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红蜀葵（2）
一分多钟前——
转瞬从菏庄市返回一百六十多公里外的苏虹市, 勒壹站在自家夜色笼罩的小花园，愣愣看着自己家的双手。
短袖长裤，外面罩了一件亚麻长围裙的青年, 指尖沾染颜料和胶水。
变身茧女出发去晴空塔前，他正在制作那个海底幽灵船的模型, 他已经花了两天时间，将几千削得极薄的木片, 用胶水贴在固定好骨架的幽灵船上, 贴得腰酸手痛，头晕眼花。
上午贴完，中午休息了一会儿，午饭是天使先生制作的富含花青素明目护眼套餐——主食是玉米南瓜等杂粮, 搭配水果蔬菜和蛋类——下午勒壹继续工作, 开始给幽灵船做旧做破，再用丙烯颜料铺上底色。
总之，一个匠人一天里做了什么工作, 看他的双手就能瞧出来。
不是勒壹自夸，他真的拥有一双分外灵巧的手。
但他自己都想不到, 这双手还能做到这种事。
“……莫非，”卷发青年欣喜抬头, 对站在蜀葵花丛里的瑟芮法安说，“我也觉醒超能力了？”
红发天使：“……”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但勒壹不知为何感觉到他的心情变得一言难尽。
约莫过了好几秒，本想恭喜他解决蛾母的瑟芮法安才询问：“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勒壹努力组织言语，“唔, 刚才, 茧女濒死之际, 不对，我可以感觉到，在蛾母彻底咽气前，茧女已经完全溶解在水银之血中了。就连我的意识也飘散开，直到触及沉入水银之血的那只草蟋蟀。”
卷发青年随手从花园里扯下一根野草，他编织的动作比蚕巫还熟练几分，很快一只绿油油的崭新草蟋蟀，出现在他手里。
“当时我突然清醒过来，看到水银之血中，除了我，除了草蟋蟀，还有一个幽灵般的小小身影。她就在我面前，如果她接过草蟋蟀，她就可以——”
说到这里勒壹闭上嘴。
他不太明白应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的做法，是用草蜥蜴为媒介，使得重现的共鸣脱离他也能独立存在，还是，还是……他突然制造了一场《圣经》里描述过的神迹？
这个时候，瑟芮法安看到菏庄市里，井星凯抱出巨大草蟋蟀腹中的茧女。
并非原本不生不死的茧女，而是活生生的茧女。
小姑娘的神情，比此刻的勒壹更茫然。
死了两次后竟然还能复活，任谁都会是蒙圈的反应吧。
是的，毫无疑问，即便在诸多奇迹圣迹神迹中，这也是最值得传唱的那种。
复活。
没有任何后遗症的复活。
光说没有后遗症都无法形容这种复活的贵重，复活的茧女不是原本不生不死的茧女，而是只存在于某种可能性上的，成功结茧羽化，本是蛾母眷属，本是天蚕乡的祥瑞与第一继承者，虽是人形，却有不亚于龙级魔兽力量的东宫将军。
并且保留了操纵水银和水银之血，强制唤醒亡灵净化亡灵等天赋。
溶解自己于水银之血中，增强水银之血的力量和毒性这个名为“茧中死女”的天赋，可能是唯一没保留下来的。
……但也不一定，能不能再使用“茧中死女”，要看未来的局势，和茧女的选择。
这种程度的复活，茧女唯一能挑剔的地方，就是她没有长大长高吧。
据说她在这方面一直有点怨念……
瑟芮法安看向勒壹。
卷发青年在重复张开手，握紧手，似乎想找回刚才“使用能力”的感觉。
出乎意料，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连辅助的系统都无法估量结果，只能得出一连串的问号。
但能做到这个地步，又理所当然。
瑟芮法安开口，熟练转移勒壹的注意力。
“红蜀葵成熟了。”
“这么巧。”勒壹眼睛一亮。
“在你离开晴空塔后不久成熟，但当时你在共鸣茧女全神贯注作战，所以我没有提醒你。”瑟芮法安说。
勒壹望向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的丛丛蜀葵。不知它在伊勒瑟芮是什么起源，但在蓝星，蜀葵最开始生长于五星国的川省，如今已经是一种遍布全球的观赏性植物。
勒壹曾画过不少蜀葵写生图，这种植物笔直伸向天空的枝杆叫他尤其着迷，若是成片的蜀葵，压低视角蹲在其中，会有一种身处密林的错觉。
而它的花朵又大又艳丽，从洋红到淡粉都很常见。
不过，倒是没有伊勒瑟芮世界树分出来的这种鲜红色。
天使先生的红发如同血河，茧女的红眸像是石榴石，而这些红蜀葵的红，则近似暮落的夕阳。
黯淡，同时发光。
