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槲寄生（4）
星月历2009年。
在伽堂月一处无名的隐秘基地里。
几个眼底青黑的法师正在讨论外面发生的事。
“就连珊瑚海的首都也沦陷了……”
“是啊, 有十个人联手在珊瑚金珠城的法阵内一起使用了‘炽热天阳’，当时珊瑚金珠城周围海水都蒸发到可以看到海底了，好长时间才有海浪汹涌将海底遮掩。
说话的法师是察觉到西方集体禁咒的动静, 用望星镜朝那边看了一会儿。
此刻他双眼裹着绷带，就算这样，他旁边的两个法师也能感受到, 从他头部向外蔓延的炙热感。
听到这个绷带法师这么说，他们忍不住笑了。
“看到‘炽热天阳’了，竟然还不结束窥探，望星镜上加再多的防护法术也没用了, 难怪你眼睛烧成了那个样子。”
“就是就是, 你用的不会是观星室内咱们公用的望星镜吧，不是自己的报废起来不心疼是不是？”
绷带法师的伤势看起来挺严重, 实在不该如此调侃。但聚集在这无名基地里的, 可是一群太平时期至少也算魔法博士的精锐法师，本该活跃在各国的法师院内, 参与政治或埋头做研究, 治疗这种伤势对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
相比之下, 还是公用的望星镜损坏更值得担忧。
如今他们资源用得很紧凑, 别说去买个新的望星镜了，自己动手做个望星镜, 可能都没有材料。
“担心什么，当我是谁？望星镜已经修好了，”绷带法师一挥手，显出几分精英的意气风发来, “就是, 珊瑚金珠城恐怕是修不好了啊。”
话说到后半段, 他语气又低落下去。
“我还没去过珊瑚金珠城，一直想去……”
绷带法师的两个同事不由沉默。
其中一人低头，瞥了一眼绷带法师的双腿。
从膝盖往下，全都给魔导义体代替了。
在这个治疗法术能治愈灼伤眼球的时代，腿断了再接双原模原样的腿，在伽堂月也不算特别难的事。绷带法师却只能给自己安装这种魔导义体，显然他的双腿有治疗法术不能解决的难题。
有这么一双腿，即便在和平时，也不太适合四处游览。
再说珊瑚金珠城是水上水下双重之城，十分潮湿，很容易损坏魔导义体，绷带法师就算想去也去不了。
但人总会有一个，要去某个地方的梦想。
绷带法师的同事之一，觉得口中苦涩的劣茶都没了味道，放下杯子，突然开口。
“其实我没去过书之城。”
“什么？”另一个同事惊讶，“咱们术法专业的人，不是一年级的修学旅行，都是去书之城的吗？”
“我当时生病了，错过了修学旅行。后来一直很忙，没有机会补上。”同事之一忍不住问，“在书之城使用烈焰地狱的人，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绷带法师和另一个同事无法回答。
那些人在想什么呢？
他们不明白。
珊瑚金珠城已经是如今仅剩的旧时代大城市，因为在海洋法阵的保护，和地理位置缘故，勉强保持着秩序和完好，知道那里的人都将其当做地上天堂。
如今这样的天堂也毁于旦夕间，这个无名基地里的人哪怕见识过类似的事很多次，依然觉得胸口憋得慌。
往常他们都将憋得慌的这口气，用在工作里。但今天，那个放下了茶杯的法师思索了一下，对两个同事道：“我申请了外勤工作。”
“为何？”
“不要啊，我们的研发可缺不得你。”
绷带法师和同事立刻说，两人同时想到了他离开后不得不接手的工作。
“基地的资源要撑不下去了，之前回到地面的外勤小队失联，恐怕卷入到哪里的纷争死掉了吧。”法师叹息，“生产线断了，根本找不到人来产出我们需要的精密材料，只能去地面一个个查看过去那些炼金工坊的仓库。不管如何，外勤总是要人做的，我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总比你们两个书呆子好。”
“……好吧，”同事只能思考道，“今晚我们三个一起去食堂点几个好点的，不喝营养液了。”
“……”绷带法师则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眼睛坏的真不是时候，克里斯汀小姐说三天后才能准备好材料给我治疗，要不你到时候再走？”
“开什么玩笑，”法师按揉绷带法师的头，“咱们现在什么工作能延误的？又不是不能回来了，下去后我看能不能找到哪个废弃书店，看有没有珊瑚金珠城的画册。带时候等我给你带手信吧。”
他又伸出手，按在另一个同事头上。
“我现在的工作交给你们了，坚持下去啊，这可是最后的希望。”
五个月后。
眼睛已经治好的绷带法师，和他剩下的那个同事说话。
“外勤的工作总要人去做，”同事说，“我不去总不能让你这个腿脚不灵便的人去吧？”
绷带法师没有说话，坐在轮椅上，轻轻抚摸摆在大腿上的一本画册。
画册封面上有明媚的阳光，洁白的沙滩，与蔚蓝的海与天。即便看起来很旧了，边边角角已经褪色，在这惨白灯光照亮的基地里，也是一抹亮色。
“到时候会将医疗部的几个学徒调过来，帮助你工作。”
同事说，因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导致的身高差，有点想抬起手，按揉面前毛茸茸的头。
