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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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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就有金币拿是什么感觉?】

刷到这个问题, 刚刚收到剧本创作费的莉莉安认为自己很有说上两句的资格。

【那当然是兴奋到连懒觉都睡不成啦,】她披着马甲在魔网论坛上分享快乐,【今天凌晨五点的时候迷迷瞪瞪看到通讯石在发亮, 点开一看, 苏珊婶婶的香蕉派啊, 我的账户余额怎么突然多了好几位的零!

连男朋友做的香喷喷的早餐都只能让我在八点左右清醒,但是, 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了这把意外砸过来的金币, 我在凌晨五点就精神得像只八爪鱼!】

有钱的感觉实在美妙,看看外面还没熄灭的街灯, 莉莉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无声尖叫。

二十分钟前, 放在枕头下的通讯石抽风般震动起来。硬是把莉莉安从睡梦中弄醒, 仿佛一场出乎意料的大雪,成串的消息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眼前。

打开发烫的石头, 第一条跳出来的就是银行发来的入账信息。

!!!

反反复复地确认了许多遍, 莉莉安混沌的困意在她看清那串转入的数字之后土崩瓦解。

一个逗号分隔三个零,一个逗号分隔三个零……用尽毕生所学的数学知识读位数, 不敢置信地一看再看, 莉莉简直要怀疑这是什么故意设计的恶作剧。

只是改编一部最传统的三幕戏而已,她恍惚觉得像有数百头只瞪羚在胸腔中狂跳。

难道是她还在梦里,莉莉安揉揉眼睛,否则要怎么解释现在的场景。作为一个刚被招入加尼叶剧院不久的新人,剧院竟然给她的作品开到了这么高的价格——要知道这甚至不算她的原创, 她只是在已有剧本的基础上重新梳理了剧情走向并且设计了和原作不太相同的结局。

虽然莉莉安在和剧院签合同的时候就知道, 除了最基础的工资, 她的大头收入都来源于每个剧本在评级后开出的买断价格, 但是——

莉莉安又把银行的汇款照片调了出来,但是这也太超乎想象了吧!!!

不等她平复心情,莱可恩的语音留言紧跟着出现在消息栏的第二位。

“莉莉安!”这位力荐她进入加尼叶剧院的演员十分激动,“你改编的剧本在二次评估后达到了A+级别!知道这是谁给出的结果吗?是维尔,那个养着一条鲸鱼的评论家维尔!”

莱可恩的走动声在留言里清晰可闻,“你不是昨天下午才提交的剧本吗?玛丽理事长起初还没把这份稿子当回事,觉得一个新人能改出什么厉害东西,还是维尔连夜看过剧本之后做主放的款!不然就凭玛丽那个计较劲儿,你等到冬天都不一定等得到稿费!”

和旁波不同,艾德蒙的戏剧界有着一套特殊的运作系统。

编剧和演员在签合同的时候会被告知,除了一份基础的底薪,他们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自身编写/出演的剧目质量。

剧目的评级结果直接影响着剧作家和演员的评级,而剧作家/演员自身的评级又与他们的工资水平挂钩。

最顶尖的剧本会拿到S+的评价结果,从S依次降到F,连着被评出三次D-结果的剧作家会被毫不留情地吊销创作执照。反之,连续三次写出高于自身现有评级的剧本,这位剧作家会迎来一次商业身价的升级。

例如莉莉安,作为初出茅庐的菜鸟,加尼叶剧院与她签订的是最低级别的合同——因为她在此之前没有经过正规评级的剧本作品,玛丽理事长认为她的自身评级是最低的III档。

事实上,假如没有莱可恩的推荐和一点运气的存在,III档的剧作家完全不能走进加尼叶大剧院的后台。

“玛丽理事长联系你了吗?”莱可恩在通讯石那边乐不可支,“她之前还嘀嘀咕咕地说,没准你只能把C级的原作改出C-的水平,你看她现在还会不会这么讲话?”

