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伊莱拒绝了阻止未果后想要一同跟去的克拉伦斯。
“好朋友之间也需要给彼此一点私人空间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我们总是在一起的话就会没有新鲜感，这不利于延长我们友情的保质期。”
克拉伦斯抱着手臂面无表情：“说我能听得懂的话。”
“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去玩。”伊莱诚恳道。
克拉伦斯狐疑地观察着伊莱近乎无懈可击的表情, 最终下定结论：“你想去威尔斯商会的地下拍卖场。”
他们毕竟是彼此最亲近的朋友，抛开伊莱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小秘密，克拉伦斯了解伊莱的程度其实并不比伊莱了解他的程度少多少。
比如现在，他就准确地说中了伊莱的小心思。
被戳穿的伊莱哇了一声, 笑容非常灿烂：“猜出来也不带你去。”
伊莱是个非常大胆的人, 他总是会独自一人干出让绝大部分大人都目瞪口呆的危险事情，但与此同时又很少会带着别人去去冒风险。比如他和克拉伦斯认识了三年多快要四年，就只在这一个冬天做了带着克拉伦斯两次前往龙脊山谷深处这样的危险事。
但是能够保障克拉伦斯人身安全的指定传送卡已经被用掉了, 所以伊莱绝对不可能让他和自己一起去一个充满未知的地方。
克拉伦斯知道伊莱认定的事情很少改变、与此同时他的实力足够又应付绝大部分状况，所以他最终只对伊莱提出了一个要求：“用你的帽子把头发盖严实。”他想了想，形容道, “至少要像你敲门的时候一样。”
于是伊莱被藤蔓托着从洛浦庄园某个隐蔽的角落离开时不仅差点把兜帽拉到眼睛，本该紧贴着脖子的围巾也被克拉伦斯从帽子外边围了一圈, 甚至还在背后打了半个蝴蝶结。
他被差不多掩盖住了嘴唇的围巾弄得鼻子有些发痒，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连忙把围巾扯下来了一点, 畅快地呼吸着微凉又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如获新生。
克拉伦斯的友情真是沉重，伊莱用两根手指勾住围巾的上沿想, 甚至沉重到令人窒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费斯城今天的出城检查似乎格外严格，伊莱眼看见一个银甲卫兵捏了捏领民肩上扛的麻布口袋。那个领民显然是被这个阵仗吓住了, 全程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我的口袋有什么问题吗？”他颤颤巍巍地问。
卫兵严谨地把口袋的上中下全部拍了一遍, 确认里面不可能藏了个人之类的后摇摇头严肃道：“没有问题, 你可以走了。”
伊莱跟随着入城的人流慢慢向里走, 想着现在几乎等同于没有的的科技水平应该不至于捏捏女孩子头上的丸子头。
走在他前头的大婶惊讶地捂着嘴巴问身边老神在在的丈夫：“费斯城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丈夫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该知道的我们总会知道的，至于现在，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呢？”
“也是，”大婶接受了丈夫的说法，她望着城门内排起的长龙，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入城查得不严，要是耽误了时间抢不到种子就不好了。”
说到种子，大婶真情实感地感叹道：“幸好有那些种子呢。”
敏锐一些的知道这些种子带领他们避开了一场饥荒，就算是迟钝的那部分也知道这些种子丰富了他们的餐桌，让他们对食物的追求逐渐由吃饱开始转变。
竖起耳朵偷听的伊莱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种子商店的生意很好嘛。
自己折腾出的东西很受领民的欢迎、或者说真正对领民们有用这个事实让伊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高兴，他甚至生出满满的干劲来，开始盘算自己那几种作物卡哪一个是种子出产率较高的。
就在伊莱努力思考的时候，站在出城队伍旁的一个卫兵突然把目光锁定在了他们身上——准确来说，裹得格外严实的伊莱身上。
伊莱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你，过来检查一下。”卫兵扬声说。伊莱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身边没有谁很值得注意后指了指自己。卫兵点了点头：“就是你。”
