沈黎安应声,却并不急着去见。

心思一转,他悄无声息地放下碗,低眉敛目温声道:“伤可好些了?”

突然被主子关怀的慕言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上次陪练时受的轻伤,受宠若惊躬身道:“轻微划伤罢了,不日就好全了,多谢大人挂念。”言辞间隐约透着激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桌子上的药膳却分毫未动。

被晾在一边的聂晚昭微咬下唇,略微不满地睨向坏她好事的慕言。

这人禀告完怎么还不走?平白耽误了她的“正事”。

慕言一边要猜测大人的心思小心应答,一边还要受着夫人莫名的敌意,简直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抓住两人默言之际,聂晚昭福身插话提醒道:“大人,药膳。”

“药膳?大人何时受的伤?”慕言面色似有不解,又不禁暗叹自己失职,大人受了伤竟都不知。

沈黎安眉目一挑,将碗递给慕言:“我未有伤,此药膳利于养身,你护我周全有功,这碗赏你了。”

接过药膳的慕言甚是感动,谢恩后,二话没说,一饮而尽。

刚想开口阻拦的聂晚昭:“……”

完蛋,这倒霉催的。

“走吧,去见杨侍郎。”沈黎安阖上拜帖,起身绕过桌案,于聂晚昭跟前顿住脚步,道:“我身子极好,夫人以后不必费心折腾。”

说罢,他伸出长手,捏了捏她红若霞珠的耳垂,贴近她耳边,耳鬓厮磨的低语起来:“反倒是夫人自己的身子娇弱,多多疗养,夜间才能承受得住。”

姑娘纤瘦的身子蓦然一僵,被轻轻磨蹭的耳垂似乎更红了,待她回首看去,视线正好对上那双深邃的眼。

聂晚昭“哦”了一声,喃喃回道:“妾身近来常跟医师打交道,望闻问切的本事也会些,妾身观大人面相……”

说到这儿,聂晚昭也学着他,凑到他耳边低语:“乃是典型的外强中干,需得好好调理,这药……可不能停。”

男人的脸色瞬变,神情也多了些冷峻之态。

“管事还在园中等着,妾身便不叨扰大人了,先行告退。”聂晚昭后退一步,双手置于胸前,极为郑重地行了个礼,躬身退下了。

武力高强耳力极佳的慕言默默垂首,噤声装聋。

沈黎安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拂袖跟在聂晚昭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怒气冲冲往前冲,一个慢条斯理跟着走。

穿过一条游廊,两人于岔路分道扬镳,府中下人见状均低头回避,沿路鸦雀无声。

两人明明新婚燕尔,气氛却剑拔弩张,看似性子温软的小娘子,居然敢给大公子耍脸色,这还真是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本来指望着两人一刚一柔,百炼钢能化作绕指柔,他们做下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只是着实没想到,这夫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沈黎安冷着脸背手往前厅正堂走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难以描述的响声。

他顿步,回身朝慕言看去。

后者夹紧骨缝,肚子里的气体翻滚,虽无痛意,却压制不住它自行排出。

慕言黝黑的脸微热,以拳抵唇憋着气道:“大人,我……”想去茅房。

沈黎安会意,哪还有不明白的,摆手示意他退下。

伴随着阵阵响声,慕言的身影随即消失在视线内。

沈黎安敛目低哂,娇花儿的确是娇花儿,只是刺手了些。

前厅正堂,焦躁不安等候的杨侍郎总算是等到了。

沈黎安于上首落座,眉眼微抬,以指腹撑额:“何事?”

杨荣搓着手站于厅中央,准备好的措辞在沈黎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句下,一时竟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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