C级以下的剧本不会被任何一家有点名气的剧院接收——这意味着写出这份剧本的努力全部打了水漂。

玛丽理事长展现出这种极其不看好的态度是有原因的:加尼叶剧院腾出一个编剧的空缺之后,玛丽一直想让自己的侄女来补充这个位置。

然而这个好职位最后却阴差阳错地摆上莉莉安的名牌。

到手的鸭子飞了,玛丽巴不得莉莉安赶紧出错。最好首部作品就一败涂地,这样理事长就能名正言顺地换自己的侄女上位。

这也正是莉莉安接到改编剧本的原因。不然哪个新人剧作家的第一份作品是从别人的废稿上改出来的?改编从来就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改好了别人会说,那是原作就好。改差了别人又会指指点点,连改东西都改不明白,往后可怎么办?

比起旁波,艾德蒙的戏剧界极为认人,假如一个菜鸟刚刚亮相就在作品评级上栽了个跟头,即使日后TA写出了惊艳的作品,评论家和观众们也会下意识贬低TA的水平。

“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莱可恩告诉莉莉安,“论起加尼叶剧院谁最能屈能伸,玛丽称第二就没人能称第一。只要你能带来超乎想象的价值,你把剧本砸玛丽桌子上她都能接着笑脸迎人。

你知道杜松子吧?就是那个特别喜欢在工作前喝两口红酒的首席化妆师,杜松子刚来剧院的时候没少受玛丽的气,如今人家功成名就了,玛丽为了让她安心留在加尼叶,回回雪林节的时候都主动到人家送红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说一瓶至少80金币呢。”

雪林节是艾德蒙的重要节日,它在兽人心目中的地位大概可以比肩旁波的圣诞节。

一阵大笑之后,留言的结尾,莱可恩亮明来意。

“莉莉安,”莱可恩变得正经许多,“也许你现在还没意识到一份A+剧本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你很快就会在蜂拥而至的示好中感受到高评级作品的价值。玛丽已经开始为这部作品挑选合适的演员,作为把作品价值拔高几个大层次的剧作家,莉莉安,你也会在选角的过程中享有投票权。”

“任何一个角色,”这位迟迟没有等到自己的代表作的演员说,“任何——哪怕不能出现在C位,莉莉安,如果你觉得我合适,请慎重考虑我。”

嘟嘟嘟,留言结束。

莉莉安抱着被子沉默。莱可恩在她的职业道路上帮了太多的忙,为了她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和玛丽理事长据理力争,莱可恩绝对是非常仗义的性格。

在莉莉安斩断和旁波同学的联系之后,莱可恩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某种程度上,莱可恩的友善让莉莉安坚定在艾德蒙打拼的想法。

而莉莉安也知道莱可恩近年面临的困境。

尽管莱可恩的演技和美貌早早为她在艾德蒙打出了名声,然而,缺少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比如甜心修女之于爱丽丝,比如毒蛇国王之于本杰明——作为II级的天花板演员,莱可恩迟迟迈不出进入I级演员行列的脚步。

莱可恩的经历其实和原稿中的情节高度吻合。莉莉安交错起手指,事实上,在这部改编的作品里,主角几乎是照着莱可恩的样子彻底地新塑造了一遍。

说是量身定制也不为过。

但正因如此,莉莉安才感到难过:不知道评级结果的时候,她觉得莱可恩不会自降身价来演这部戏。评级结果意外走高,失控的慌乱感又在莉莉安心中涌动。

她还是太过泯然,刚刚积累起的一点资本并不能让她向莱可恩许下保证,保证这个倾注了她心血的角色百分百落到最适合它的演员头上。

她甚至不敢向莱可恩透露创作的细节,不敢告诉生怕自己给了对方希望,最后却又要告知莱可恩,抱歉,这只是空欢喜一场。

玛丽理事长发来的好友申请打断了莉莉安的思绪。

果然能屈能伸,莉莉安把通讯石扔在床边的小桌上,现在还没到早上六点,她迟个几分钟回复也不算大事。而且,出于某些说不清来源的直觉,她总认为理事长找她绝不只是为了单纯地讲几句祝贺。

枕着手臂,莉莉安看着窗外亮了一夜的街灯渐次熄灭。

*

旁波,雷比斯林宫。

“我不甘心,”艾伦点上烟草,“父亲,难道雷克家族竟要白白忍受侮辱?!”

