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怀揣着自己都不太明了的心情走出龙脊山谷后, 伊莱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去弗朗西斯集中耕地或者科尔山背后的溪地之上晃一圈，而是决定直接和瑞兹一起回到城堡。
他难得地没有在瑞兹的背上展开防风魔法，呼啸的风凌厉而混乱地吹向他, 他垂着眼睛，好像与明朗的阳光和水洗过一样的晴空分隔开。
他开始回忆：薇尔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她是弗朗西斯城堡的前女仆长, 跟随菲瑞娅一同从王都来到弗朗西斯城堡的人。伊莱头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她的脸，第一次扶着床沿走路就在她展开的臂弯之间, 每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她都会尽力去帮助实现，就连在研发新菜品方面非常富有创造力的丹娅也是在她的介绍下认识的。薇尔对伊莱的呵护程度比任何人都要多，严肃古板的外表之下永远不失温柔, 伊莱曾经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大姐姐或者第二个妈妈。
然后她就用一个魔法将伊莱和奥林一网打尽，只差一点就要离开弗朗西斯领地、前往奥斯都帝国。
伊莱听迪伦提过，在他昏睡期间身处监狱的薇尔曾经提出要见他一面，犯下如此重罪的俘虏怎么能面见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呢？迪伦拒绝了, 醒来之后的伊莱保持缄默。后来迪伦询问他和奥林愿不愿意将包括薇尔和奥林亲卫在内的俘虏交给奥斯都，在一种自己都不太明了的情绪推动下，伊莱点了点头。
原本按照他的性格来说, 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不杀死对自己怀有敌意的人, 也是不可能让他们脱离掌控的。
伊莱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就像感冒一样混乱, 他俯下身，用脸颊贴贴瑞兹脊背上冰冷的鳞片,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稍微清醒一点似的。
薇尔回来做什么呢？他想, 她又为什么要说出自己是她的半个孩子的话、并且让帕里听见呢？
瑞兹很快抵达了弗朗西斯城堡，它的体型愈加庞大, 就算再怎么小心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安稳地立在塔楼之上。于是瑞兹退而求其次地在城堡外的低缓的山坡上收起翅膀, 伊莱熟练地从它垂下的尾巴上滑了下去, 惯性有些大, 他踉跄了几步，差点一头扎进草地里。
“瑞兹，”他回过身艰难地抱了抱瑞兹垂下的头颅，真情实感地说，“你一定要找一个足够大的巢穴好吗？”
龙的生长期十分漫长，对巢穴又非常专一，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愿意寻找新的巢穴。瑞兹才四岁就这么大了，他怕瑞兹长着长着把幼年期还挺合适的巢穴顶破了。
实在不行，伊莱沉痛地想，就让瑞兹在弗瑞兹地下岩洞筑巢吧，远是远了点，但那里够大。
瑞兹显然不懂老父亲的操心，它敏锐地察觉到伊莱的心情好了一点，尾巴很开心地甩了甩。
瑞兹停下的地方离弗朗西斯城堡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伊莱目送着瑞兹远去，就在他收回视线想要回到城堡时，身后鼓鼓囊囊的兽皮袋子突然动了动。伊莱一愣，下意识地望过去。一个灰色的小脑袋从袋口冒了出来，它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确认那只拥有恐怖气息的龙已经离开之后才爬出了兽皮袋子，抓着伊莱的衣服轻盈地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就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伊莱扶额，原来是把这只一直呆在肩膀上、长得像小松鼠的魔兽给忘记了。
还好跟来了，否则他的辛辛苦苦画的图纸和折给菲瑞娅的花就全都没了。
“怎么藏在袋子里？”伊莱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松鼠的小肚子。