不是说好的查出城吗？伊莱满头问号，怎么现在连进城一起查？
卫兵也挺无奈的，放在平时他们并不会太在意着装奇怪的人，奈何现在是特殊时期。虽然这个身高一看就只是个小孩，但出于谨慎，卫兵还是把伊莱带到了城门旁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
“方便让我们确认一下吗？”
伊莱把自己的兜帽向上掀了一点，在卫兵由愣怔转向震惊的眼神中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找父亲的，”伊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卫兵晕晕乎乎地点头答应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位小少爷身边没有一个卫兵，他转过身想要跟上去，却发现伊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
伊莱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费斯城，过去几次他的身边都跟着卫兵或者克拉伦斯，标志着身份的特殊头发也完全暴露在外面。这样独自一人、也没有人会对他报以特别的目光的经历还是第一次。
他兴致勃勃地穿行在那些支起的卖烤魔兽肉或者煎土豆饼的小摊之间，热腾腾的白雾和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非常能刺激人的唾液分泌，伊莱也不例外——他还从来没吃过弗朗西斯的小吃摊呢！
经过谨慎的观察，伊莱最终选择了一个排起长龙很是热闹的烤肉摊子。
大家都愿意去，肯定好吃。伊莱自信地想。
“请给我两串烤风滚兔肉。”伊莱踮起脚尖，扒拉着由石头堆成的简易烤架。烤架后的老板是一个肌肉十分发达的青年男性，瞧见伊莱的动作，他直接抬起手肘把伊莱往外推了推：“小孩，被火烫到可不是一件小事。”
伊莱瞬间把手背在身后，重新说道：“请给我两串烤风滚兔肉。”
瞧见伊莱的举动，老板忍不住露出个笑，他笑的时候只抬起一半嘴角，看起来有点痞气。他随手拿起一串热在烤架上的兔肉递给伊莱：“喏，你一个小孩吃不了两串，就拿一串得了。”
伊莱本来想申明自己可以，但却在这串比他脸和脖子加起来还长的烤肉面前陷入了沉默。最后，他忍痛说道：“一串多少钱？”
一串就一串吧，说不准他还能留点肚子吃个土豆饼什么的。
“送你了。”老板摘下沾了油烟的手套，隔着帽子不太温柔地揉了一把伊莱的头，“拿着去找你的父母吧。”
伊莱愣愣地举着一串烤肉，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涌上来想要购买烤串的人群挤了出去。他看了一眼手中比花钱买到的那些还要大一点的烤肉，过了一会儿，拉下围巾咬了一口。就这一口伊莱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他尝试着又咬了一口，最终沉痛地看着这根油脂微焦色泽金黄的烤肉。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
说实话老板的手艺还是蛮好的，刚好烤到肉质鲜嫩多汁的程度，风滚兔的肉也是好吃的。唯一的问题是调味，味道淡到伊莱怀疑老板没有撒盐。不过这也很好理解，盐现在毕竟是个金贵的东西，更不用说还没有出现或者伊莱已经弄出来但由于各种原因还没有普及的那些调味料了。
伊莱艰难地咀嚼着嘴巴里满含痞气老板善意的寡淡烤兔子肉，心想：弗朗西斯是不是东部沿海来着？找个时间去研究研究海水晒盐吧。
他正想着，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黑眼睛的少女挎着一个编得极为精巧的篮子从行走的人群中一闪而过。
他惊讶地扬起眉毛：凯伊？她怎么会在费斯城？
地下拍卖场内，迪伦合上了手中的册子，这本由艾萨克亲手交给他的、从威尔斯商会某个隐秘的角落翻出的、记有最近五年地下拍卖场售出拍品和对应购买对象的小册子几乎牵连了大半个贵族圈子。
迪伦闭了闭眼睛，他虽然知道弗朗西斯暗地里并不像表面那样风平浪静，但完全没想到居然会盘踞着这么多蛀虫。
自由之地弗朗西斯，还真是自由，自由到这些人渣可以在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之后还能光鲜亮丽地活在阳光下。
“怪不得他非要见到您才肯松口。”奥林看见册子的内容后脸色一直不太好，“这么多家族……”
未尽的话隐匿在了喉头因为愤怒生出的阻碍感里，但迪伦依旧很轻易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奥林，看待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奥林愣住了，不能只看表面？这是什么意思？