重新包扎过的手骨仍然闷闷地发痛,他烦乱地捋过头发。一群不知好歹的异端,艾伦在心里恨恨咒骂,尤其是那个文森特,他竟然还把那只狐狸当成过朋友。

虽然他们之间也不比点头之交亲密上多少。

毕竟文森特仅仅是个平庸姓氏的后代,艾伦仍然坚定地维系着错误的印象。真的和这种掉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存在走得太近,他的眼底划过轻蔑,反而让雷克自贬格调。

谁能想到这头兽人包藏祸心,小雷克冷哼,觊觎莉莉安不说,还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法把她哄走。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艾伦沉下脸,“几十年前签过的和平协议养大了兽人的胃口,现在竟然连一个小角色也敢在旁波的贵族头上撒野。”

老雷克喷出一股烟雾,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雪茄既臭又甜的古怪味道。

“兽人的确可恶,”老雷克皱起眉,“但是,艾伦,你的目的只是报复一个不知死活的兽人?”

直击靶心,老雷克掀了掀眼皮:“那个佩瑞家的女儿呢?你准备把她怎么办?”

“你母亲早已给你物色好了出身名门的淑女,”老雷克慢慢说到,“是多明尼大公的女儿,长相非常美丽。也许你对她有记忆,你们曾经在王城的舞会上见过几面。”

对方身份高贵,又能带来两万镑的嫁妆。

最重要的是,这桩婚姻等于把多明尼和雷克两家绑在了一起,老雷克对此非常满意。

“多明尼大公的女儿,”艾伦想也不想,“仅凭这个姓氏,她就是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我没有意见。”

老雷克松开紧锁的眉毛。

“你还不算彻底昏头,”他隔空点点独子的手,“那之前在兽人的地盘上,你怎么又和佩瑞家的女儿闹出声势浩大的订婚仪式?赶紧和她交割清楚,我和你母亲都不想为些不相干的小人物分心。”

剧院里的那场订婚仪式?小雷克懒散地看着壁炉里的焰火。

“我当时真想娶她,”艾伦敲掉烟灰,“但是父亲,您说的没错,平民一般的姓氏是养不出上台面的淑女的。”

抱着一点可笑的想法和所谓的天赋,小雷克想到别人对莉莉安的赞美就感到腻烦,到头来还不是照旧要待在家里养育孩子?

“她的心在称赞中变得飘飘然,”艾伦不屑,“认不清现实又盲目自信,我等着她回头求我的一天。”

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他会养她做情妇的。小雷克想想就觉得痛快,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好的,莉莉安蠢到不清楚他只要略微伸出手就能碾死文森特。

老雷克听懂了爱子的未尽之语。

“养在外面也不是大事,”老雷克掐灭雪茄,“哪个有身份的男人不在私下里养情妇?你母亲看着厉害,怎么也不敢找到我新置办的庄园去?”

艾伦没说话。母亲当然对他很疼爱,可是很多时候小雷克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只有父亲才懂。

*

“文森特?”莉莉安满公寓找狐狸,“文森特你在哪里?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我们要去医院复诊了——”

躲在窗帘背后的狐球扭扭尾巴。

不想去医院,文森特碰碰自己缝着纽扣的耳朵。已经不疼了,小狐狸在阳光下咕噜咕噜地嘟囔,干嘛还要找医生再看一遍,直接用剪刀拆了多方便。

“文森特?”莉莉安万万没想到,今天的捉迷藏居然起源于狐狸伯爵对医院的生理性排斥。

“跑到哪儿去了,”她拎着提包到处搜索,“我还想带他好好拍张照片再顺路逛逛街呢。”

天天伏在桌前捋情节想人设,赶稿期间莉莉安几乎一步都没离开这间九十五平米的单身公寓。终于等到稿费和休息的小假期,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感受一番新鲜空气。

拍照——逛街——和莉莉安?

藏成一团的狐球眨眨眼睛。如果是这样,他也不是不能出去的噢。

抻开腿,放弃隐藏完美的伪装,小狐狸慢悠悠地摆弄着自己的影子。随着他的呼吸,火红色的绒毛在窗台上缓慢地蓬起和回落。

“原来你在这里,”莉莉安的提包从天而降,“还故意闷着不出声,前几天是谁嘤嘤嘤,连哭带喊地说想要出去?”

他早就出去过了,狐球在提包里挑个姿势窝好,莉莉安成天闷在家里改剧本,他却很自由。而且哪个狐狸连哭带嚎啦?文森特把脑袋埋进尾巴,那分明是狐狸天生的嗓音让人误解。

狐球自得地用吻部蹭她的手,想不到吧,他还回了诺福克庄园几次呢——敲定了细致的修缮方案,庄园已经在管家的监督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升级。

至于为什么要给庄园做修缮,文森特隐秘微笑,莉莉安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小狐狸舒服地卧在提包里,“有新的好事发生吗?”