但他想起了之前一个人离开前的动作，又收住了手。
同事也不再说什么“又不是不能回来了”的话，但这么沉默下去，他实在尴尬。
最后他还是说出了临别的话语。
“我这部分开发一半的项目，也要交给你了。”
视线一直低垂在画册上的绷带法师，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凝滞了片刻，勉强勾起嘴角。
“好吧，交给我吧。”
两人一起转头，看向房间内诸多闪着法术光芒的仪器。
在房间中央，水精薄块围成的，与房间等高的巨大透明箱子里，有一个连接诸多符文的白色光球，散发黯淡的光。
他们看着这个光球，同事突然说：“八芒星创造万物万灵时，也会怀有这种期待的心情吗？”
绷带法师这回不假思索回答：“当然会吧。”
两年后。
无名基地里食物还有，后勤部的最后一人，为了搞鼓出绷带法师需要的一台魔力光谱仪，回地面前，留下了种植园郁郁葱葱的土豆。
她还花了几年时间，种了一棵苹果树，可惜她离开前，苹果树才第一次开花，她无缘见到苹果树第一次结果。
现在苹果已经成熟，绷带法师每天都吃一颗。
不需要珍惜，或留下来与人分享，整个无名基地，只剩下绷带法师一个人了。
大概是他腿脚不便的原因，他成了总会留下的那个。
好吧，交给我吧，绷带法师想。
一边操纵仪器，将铭文连通，他一边自言自语。
“珊瑚海有着最美的人鱼，他们的歌声优美必然是八芒星精细打造，他们和人类一同建造了金珠城，这座双层的城市外形犹如打开的蚌壳，水面上属于人类，水面下属于人鱼……
“书之城是大图书馆所在之地，自远古的时代，大图书馆就以保护书籍为己任，在曾经，这个组织拥有护馆骑士团和法师团等武装力量，到了近代后才逐渐解散了武装，成了伽堂月最知名的公益组织，免费对所有人开放……
“沙海的幽灵海遗迹……
“日暮森林是精灵的老家……
“五百年前，有天使降临在——”
叨叨絮絮的自言自语突然打断，绷带法师从仪器上摔下来。
他想起身，却动弹不得。
双腿，这无用的双腿，失去精细治疗法术的保养，不能愈合的伤口开始发炎，腐坏，症状如今已蔓延全身。
“……”绷带法师在片刻沉默后，念出咒语，“法师之手。”
无形的手出现，替绷带法师继续操纵仪器。
一条一条铭文贯通在一起。
这其实是炼金工匠也能做的活计，但现在只能由绷带法师来操作。
终于，他看到了光球完全亮起。
绷带法师用法师之手将自己搬到了床上。
床就在这个工作室，他睡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仰躺床上，绷带法师看着光球缓慢启动。
人工心智的诸多程序运转起来需要等待数天，三天后，这个光球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您好，欢迎使用，这里是铁人。”
“您好，欢迎使用，这里是铁人。”
“您好，欢迎使用，这里是铁人。”
……
一声声呆板的言语不断重复，无名的基地里，没有谁能回答它对世界的第一次问好。
***
蓝星，苏虹市，某个别墅花园。
将手握在一起，轻触世界树柔软的叶片。
病恹恹的苹果树，便突然又开始长出新的分枝，分枝上舒展狭长的椭圆形嫩叶，不一会儿就长成了郁郁葱葱的一大簇。
眼见苹果树又枝繁叶茂起来，瑟芮法安握住手的勒壹却轻轻嘶了一声。
卷发青年忍不住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丛槲寄生。”
昨晚种下苹果树时，勒壹并没有认出苹果树来，还是瑟芮法安说明，他才知晓新的树是苹果树。倒是此刻，无需瑟芮法安介绍，他一眼就认出了槲寄生。
这种植物也算经典创作元素了，尤其是在圣诞节，什么站在槲寄生下就不能拒绝别人的亲吻之类，本身与众多习俗巫术相关，从根系到果实都没有妙用。
但蓝星的槲寄生，至多长个半米吧，紧促的一团挂在树上，哪能像勒壹眼前这一团，几乎将苹果树取而代之，将光秃秃的苹果树隐藏在它茂盛的模样下。
但要知道，昨晚种下的苹果树，今天已经长到了十米来高，树冠展开，差不多有五米。
蓝星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槲寄生。
这依然是异世界品种。
看到这株槲寄生长好，松了一口气的勒壹想抽回手。
没抽动。
他将目光投向瑟芮法安，发现红发天使突然陷入深思。
“决战开始后，我已没有经历关注伽堂月那边的战况。”他说。
“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勒壹十分茫然。
“这株槲寄生比我以为的更强壮，”瑟芮法安说，“直到决战开始前，铁人都将魔鬼拦在了伽堂月，使得这位蠕虫化身无法支援决战战场。最后决战战败，伽堂月和伊勒瑟芮一起毁灭，铁人也不复存在。
“我以为魔鬼就此逃出，和蠕虫一起来到蓝星宇宙，只是祂暗中潜藏着，我无法找到。
“但现在看，还有第二个可能。”
“唔，什么可能？”勒壹问。
红发天使看向槲寄生。
“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