“在伊勒瑟芮的晨岚，这种花不叫蜀葵，叫‘余晖’。”瑟芮法安说，“教士们认为它有助眠的功效，适合摆在床头，或者制作安眠药剂。”
那大概只是长得像蜀葵了，勒壹记得，在五星国传统医学中，蜀葵的药用是利尿。
“当人们注目它们与‘余晖’无异的容颜，会感觉这些花朵在说‘一天已经结束’、‘助你今晚有个好梦’。不过那是几百年前晨岚还是农业时代的故事，在蠕虫之主降临前，我记得晨岚大陆上的人类夜生活很丰富。”红发天使继续说。
勒壹忍不住瞥瑟芮法安。
天使先生说的夜生活，是哪个意思的夜生活？
瑟芮法安似乎没留意勒壹的打量，站在花丛中的天使，头顶光圈明亮，身后羽翼洁白，几乎是一副应该出现在哪个知名大教堂里的壁画。
他托起一枚蜀葵的果实，将它摘下。
蜀葵的果实有点像包子，又或者说一整颗蒜。和桑葚不同，不像是应该直接吃下去的果实。
但这种一看就口感不好的形状吓不到勒壹，能吓到他的只有红皇帝会说话，他最终还是要补上台词课……努力将这点从脑中撇走，勒壹接过果实。
“关于红皇帝，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卷发青年问。
菏庄市的人们，已经发现蛾母尸体的眼里，亮起莫名邪恶红光。
就算作为蠕虫化身的蛾母，死后确实会尸变，也不至于半边身体还泡在水银之血这种克制亡灵的圣水里时尸变。
是梦魇利用了人们惴惴不安的情绪，制造了这个蛾母尸变复苏的噩梦。
瑟芮法安算着时间，道：“情况紧急，能告诉你的，依然只有红皇帝的信条。”
“嗯嗯？”
“这是昆廷二世大帝并未流传世间的一句话。”
“昆廷二世？红皇帝叫这个名字？”
勒壹追问，瑟芮法安却未曾回答，只接着之前的话道：
“他说，真假，虚实，俱在朕脚下。”
***
现在，勒壹变身红皇帝，变身昆廷二世，站在蛾母的尸体上。
他本身并不想站在这个瞩目的位置，也不想亵渎他人尸体，即便是反派的尸体。
但考虑到昆廷二世是个“俱在朕脚下”的人物，出场的时候，果然还是要找个什么踩一踩？
于是人们果然看到红皇帝站在高处好不威武。
……看不到勒壹生怕红皇帝脚滑掉下去，胆战心惊。
这里的人都是胡萝卜马铃薯西蓝花，都是胡萝卜马铃薯西蓝花，如此催眠自己，青年去感应心头的讯息。
【认知度：负∞】
【共鸣度：未开启】
好吧，再来一次。
茧女的正确形象认知，是她的不生不死。红皇帝的正确形象认知，是……是他是个皇帝？
现在有多少人在看他，这么多的人，看得他都冷汗涔涔了，却没有一个能发现红皇帝的正确形象吗？
大家给力一点啊！！！
勒壹一边祈祷，一边抬眼打量。
面容苍老的昆廷二世，额头可见明显的皱纹，眼睛却不似普通的老人浑浊。
他眉目如刀般锋利，浅蓝的眼眸则清澈如倒映天空。
勒壹发现，昆廷二世的眼睛，就像茧女那样，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不，他们的眼睛所见之物并不相似，茧女的眼睛是蛾翼上的红斑，是呼唤亡灵清醒的火焰，她和大部分昆虫一样，动态视觉极强，并能察觉能量的流动。
而昆廷二世的眼里，这个世界，覆盖多重影子。
他站在死寂的蛾母尸体头上。
他又站在颤动起来的蛾母僵尸头上，周围人类在慌张撤退，茧女从医护兵怀中跳下来，伸手唤起一道道水银之血，向蛾母僵尸缠绕过来。
她一边做，一边露出疑惑。
显然，茧女对自己的水银之血有几分信心，所以难以理解死于水银之血的蛾母会尸变。
同时她还打量数次昆廷二世，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昆廷二世的样子不再是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反而变成了遇见认识的人的喜悦。
但晨岚和荒境是不同的小世界，茧女应该没见过红皇帝。
勒壹做出了他不想知道的猜测——
茧女意识到红皇帝是他变身出来的了。
若说变身成别人的模样，一边演戏一边当超级英雄的羞耻感，勒壹认为是一百。
那在知道你是在演戏的人面前，一边演戏一边当超级英雄，羞耻感会是一百的一亿倍，是一百亿！
勒壹当场脚指头就蜷缩起来了，这样还要在两边不同的世界里找不同。
最大的不同，果然是未曾尸变的蛾母。
想到这里，勒壹听到轻轻一声肥皂泡炸开的“噗”。
噗。
人们眼前一花，发现蛾母尸体好好待在原地，根本没有爬起来。
仅靠一双眼睛观察，就通过认知真正的现实，戳破了噩梦的红皇帝，依然站在蛾母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