莉莉安对着镜子编辫子,一条浅蓝色的波点丝带以最时髦的方式系在她的发间。

“你的眼神很敏锐啊,”莉莉安挑选着涂了点口红,“还记得莱可恩吗?就是我们在成衣店里遇到的那个标致裁缝,她其实是加尼叶剧院的演员,那天只是恰好去店里近距离体验角色。”

歪着头,小狐狸把吻部搭在提包的边沿。

“有点印象,”他当时还生怕被莱可恩认出来,导致诺福克对外形象崩塌,“她怎么了吗?”

莉莉安越想越开心,“你知道,我改编的剧本在前几天拿了个不错的评级,而我也特别希望莱可恩能担任这部戏剧的主演。可是我才写了几个剧本?说是能够参与选角的定夺,实际上还不都是理事长一人说了算。”

玛丽最开始想把这个本子分给她力捧的新人演员,因为整个剧本有且只有一个唯一的主角——那个逐梦戏剧圈的坚韧女孩——除了这个绝对的主演,其他角色的人设或许讨喜或许套路,说穿了也不过是映衬主角的绿叶。

“听说那个新演员都要签合约了,”莉莉安在镜子前转了几圈,“但中途出了点波折,似乎是投资商对新人演员有些意见?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最后敲定的主演变成了莱可恩。”

狐球若有所思地嘤嘤几声。管家在送菜的间隙提过几嘴,作为最大的投资商,约瑟芬女士像是有些清理加尼叶剧院人事关系的意思。

“莱可恩已经走完了前期的所有流程,”莉莉安拎起提包开门,“杜松子今天上午就开始给她设计符合人物特质的舞台妆容了。”

几小时内,情势峰回路转。莱可恩给她的留言里透露出一股失而复得的惊喜。

“我们约好了过几天一起去学跳舞,”莉莉安习惯性地挼着狐球的大尾巴,“可是我拖延到现在也没有挑好合适的裙子。而且家里也太样板间了一点,当时急着搬进来,再加上没有多少余钱买东西布置,你不觉得整间公寓都环绕着敷衍的气息吗?”

好像这里是个标准的旅馆,住在里面的租客时刻准备拉着箱子走人。

没错,狐球深以为然地点头,他想做个蜜汁鸡翅都没有烤盘可用。

“所以今天我们的行程很忙噢,”莉莉安掰着手指,“医院、商场,还有专门的仓储式连锁家具城。噢,这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个秋天,要拍张可爱的照片留念,文森特你千万记得提醒我——”

医院。

“伤口恢复得很好,”熟悉的医生端坐在熟悉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诊室里,“可以马上拆掉,也可以隔几日在家里剪掉。”

听到这句,小狐狸瞬间从椅子上直起身。芜湖,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文森特要是不抓住机会离开医院,那狐狸就白白担了狡诈的名声!

“回家再拆,”狐球的尾巴缠上莉莉安的手腕,“很简单的,用剪刀把鱼肠线剪断再抽出来就可以。甚至不会出血,莉莉安我们回家再弄。”

文森特压低声音,“不是还要拍照吗?耳朵上缝过纽扣的兽人都要特意去照相片做纪念的,我们干脆去完照相馆再说拆不拆的事。”

莉莉安仿佛被他说动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她和医生告别,“复诊没问题就好。”

街上。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医院?”没直接说出害怕这个单词,莉莉安给狐球留足了面子,“这就是你和麦迪逊关系不错的原因?讨厌医院的公爵大人和他的医生损友?”

说起麦迪逊,莉莉安顿时觉得有阵子没见到他了。

狐球怏怏地张嘴咬她。

“屑狐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文森特在莉莉安的手背上印出几个浅浅的牙印,“屑狐狸只能干点做饭陪聊陪逛街的不费脑子的事。”

狐球蜷缩进提包的最底层。

有点奇怪,文森特想,明明他在莉莉安面前已经不剩多少形象了,可是涉及到比较惨痛的回忆,他仍然下意识想要避开。

他竟然没有解释一番并趁机卖惨,狐球试图理清复杂的情绪,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直至今日,他仍然不能够与那时弱小无助的自己和解。

莉莉安感受到了狐球的低落。

像是触碰到了山体中成片的岩脉,她揉揉狐球暄软的皮毛。

文森特是个有故事的狐狸,而莉莉安察觉出他无言的抗拒。

“给,”从路边的流动摊位上买了两朵棉花糖,莉莉安递给狐球一支,“里面加了腰果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坚果,我猜你会喜欢它?”