小松鼠伸出两只小爪子画了一个好大的圆，然后在身侧扑闪扑闪，最后惊恐地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躺倒在了伊莱的肩膀上。它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都十分生动，伊莱的眼睛里盛满笑意，他猜测道：“你害怕瑞兹？”
小松鼠很用力地点头。
“不用害怕，瑞兹是一只很好相处的龙。”
手腕上的藤蔓不乐意了，它冒出顶着花瓣的尖尖，煞有介事地摇了摇。那头龙哪里好相处了？它明明就是连别的魔植亲近一下小主人都要使坏的小心眼龙。
如果伊莱能看懂藤蔓表达的意思的话，他就会知道这说的是与与炎狼战斗那天、瑞兹因为他摸了一下藤蔓叶子就让他体会了一把龙背过山车的事。可惜伊莱没有看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小松鼠在得到藤蔓的支持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头一次认识到瑞兹的龙际关系很差这件事。
虽然目前看来全世界也就瑞兹这一条龙。
伊莱决定为自己的好大儿补救一下：“等到相处之后就会发现了。”
藤蔓默默地缩回衣袖里，装作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碧玉镯子。小松鼠的眼神逐渐惊恐，最后从小口袋里掏出一朵花往伊莱的脸颊送了送。
伊莱竟然从它的小眼睛中看出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为了不和瑞兹相处，它竟谄媚至此。
伊莱没忍住，嘴角轻轻翘起，倒还是接过了这朵本来要送给菲瑞娅的花。
“你要跟着我吗？”他问。
小松鼠点了点头，这个人类幼崽身上有让他感到舒适亲近的气息，如果不是上次它跟丢了，冬天它就该和这个人类幼崽呆在一起了。
它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性，城堡里又不差养它的那点坚果，具体什么品种也可以等到撒比亚下次想起来他这个学生时再问。伊莱沉吟一会儿，眉眼弯弯地说：“那你以后就叫格瑞好吗？”
小松鼠大概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具体表现在它从伊莱的肩膀上蹿到了伊莱的头上。
伊莱顶着格瑞慢慢地走向城堡大门，忽然，格瑞伸出小爪子拍了拍他的头，吱吱呀呀地指向与大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伊莱不明就里地望过去，那里是城堡高大的灰白色外墙，此刻本该严丝合缝墙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扇小门，头发花白的管家先生微垂着头恭敬地站在门外，一个白袍人迈步从城堡内走出。
白袍人和管家说了两句什么，潇洒地跨上了停在墙外的马，最终消失在了伊莱的视线里。
三年前在餐桌上看见的场景电光火石间划过脑海，白袍人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望着正在用早餐的他，伊莱记得当时白袍人对上自己的视线后挥了挥手算作打招呼，而他对着白袍人笑了笑。
他都快忘记了。
果然，弗朗西斯城堡里的大家都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就是不知道这个白袍人是迪伦的秘密还是菲瑞娅的秘密了。
伊莱收回目光，继续向城堡大门走去。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顶着一只从未见过的小松鼠出现在了城堡里，许多女仆捧着脸，眼睛亮晶晶地向自己没有看到那一幕的同伴描述当时的场景。
“你没有见到真是太可惜了，”一个脸上长雀斑的女仆兴致勃勃地说，“当时的小少爷可爱到让人心都快化了。”
伊莱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向着自己未曾预料到的方向靠拢，他把花交给了正在花房中照料花朵的菲瑞娅，在得到一个额头上的亲亲之后，他看着木制的花房架子，终于想起来参加庆典时送给凯伊的那一个玻璃罐子。
“母亲，过段时间把花房做成玻璃的吧，阳光自己就会透进来，就不用把花盆搬出去了。
之前做小罐子是因为条件受限，如果温度够高的话，其实直接使用石英砂就能烧制大块玻璃。石英砂在这个世界大多被用作建筑材料，非常常见，唯一难得的高温也可以通过煤气获得。
伊莱帮助菲瑞娅搬出一盆花之后伸了个懒腰，虽然今天已经坚定拒绝了，但他可没放弃从矮人部落那里得到钢制外壳的炉子呢。
迪伦从行政署回到城堡后在自己的书房里获得了一个坐在窗边拿胡萝卜土豆饼喂小松鼠的小儿子。
