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红蜀葵（12）
大梦初醒。
音波在水下还未彻底散去, 上一刻还是欢呼着的朝圣者们，下一秒已经变回了大小不一的绿水母。
绿柱部族的水母们外形颇似蓝星的冠状水母，拥有乌贼一样的尖顶帽般伞部, 伞部外层透明, 内层可见蕾丝花般的腔体, 和闪电般跳跃的绿光。布带子似的触手垂在伞部下方，对称排布，不多不少八只。
现在她们呆愣原地，甚至忘记了摆动触手, 或者用腔体喷出水流, 保持漂浮的姿态。
【诺丁之梦】里见到的一切, 犹如海浪退潮般从她们意识中漏出，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滴两滴能够回忆。
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又是谁？
她们或能想起奔跑密林间, 月下凉风吹拂皮毛的畅爽, 或能想起与其他相似面貌者行走在同一道路上, 朝同一方向前进的安心。但最多就是这些了, 如果不是有谁的触手上还长着短毛或羽毛, 有谁的伞部表皮是朝圣者们穿在身上的编织物, 她们或许会觉得这真的是个梦。
然后绿水母们想了起来，城市里发生了什么。
“心灵之海的声塔……”
“心灵之海的声塔，变成奇怪的形状……”
“好多怪物跑出来袭击我们……”
“等等, 我杀了谁……”
“我就是怪物？？？”
混乱的涟漪开始在水母间起伏, 而回过头的昆廷大帝, 用一个漠然的眼神阻止。
本来水母们并不能识别智人的表情和情绪, 但或许是曾变成森林中动物, 变成智人的经历, 到底改变了她们的潜意识, 并让她们下意识想要服从面前的老人。
闪烁的绿光缓慢平息，她们等待红皇帝说话。
昆廷大帝那把重剑还插在漆黑干枯的巨木上，鲜红的蜀葵不断从树皮上长出，根系扎入巨木的韧皮部，扎入木质部，然后开出如余晖般的重瓣花朵。
这些花朵鲜艳如火，这或许就是【诺丁之梦】里，象征漆黑巨木的枯萎树人，最后为何在火中变成灰烬。
而现实中的漆黑巨木，短短数个呼吸间，就已经被丛丛鲜红蜀葵包裹，仿佛整棵树燃烧起来了一样。
它似乎没有反抗能力了。
但勒壹知道，这个噩梦花了快一个蓝星月，缓慢渗透进绿柱部族的心灵之海，或者说集群意识中，尚未完全融合却也融合了大半，不是红皇帝轻松一剑就能解决的。
“那一剑能叫梦魇收回祂的脏爪子。”苍老的声音终于开始和勒壹交流，指点勒壹。
“梦魇已经将触手从这里收回，”视线突然能穿透迷雾的瑟芮法安说，“祂留下了树的噩梦拖延时间，试图将噩梦从这些索纳尔人的集群意识里驱逐是浪费，直接关掉这个心灵之海声塔。”
声塔是个陌生的名词。
但可以从字面理解意思，水母们用次声波维持集群意识，和漆黑巨木融合的，必然是一系列次声波设施中的关键，或许它就叫声塔。
“它还没醒，”勒壹扫一眼下方的绿水母，“关掉你们的声塔。”
“关掉声塔？不行，整个城市的运作都是靠……”
“郊区的养殖工厂会直接崩溃的！”
成片的闪电般绿光再次跳跃，试图抗议。
“诸位，诸位，请听我说！”
粉红水母阿嘎丽丽几下喷水，来到众水母头顶上。将自己信使的身份和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一遍。
“关掉声塔，关掉心灵之海，可能是拯救城市和部族的唯一办法。但粉斑部族已经完全沦陷了，只能在绿柱部族做这个实验……”
“但我们不是已经得救了么？”
“谢谢、谢谢外星人阁下？”
“我们的城市已经恢复了……”
“并没有啊，”茧女跑上去，叉着腰，替思考要如何用昆廷大帝语气解释的勒壹说，“陛下只是暂时压制了噩梦，我们离开，噩梦依然会重新覆盖这座城市。”
“你们要离开？”
“请不要离开，请让我们好好招待救命恩人。”
“远道而来，请在这里休息几晚……”
茧女抿了抿唇，刚想再说点什么，红皇帝已经向她伸出手。
“该去下一个部族了，”勒壹道，“我们走。”
旋风般的闪光开始环绕他们，绿光乱跳的水母们一惊，慌张扑上来。
她们没有扑向勒壹和茧女，而是扑向了已经成为红蜀葵花柱的巨木。
绿水母一只连一只，组成长条的队形，像是螺旋一样，开始环绕着花柱巨木上升。
这像是一场舞蹈，又或者是索纳尔人代代传承的古老仪式，水母们螺旋上升，一圈圈将花柱巨木围住。
生物电流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击穿水流制造出奇怪的次声波。
这回，勒壹和茧女，都听到了次声波传递的意思。
【绿柱，上旬检测人数：164549】
【本次实到人数：57652】
【范围内无法检测到剩余106897人，将106897人移入疑似死亡名单】