既然文森特不想说,莉莉安含着甜丝丝的棉花糖,她也没必要在大街上就急着寻根究底。

就像是那些被暂时遗忘的回忆,当繁星停留在恰当的星轨上,掩埋在心海深处的往事便会奔涌着重现世间。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①

*

雷克夫人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面前的佣兵头目。

都说这个男人是泰坦蟒和人族相交而生的混血儿,雷克夫人难掩面上的鄙夷,瞧瞧他粗野的外表!

他的眼睛居然是细线般的蛇瞳,黄澄澄的看上去就瘆人。更不用说他野兽一样的身躯和皮肤上苔藓般的硬质鳞片,雷克夫人故作自然地用羽扇遮住脸,恐怕那些鳞甲上还沾着荆棘上的脏泥!

“塞雷洪先生,”雷克夫人强忍着恶心保持礼仪,“听说您带领着艾德蒙境内最出名的佣兵小队,我想请问您,这里有一个‘寻人’的任务您是否愿意接下?”

塞雷洪的眼中快速覆过一层透明的睑膜——这是泰坦蟒的种族特性之一,迅速捕捉讯号,薄薄的睑膜能让他们快速地判断出对面生物的情绪状态。

不出意料的,大部分的厌恶,等分的忌惮和轻蔑,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讨好。原本是不必再用睑膜确认一番的,在危机四伏的任务里战斗多年,佣兵头目早早读出了这位贵妇人动作中的潜台词。

但多年的经验告诉塞雷洪,雷克夫人这样的存在往往十分难缠。

不是体力上的压迫,而是陷入一滩沼泽淤泥般的难缠。除非能够斩草除根,否则,被她盯上的对手大概率会被拖入无止境的针对中不得脱身。

果然,塞雷洪的判断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这个女人叫莉莉安,”雷克夫人拿出一枚镶嵌着肖像的护心镜,“她玩弄了艾伦,我唯一的孩子的感情。”

蛮不讲理地颠倒黑白,这位贵妇在言辞间将莉莉安极尽贬损。按照雷克夫人的叙述,这就是一个心机深沉的落魄女郎,费劲办法想要攀在她挚爱的独子身上攫取地位、名声和财富。

“您说,”雷克夫人擦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我怎么能容忍我的孩子接着被这样的投机者利用!”

任凭眼前的贵妇宣泄,佣兵头目不感兴趣地看向周围的环境。

“您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他在雷克夫人停下的时候开口,“夫人,已经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您就是编出成千上万个理由也不能粉饰住自身的狠毒。”

游走在灰色地带,佣兵本身也不在意所谓的正义。

只要有钱;只需有钱。

塞雷洪冷漠地敲击桌面,“名义上是在‘寻人’,但您巴不得让我在找到目标之后立刻将她袭击灭口吧?”

五千镑的佣金,泰坦蟒姿势粗犷地靠在椅背上,这笔钱能让旁波的七口之家以中产阶级的消费水平生活数年。花费这样大的代价,何必还要装模做样地说,“只是想打探一下对方的行踪”。

“雷克夫人,”佣兵头目注视着贵妇身上凝聚出的愤恨,“我喜欢坦诚的客户。”

被说破了心事,雷克夫人的表情瞬间狰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佣兵,她露出非常怨恨的眼神。

怨恨对方干脆利落地扯下她的假面,怨恨即便如此也只能倚靠对方的力量实现刺杀——艾伦和老雷克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尽管他们商议着在旁波和艾德蒙的通商交涉上给兽人使些绊子,但两人却完全没有处置莉莉安的意思。

以至于那个结满蜘蛛网的佩瑞旧宅还依然好端端地待在原地。

艾伦,她的好孩子,雷克夫人恨恨摇头,他过于年轻又过于重情,以为宽宏和退让能感化邪恶,殊不知这样只会让卑贱的存在永远寄生在雷克的荣耀上吸血。

“好,”将扇柄沉重地击打在护心镜上,雷克夫人咬牙切齿,“五千镑,我要亲眼见到她的头颅。”

