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纪和玉目前正租住在政府提供的廉租房里，环境相比正常的小区而言恶劣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他虽然眼下手头里有了些钱，也并不打算再去找房子住了。
纪和玉的目标很是明确。
俱乐部联赛，省队，冬运会，国家队，只要先进了省队，自然就能离开这里，直到去往更广阔的赛场。
想到这里，纪和玉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罕见的火光。
纪和玉回到出租屋，打开电脑开始检索近期的花滑赛事。
时间最近的一场恰好就在一个半月后的这里。
一个半月吗？
纪和玉关掉网页，陷入了沉思。
这几年冰雪运动虽然兴盛了不少，到底没有彻底普及，因此省队吸纳队员主要就是靠这些民间俱乐部的联赛，不过到底能不能找到好苗子，实在很看运气。
这种级别的赛事，对纪和玉而言，原本连热身都称不上，奈何这具身体哪怕从现在开始不眠不休地猛练，也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靠他近二十年的经验、乐感和身体的姿态，的确能滑出一曲称得上不错的节目，但问题是，参加精英组的选手大多是自小练习花滑、也以成为职业选手为目标努力的运动员们。
这具基本功都并不扎实的身体，未必就能胜过那些经验逊于曾经的自己、但一直在练习花滑的人！
一个半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
虽然一个短节目在冰上只有两分四十秒，哪怕是自由滑也不过四分半左右，但背后的功夫，却并不简单。
从曲目的选择和编制到考斯滕的设计剪裁，从动作的编排到曲目主题的表达，每一项都需要悉心准备。
精英组的对手们，可能早有一套打磨已久的节目，而他眼下需要从零开始。
是的，从零开始。
不光是节目的从零开始，更是身体机能的从零开始。
一个半月够吗？
当然远远不够！
作为曾经当之无愧的一哥，纪和玉清楚地知道他在赛场上每一套令人落泪的精彩节目，都花了多长的时间来打磨。
从雏形到成熟甚至升华，一年、两年甚至更久都不为过！
但一个半月其实又绰绰有余——
对运动员而言，不就是训练、训练、再训练！
眼下他并无人脉联系专业的编排师和考斯滕设计师，但好在他从前练习过无数套节目，勉强选出一套难度稍低的加以改编，拼一拼在一个半月内，应当也能练个大概出来。至于考斯滕，他准备按照从前的记忆将服装画出来，在网上找个靠谱的店定制，暂且一解燃眉之急。
将这些事情一一确定下来，纪和玉就开始制定自己的训练计划。
多多上冰，早日找回从前的感觉自然是重要的，但基础体能、核心力量和柔韧素质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结合自己当下的情况，纪和玉很快就决定好了时间分配。
毕竟为了选拔只需要出一两套节目，那么短时间内，只要将曲目练的足够熟练，凭自己的技巧和经验倒也能勉强弥补体能上的不足。
因此，纪和玉决定将白天的时间大部分划分给他挚爱的冰场，体能训练则安排在晨起后，进行一段十公里的慢跑。他的身体素质并不很好，因此体能训练只能从慢跑开始，再逐渐往上加。核心力量的训练则安排在晚上，他听说今天滑冰的冰场，似乎也有专业的器械房，到时候可以就在那里解决问题。
至于原身本就十分优异的柔韧素质，纪和玉也决定进一步开发——如果能够更软一点，谁会不愿意更软一点呢？
“上辈子”的纪和玉，是男单里少有的能做出漂亮的贝尔曼旋转的运动员。业界都夸他的柔韧素质无与伦比，只有纪和玉自己知道，那并非上天给他打开的窗户，而是他自己日夜坚持推开的门。
而眼下这具身体虽未经打磨，但纪和玉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柔韧潜力，恐怕是超越了当年的自己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将贝尔曼做的更漂亮，做出顶尖女单水平的优雅水滴，甚至是烛台！
每天上冰前先做几组软开，睡觉前再做几组软开，在拉伸的时候，可以放松心情，看一些自己或是优秀对手们的比赛视频——这是纪和玉从前就养成的习惯，而现在，他也准备继续坚持这个好习惯。
纪和玉在瑜伽垫上下了个竖直的一字马。
大腿根部隐隐传来一点撕裂的饱胀感，并不剧烈，纪和玉知道这远远不是自己的极限，咬了咬牙，将还有些弯曲的上身一点点挺直，接着，又将足背慢慢绷直。
上肢的直立极大地加剧了腿根韧带的紧绷感，甚至连腰腹都下意识地紧缩了起来。
绷紧的足尖牵动着后踝和小腿的肌肉与韧带，似要从两个相反的方向撕扯他的腿根。
纪和玉深吸口气，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放松下来，在这个姿势上维持起来。
若是从侧面看，就能发现少年的上身挺得笔直，与分开的两腿形成一个优美且标准的T字形。身上的衣衫被汗水微微打湿，将少年人劲瘦纤细的腰腹勾勒得一览无余。
疼痛从足尖传导到小腿、大腿根，又顺着上身蔓延到头顶。
纪和玉非但没觉得折磨，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疼痛提醒着他，这是一个崭新的身体和一个崭新的开端。