【三秒后绿柱将开启本次临时统合——】
【三，二，一】
【绿柱的决定是，关掉声塔。】
【权限确认】
【声塔关闭中——】
在这座城市来回震荡的规律次声波，缓慢停下。
似乎就有什么破碎声响起在耳边，巨木犹如内部有害虫啃噬出庞大的空洞一样倒塌，树干在这水底四分五裂，漂浮向不同的方向。
生长其上的红蜀葵同样四下散落，只留下树根虬结的根部，和一个表面参差不齐的树桩留在原地。
又过了几秒，这个树桩变成了一种多孔的海绵结构晶体，原本生长在树根树桩上的红蜀葵如今从孔洞中长出，随水流摇曳。
“和噩梦融合的声塔变回了原貌，索纳尔人的次声波技术确实奇妙。”立刻理解这海绵结构晶体是一种次声波播放音响，瑟芮法安说，“散落在城市其他地方，刚才没来阻拦你的动物，有一些随心灵之海的关闭消失，有一些变回索纳尔人。由此看来，关闭声塔的确能救下索纳尔人，也能阻止梦魇借由集群意识降临。”
那我们真的去下一个？刚才是在吓人的勒壹问。
瑟芮法安默默将一张地图展现给他，是旋转的索纳尔星球。
这颗地表百分百覆盖海洋的星星，在瑟芮法安的视野里百分之八十五覆盖着看不穿的迷雾。
勒壹无言，抬头问仍在转圈的绿水母们。
“这颗星球上，有多少个部族。”
“尊敬的阁下，”在生物电和声波中统一成集群意识的绿水母们，有礼貌地回答，“这莫名的灾难开始前，索纳尔星球大小部族有一万六千五百八十二个。”
茧女轻轻嘶了一声。
勒壹也想倒抽一口凉气，觉得自己就算每天二十四蓝星时都花在这个上面，恐怕也赶不上梦魇的降临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办法吗，梦魇？即便蓝星宇宙像晨岚那样，找到了应对噩梦的办法，你也无所谓降临通道被消灭。
因为被消灭一个，你还有一万多个。
相比之下，你的同事蛾母都有些傻愣愣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蛾母见到茧女就降智了……
勒壹不得不努力思考。
我可不可以将【诺丁之梦】扩散过去？让梦里的诺丁人去解决这一万多个部族？
诺丁可是统一了整片大陆的帝国，应该，应该有不少人手？
虽然这是梦里的人手，但也是人手，可以分担一些他们皇帝的工作量……
“恐怕做不到的。”瑟芮法安说。
为什么！
“红皇帝的冠冕是特制的梦境存储装置，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保存着全诺丁人意识的服务器。这个冠冕本是为治疗红皇帝中年后愈发严重的头疾制作，却没想到在梦魇降临后开发出新的作用。”瑟芮法安解释，“因此‘诺丁之梦’只能以冠冕为中心展开，需要诸多设施辅助才能达到笼罩一个大陆的规模。这些设施已经随晨岚毁灭，重新制作这些设施，需要的时间，不比你一个个去解决陷入噩梦的部族，来得少。”
……什么？勒壹的重点跑偏了，诺丁帝国已经搞鼓出了意识上传技术，和意识永生技术？
说好的晨岚是个西幻大陆呢？这种技术已经迈入赛博朋克的范畴了！
“魔法抽取意识比用科学抽取意识更简单。”瑟芮法安简短地说。
……也行。所以，诺丁人还活在红皇帝的冠冕里？
“正是如此，”瑟芮法安声音缓了缓，“冠冕有尖刺插.入红皇帝的脑皮层，无法入眠也不受噩梦干扰的红皇帝，是这个保存千万人意识的服务器的防火墙。”
勒壹沉默了片刻。
他一时难以评价这种方法，倒是明白了，为何红蜀葵要一个月，才能下载完红皇帝的数据结出果实。
先拉回讨论的重点。
不行，他还有个问题想问，诺丁人意识上传后，身体如何处理了？
“梦中的他们可以用一些道具辅助操纵身体，就像梦魇可以操纵做梦的人的身体一样。”瑟芮法安说。
说到这里，红发天使顿了顿，突然道：“稍等。”
勒壹心头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进入‘诺丁之梦’的智慧生命，即便身体离开‘诺丁之梦’展开的范围，意识也依然在梦中。”片刻后，瑟芮法安慢慢说，“红皇帝作为防火墙可以保证他梦中的生命不被梦魇的噩梦覆盖，这种梦游只要你不撤下‘诺丁之梦’他们就不会醒来。”
哦，所以可以让这五万只水母分成小队，前往那一万多个部族，关掉心灵之海的声塔？
如果勒壹现在没有共鸣红皇帝，肯定要以拳击掌，做恍然大悟状了。
“这五万个索纳尔人战斗力和战斗素养都很平常，而且她们很容易受次声波影响，即便有红皇帝作为防火墙也不靠谱。”
呃，勒壹感觉到，天使先生再度发挥出了他魔鬼般的口才。
“契约者，”瑟芮法安提醒，“比起索纳尔，蓝星有七十八亿人，他们中的战士，比索纳尔人更适合在环境办成陆地的噩梦中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