一道裂痕从肖像的脖颈处碎开。

*

梦湖,斯威可街区,高档单身公寓,502室。

“好漂亮的舞裙,”莉莉安在穿衣镜前心醉,“我从小就喜欢舞娘们的裙摆,旋转起来像火又像花。还有那些闪闪发亮的彩玻片,反射出的光点配合着叮叮当当的小铃铛,我在梦里都会看到着迷。”

文森特的眼光真好,她仔细欣赏着裙子上的图案,买回来的这套确实比店里其他的都要精细。

而且颜色和款式都超级适合她!莉莉安想起她在更衣室里照到镜子时的震惊,美艳又不低俗,她当场就在自己的手臂和肚皮上流连忘返地摸了几下。

“不愧是狐狸,”她情真意切地侧过身体摆pose,“怪不得那些一见钟情的剧本里永远有一方是狐狸。”

也太让人心动了叭。

嘚瑟地嘤嘤几声,戴着新买回来的厨师帽,狐大厨撕开模具的包装袋并把它们扔到滚烫的沸水里煮。

“你之前没有学过舞蹈吗?”文森特用木勺子搅动锅里的模具,“据说旁波的舞蹈风气很浓厚,听不懂舞曲节拍的人甚至没法参与社交。”

叠好裙子和相配的上衣,莉莉安耸耸肩。

“流行的是华尔兹和芭蕾,”她和莱可恩约好练舞的时间,“这种部落风格浓厚的肚皮舞可不被认为是能上台面的东西。”

旁波是个很虚伪的王国。

一面说着,舞蹈的存在是为了抒发内心和灵魂的喜悦,无论形式,只要本质不变,各个舞种都没有高下之分。

一面又暗戳戳地把华尔兹和芭蕾捧到超群的地位,仿佛哪个女孩子不懂得“开绷直立”就是只配去牧羊的贫女。

“几十年前还有一种说法,”莉莉安把牛奶、糖和玉米油倒入盆中,“说融合部落风的肚皮舞是巫师蛊惑人心的手段,如果舞者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就暗示着她和地狱做过有关欲望的交易。”

她拿出烫干净的手动打蛋器,“嘴上说着舞娘的衣服太少舞姿太张扬,暗地里呢?有舞娘驻守的酒吧一个个到了夜里就满得挤不进去人。”

怎么就不能坦率一点,她搅拌起盆里的液体,承认部落风的舞蹈吸引人很难吗?承认他们就是被舞蹈里的野性和韵律迷住眼睛很难吗?

说穿了不过是控制不住下半身想要发展露水情缘,结果却偏偏要把责任推到舞者身上去。好像有了这层遮羞布就没人看得见他们的龌龊一样。

挺可笑的。

“你看我,”莉莉安颇为自豪,“我就很直白,我有掩饰过对毛茸茸的偏好吗?我没有。”

喜欢就是喜欢,弄得好像都是别人主动勾引的又有什么意思——莫非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装出什么。

嗯……

狐球木着一张脸,“所以这就是你又把我的尾巴拽到怀里撸的原因?”

蹬着四条腿,小狐狸眼瞧着在莉莉安的胳膊上拉伸成一长条。

“好像猫猫虫,”莉莉安故意按上狐球尾巴上的黑桃心,“文森特,你是狐狐虫吗?”

被刺激得边抖边炸毛,小狐狸嗷呜呜地发出狗叫。

“莉莉安!!!”蹿到地上,狐球在厨师帽下落的过程中把它顶回头上,“再闹明天早上就只有沙拉可吃!!!一口肉也不给你做!!!”

莉莉安无所畏惧。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摊开手,她摆出无赖样子,“哎呀呀怎么办呀,我们文森特被气得毛毛都褪色了。”

什么褪色了,狐大厨系紧了身上的围裙。

“再火红的狐狸,”他幽幽捞起冒着热气的模具,“肚皮也天然就是雪白的。”

莉莉安刚要回句什么,放在客厅的通讯石正好亮起。

来自卡沙女士?