迪伦此刻却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心思，他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在大小姐的温声安抚和妖精们的鼓励下颤抖着说出自己的经历的幼童，突然转头走向了正监督护卫军用一根长长的麻绳把贵族们的手挨个挨个绑起来的伦克朗。伦克朗注意到他们正在靠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转身向着迪伦行礼。
“那位妖精少年找到你时是什么状况？”迪伦沉声问。
伦克朗虽然不解，但依旧开始回忆道：“那是在昨天晚上，我从亲卫军营回到艾里斯都家的路上，刚好碰见了巡逻的护卫军，那个时候他们正要换班。”
伦克朗三年前因为一些原因在监狱里呆过一段时间，正要换班的那支巡逻队的队长当时正好在监狱里工作，和脾气不怎么好的伦克朗莫名其妙地很合得来，甚至现在也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于是他们相遇的时候就寒暄了几句。艾萨克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
“他扯下自己的帽子，说他是从威尔斯商会地下拍卖场里逃出来的妖精。”
后来的事情迪伦和奥林就知道了，伦克朗和那位队长勃然大怒，派了一个人去领主城堡传递消息之后就带着两支巡逻队按着艾萨克指的路冲进了正在举行一场不那么见得光的拍卖的地下拍卖场。
“你觉得有哪里奇怪吗？”迪伦偏头看向奥林，在察觉他脸上不太明显的迷茫后给出了答案，“太巧了。”
实在是太巧了，恰好两支巡逻的护卫军正在换班，人数充足；恰好除了会因为上流贵族的权势被迫束手束脚的护卫军之外还有一个既是艾里斯都家主又是亲卫军将领的伦克朗；恰好地下拍卖场正在举行一场拍卖、又恰好进行到了最令人作呕的那一部分。
当巧合重叠得太多，就很难单纯用幸运去解释了。
另一边的大小姐微微皱起了眉头，她问身边有着一头海藻一样的墨绿色长发的女性妖精道：“你刚刚说什么？”
妖精对大小姐很有好感，很贴心地重复了一遍：“我刚刚说，艾萨克大人与我们素不相识，却愿意帮助我们真的是太好了。”
“等等，”大小姐奇怪地说，“他不是和你们一起被绑来的吗？”
这下轮到妖精奇怪了，她摇了摇头说：“不是啊。”
“他并不是和我们一样被绑来的，他是昨天突然出现在关押我们的笼子前的。”
黑发的妖精半蹲在楼顶，他手持长|弓，泛着白色莹光的箭支已经搭在了弦上。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注定会来到来的东西一样，静静注视着一个任谁来看都应该平平无奇的拐角。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
有一道不急不徐的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艾萨克眼睛微眯，指尖的弓弦绷得越来越紧，直到弓身快要变成一个完美的圆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就在一道身影出现在转角的那一刹那，艾萨克松开了拉着弓弦的手指，箭支拖着不怎么明显的白色尾巴飞速袭去，艾萨克几乎听到了它插入温热血肉时发出的特殊声响。
射中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人显然没有想到拐角后有一支等待着取他性命的箭，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快要没入自己胸口的箭羽，正要本能地抬起手把它抽出来时，箭支白色的莹光猛地变成了不详的黑色。
在那人惊恐的目光中，黑光闪了闪。所有的尖叫和话语都隐匿在了喉咙里。
“嘭！”
喷射状的血迹和散落的红色肉|块瞬间遍布这条宁静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艾萨克拧着眉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幅景几乎会让人在午夜梦回中带着一身冷汗醒来的场景，脸色和心情都非常不美妙。
怎么回事？他看见的画面里出现的明明不是这个人。
突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被风带来的、更轻、频率更快的脚步声。艾萨克眼神一闪，他微微屈腿、再用力一蹬，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一般落在了小巷对面的建筑上。很快，他原本因为事情超出掌控而变得沉郁到有些阴鸷的神色奇迹般地变得轻松了起来。
啊……
艾萨克踩着略微高出楼顶的防水台，高处突然生出的风把他的头发向后吹起，而他的目光锁定在正从远处跑来的、与之前这个相比明显矮了一大截的身影上。
是这个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