这具身体的柔韧实在很好，纪和玉没费多少功夫就适应了这样程度的疼痛。
好像……
也不是不能再加？
纪和玉在前脚下垫了个软枕。
因为前后脚高度不一致的缘故，身体受重力影响重重下压，腿根处登时就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纪和玉额角登时就渗出了一缕冷汗。
疼痛酥酥麻麻，如一阵电流自腿根飞快的上移。
纪和玉掏出手机，点开了如今男单世界排名第一的R国选手叶甫盖尼的比赛视频。
叶甫盖尼是与从前的自己完全不同风格的选手，他们分别代表了花滑的两种极致——
一是充满了男性力量感的壮阔，二是富有优雅美感的温柔。
不得不说，叶甫盖尼的比赛风格对纪和玉很有学习价值。
纪和玉如今点开的，正是叶甫盖尼去年在冬奥会上完成的自由滑《弥赛亚之歌》。
这是取材于《圣经》的、歌颂了上帝和耶稣的恢弘史诗。
R国人普遍生得人高马大，叶甫盖尼更是身材魁梧，浑身上下力量感爆棚，与纪和玉这种一看就很瘦弱的截然相反。因此，叶甫盖尼十分适合这样宏大的题材。
纪和玉是真心热爱花滑的。
因此只要他投入到了比赛视频中时，腿上的疼痛就被他彻底忽略。
当纪和玉看完这个视频时，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明明是同样的转体跳跃，他做出来和叶甫盖尼完全不同。这种张扬的、饱含力量的感觉，其实也未尝不是他缺少的。
虽然以纪和玉挑剔的眼光看来，哪怕是世界排名第一眼的叶甫盖尼、风格独特的叶甫盖尼，在难度步法、跳跃和转体上依旧有些瑕疵。
而且叶甫盖尼并没有突破花滑的上限，没有攻克4A！
当然，哪怕是叶甫盖尼这些“有瑕疵”的动作，也远不是如今的纪和玉能做得出的。
但纪和玉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和他们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在关掉视频的那一瞬间，腿根的胀痛再度袭来。
纪和玉瞥了眼时间，这个拉伸已经到了时间，这才站起身来。
这才拉了腿部韧带，还有腰背、肩膀、手臂需要拉伸……
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躺在床上的时候，纪和玉竟生出了些“恍若隔世”之感——
哦，与从前相比，也确实是“隔世”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疲乏到沾枕就睡着，没想到除却身体的酸痛外，他非但不困，反而异常清醒。
纪和玉下意识开始思考自己在俱乐部联赛上，要选哪两支曲目。
花滑俱乐部联赛分为个赛区的初赛和最后的决赛，在各赛区初赛排名前六的，能够进入最后的总决赛。
初赛虽然也比短节目和自由滑，但并未设置短节目到自由滑的晋级比例，这样设置，正是为了让这些第一次参赛的选手减少因为紧张失误，而失去了进入省队的机会。
这是“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必须要拿下才行。
纪和玉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从前练习过的曲目。
那些他后期练出来的曲目，无一地被他pass。以他现在十五岁的身体，根本撑不起来那些或宏大或沉重的表演。
他最大的优点，是青春的朝气，必须牢牢把握才行。
但如果用他早期的作品，虽然简单易行，但后期难度就跟不上，非得选出一套难度适中的、可以通过不断打磨带上今年的大奖赛上的才行。
……有了，短节目就用《新芽》！
《新芽》是他从前膝盖重伤初愈后，在世界大奖赛上的复出曲目。
这是改编自维瓦尔第的G大调小提琴奏鸣曲的一段音乐，鼓点密集，欢快晓畅，于上辈子的自己而言，正代表了自己重新站在赛场上的激昂信念。
于眼下的自己，又未尝不是呢？
身着深绿色考斯滕在冰场上翻腾的记忆在纪和玉脑海里来回倒带。他不再是当事人，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能够轻而易举地挑出“自己”存在的不足。
是了，这是纪和玉二十一岁的作品，以他“二十五岁”的眼光来看，的确有很多不足。
纪和玉将这些不足一一记在心里，虽然以他现下的水平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将这些问题全部纠正，但在参加大奖赛前，尚有近一年的打磨时间。
满满地，那个在冰场上翻飞的纤瘦身形与今日的自己重合。
他的步法或许不如二十一岁的自己有力，他的转体或许不如二十一岁的自己自如，他的跳跃或许不如二十一岁的自己优美——
但他的气息已然不同！
那是真正的，脱胎换骨的青春气息！
纪和玉能感知到自己“身上”这件深绿色的、象征着生机勃勃的春景的考斯滕正在一点一点变得轻盈、清淡、透亮！
仿佛皑皑白雪上，骤然蹿出了一节幼嫩的小苗，虽然瘦弱却意外地有力，它能冲破重重阻挠，顶开层层积雪，直至将叶片舒展开来！
是了，他才十五岁，不需要将考斯滕的颜色做得那样深邃。
白雪里透出一点清亮的绿足矣。
以洁白为底色，点缀丝缕水绿最为恰当。
考斯滕的改变给了纪和玉无尽的灵感。
他想，他知道怎么去改编从前的曲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