抱着盆和打蛋器,莉莉安挪到软和的沙发上。

“莉莉安!”卡沙女士的声音有些急迫,“艾德蒙和旁波的通商会谈不欢而散,旁波的代表人约翰·雷克似乎就是艾伦·雷克的父亲。”

啊?莉莉安想了一会儿,哦,是有这么个人,旁波的老雷克侯爵。

“通商的事有其他人伤脑筋,”卡沙那边传来发火的声音,“约瑟芬女士正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长话短说,和你有关的是,我的朋友告诉我,旁波的贵族圈里疯传着你被雷克夫人买凶袭击的事情。谣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许多人都说你不是没回旁波,而是在回旁波的的路上去世了。”

在艾德蒙活得好好的莉莉安:?这是什么新型问候方式?

“一定小心,”卡沙女士在约瑟芬怒火更盛之前挂断,“雷克夫人大概率是做了什么,关于你目前的情况什么说法都有,但很多人一口咬定是艾伦的母亲想置你于死地。”

啊这。怎么那么巧,都说是雷克夫人动的手呢?

啊这。怎么那么巧,一口咬定雷克夫人的选择是买.凶.杀.人呢?

啊这。怎么那么巧,偏偏在旁波的贵族圈里传得有鼻子有眼呢?

噢,或许雷克夫人真的流露出这个意思,又不巧在付诸实践的过程中出了闪失,从而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听懂了卡沙话里的暗示,想起雷克夫人那张优雅高贵的脸,莉莉安滋味复杂地放下通讯石。

她以为艾伦被遣返就是结局,可是她没有想到,有实力又不讲理的雷克一家人还能孜孜不倦地弄出更多花活。

“文森特,”她看着盆里尚且没有乳化完全的牛奶和油,“你好像真的要回庄园避一阵子才行。”

*

点了杯甜度爆表的奶茶,塞雷洪坐在舞室旁边的水吧等人。

练舞房的大门是玻璃做的,泰坦蟒只要略微倾身就能看到价值五千镑的目标正和旁边的两个女性跳舞。

雷克夫人给出的任务实在过于简单,佣兵头子一口吸干杯里的奶茶和西米露,就为了反侦察意识这么弱的目标,塞雷洪面无表情,她竟然开出了和开采半吨咒晶相同的价码。

从兜里摸出一个雕工粗劣的兽神像,佣兵头子暗暗祈愿:

【接冤大头客户,五千镑一单的低难度任务多来点再多来点。】

赶在兽神回应塞雷洪之前,衣冠楚楚的黑狐管家推门走入。

“文森特呢?”佣兵头子捏扁手里的奶茶杯,“又去王都坑蒙拐骗去了?”

艾德蒙有服兵役的传统,青年期的兽人无论性别出身都要去军队待上至少一年。作为文森特的同期战友,塞雷洪和狐狸伯爵的交情不比麦迪逊和大狐狸的交情浅。

更准确一点,他们三个的组合知名到如今的军队里仍流传着当年的传说。

文森特负责把敌方骗得团团转,而塞雷洪瞄准时机送走最能打的对家。至于麦迪逊,这个仍然在王城围着女王献媚的医生,他研究出来的审讯药剂让无数人留下终身阴影。

塞雷洪原本是能按照军中的传统晋升路径一级级走上去的,可惜兰斯骑士与他针锋相对,坊间笑称为“毕业”的重要军演之后,塞雷洪负气出走,在佣兵的行当里一做做到了今天。

“艾德蒙和旁波的通商会谈破裂了,”管家查德不介意向塞雷洪多说一点,“公爵大人正忙着和商事大臣以及约瑟芬女士讨论对策。都说旁波的洽谈代表人心高气傲,言语间仿佛不大看得起艾德蒙。”

佣兵头子换了个姿势坐着。

“心高气傲,”塞雷洪的竖状瞳孔变细,“还蠢。守着一堆落后的东西洋洋自得,即使这样还号称要和伽拉索抢领土。对了,雷克夫人花了不少钱让我刺杀文森特的另一半。‘不忍心看着她的独子被蒙骗’,文森特看到短讯的表情很精彩吧?”

黑狐管家一言难尽地微笑起来。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查德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公爵大人让我代为询问——用雷克家的权杖换一个塔上的位置,这笔交易您做不做?”

“想让我反水?”塞雷洪碾过文件袋的火漆印,“从一文不值的佣兵到‘塔上的位置’,虽然听起来很像个骗局,但是——说这话的到底是文森特。”

泰坦蟒露出志在必得的眼神,“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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