门是虚掩的，推开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动静，迪伦故意咳了两声伊莱才转过头来。
“父亲，”伊莱眼睛一弯，开门见山地说，“龙脊山谷尤欧山脉那一侧出了一点事情，你知道吗？。”
迪伦毫不意外，他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在桌上，走过去和伊莱并肩而立，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你又偷偷去龙脊山谷了？”
伊莱吐了吐舌头：那哪里能叫偷偷去呢？他今天可是光明正大地去的，瑞兹的体型那么大，就算在科尔山煤矿洞那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倒是抓住了重点：“所以你知道龙脊山谷有矮人部落？”
“我是弗朗西斯的领主。”迪伦给出了一个表面上毫无关系，但说话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回答。
果然，矮人绝对不可能从弗朗西斯外进入龙脊山谷却没有引起半点注意，说不定帮忙遮掩的就是迪伦，毕竟除了弗朗西斯的掌控者之外很难有人能够逃脱包括洛浦家族在内的众多势力的眼睛。
迪伦接着说：“我还知道你带洛浦家的继承人去了一趟矮人部落，你甚至一眼看出了他们这一支矮人的传承技艺的关窍。”
是的，每一支矮人拥有的工艺都有差别，伊莱以为他看出来的是被矮人族广泛应用的技术，实际上却是独属于这支矮人的秘法。
伊莱突然理解矮人族长为什么要在他看出关窍的下一秒就把他轰出山洞了。他摸了摸鼻子想：要是他的看家本领被别人一眼学去了，他也不要那个人继续参观下去了。
迪伦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伊莱的脑门：“我刚听说的时候还和你的母亲讨论过你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天赋。”
迪伦没有说的是，他甚至认真思考过要不要在弗朗西斯城堡划一块地方去给伊莱修一个和克拉伦斯差不多的工坊，后来看伊莱对铸造并没有什么兴趣并且开始折腾煤矿的事方才作罢。
“矮人部落前段时间发出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他们的敌人差不多也算弗朗西斯的敌人，只是我们需要等待矮人部落主动拿出足够的利益与弗朗西斯交换以获得庇护。”迪伦这个时候看起来不像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了，他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统治者，“所以我们只需要等一等。”
伊莱没有说话，不挑食的格瑞吃完了他掌心里最后一粒胡萝卜土豆饼的残渣，举起两只小爪子开始洗脸。
迪伦以为伊莱被现实吓到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揉了一把伊莱蓬松的头发，心里有点后悔：再怎么样他的小儿子也才八岁呢，就算最近的局势有些不太明朗，作为父亲也应该让自己的孩子自由快乐地活着。
他正要补充一句类似于“你在矮人部落交的朋友都会没事的”之类的话，就听见小儿子说：“那你可以去和他们交涉了，父亲。”
伊莱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半点迪伦以为的失落害怕都没有，他甚至还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叠厚厚的图纸殷切地递给迪伦：“你去找他们的时候记得告诉族长，既然他的条件已经实现了，那就要记得把我的小玩具做好。”
不管过程怎么样、原因又是什么，反正结果都已经达成了嘛。
早知道迪伦就在等矮人部落主动谈判他就直接答应了，伊莱遗憾地想，但是知道这件事大概就意味着他已经走入弗朗西斯的权利政|治中心，所以还是不知道的好。
迪伦在他雀跃的样子前愣了愣，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一时有些复杂难言，大概突然意识到孩子长大了的父母心中都会生出这一点失落又自豪的情绪。
“我们小伊莱长大了。”迪伦欣慰地说道。
他接过伊莱手中的图纸，正要收起来。
“对了，”伊莱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你知道薇尔有可能也在和矮人战斗的敌人之中吗？”
迪伦收起图纸的手一顿，他拧着眉，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