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沉吟过后, 伊莱抬起头说：“西西莉亚，我想要去找奥林。”
奥林是很好找的，他根本没有走出去多远, 大小姐带着伊莱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倚在一根木头桩子上望着不远处的擂台, 伊莱望了一眼, 发现正在对战的是奥林的两个亲卫。
这两个亲卫还是熟面孔，他们曾经在伊莱的亲卫执行带有惩罚性质的任务时保护过伊莱一段时间，伊莱记得他们是一对沉默得有些过分的亲兄弟。
银白剑刃相击的金属嗡鸣声在擂台附近不停响起，剑士之间的战斗比起魔法师之间绚丽的魔法攻击要显得朴素很多。他们用被调用到极致的肌肉带动沉重的武器、交错的动作快到几乎要生出残影。这是一场力与力的搏斗，空气都因为他们挥舞刀剑的动作而产生了波动和涟漪。
伊莱毫不怀疑，在失去魔力的前提下任何一个剑士都能轻易地把他从百草园抡到三味书屋。
怎么办, 自己的处境好像变得更危险了，菲瑞娅应该没有狠心到让他长时间没有自保能力吧？瑟瑟发抖的伊莱下意识地贴近大小姐, 大小姐注意到他的动作、也向他靠近了一点。
洛浦家开朗活泼的大小姐在贵族中有着野蛮粗鲁的不实名声, 实质上却是一个温柔细致的人。
早用余光注意到他们、甚至还暗中等待伊莱首先叫自己的奥林抿了抿唇，他听见自己这个对待洛浦家的一对儿女总是比对待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更亲近的弟弟真情实感地感叹道：“如果我是一个剑士就好了。”
奥林在心里哼了一声, 酸了吧唧地批判伊莱想一出是一出。
而伊莱不只是随便感叹, 他甚至思考了一个切实的解决方案：“我像伦克朗那样等到成年之后转剑士怎么样？我不太喜欢常规的武器，到时候就让克拉伦斯给我打造一柄合适的。”
奥林瞬间抛弃了那点非要伊莱先叫他的坚持，震惊地望向伊莱。他实在难以理解伊莱是怎么顶着这副风都会吹折的样子发出如此的豪言壮志的。
大小姐也同样震惊, 不过她震惊的是伊莱竟然对克拉伦斯怀有如此盲目的信任。
“小伊莱，”她慎重地问，“你应该知道伦克朗大人的武器是出自大陆上最伟大的矮人铸造师之一吧？”
伊莱还真的不知道, 但就算知道了他依旧对自己的小伙伴充满信心。不就是大陆上最伟大的矮人铸造师之一吗？克拉伦斯以后可是要做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类铸造师没有之一的男人！
他正要抒发一番对自己小伙伴的殷切期盼，奥林却在这个时候带着点质问语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舅舅的武器出自大陆上最伟大的矮人铸造师之一,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小姐的表情难得地空白了一瞬。
“洛浦家族还是有一点自己的消息渠道的。”
夹在中间的伊莱看看奥林依旧拧起的眉毛, 又看看大小姐细微之处还是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觉得自己今天接受的信息量稍微有点多。
短暂的对峙过后，奥林把投向大小姐的视线转向了伊莱，虽然大小姐的说辞并不很能站得住脚跟，但现在显然这一位的问题更大一点。
“你为什么突然想当剑士？”
猝不及防被cue的伊莱曲起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试探性地回答道：“唔……因为剑士比魔法师更强？”
虽然有很多弱者逆袭的精彩故事，但如果能一出生就在罗马、谁会愿意去走那漫长又艰辛的道路呢？
奥林和大小姐对视一眼，都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人在过去八年里教导伊莱一点常识了。
“在绝大部分人类的认知中魔法师是比剑士更强的。”
这回轮到伊莱震惊了。
虽然都被称为天赋者、身体内都流转着魔力，但剑士与魔法师之间是有着本质差别的。剑士体内的魔力改造了他们每一寸肌肉骨骼、最后融进每一滴血液，从而使他们比魔力是魔力、个体是个体的魔法师要更加脱离普通人的范畴。
伊莱是真的认为吟唱时间足够暗杀者暗杀成功□□次的魔法师并不如衍生职业□□种的剑士强大。
奥林有些头疼地申明：“你不要想变成剑士这回事了，舅舅能够从魔法师变为剑士是一个完全的特例，在他之前没有人成功，在他之后大概也不会有。”
“我就是随口说一说嘛。”
只要忽略禁魔镣铐这个天克魔法师的炼金物品，他还是很愿意当一个魔法师的。
奥林被一个卫兵叫走了，伊莱望着他的背影终于想起来自己来找他是带着目的的。
待会儿问也行吧，伊莱牵着大小姐的手，愉快地开始进行被打断的参观进程。
亲卫军营实在没有什么看头，训练场就是宽阔的空地、住宿区就是整整齐齐的石头屋子，大小姐为了不使伊莱太无聊，便边走边与伊莱聊天。
“我五岁时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魔法师，我的认知里魔法师既优雅又高贵，他们帅气地吟唱一段咒语就能在升腾而起的瑰丽符文之中使出能够轻易摧毁一道厚重城墙的魔法——那个时候法杖在我的眼里不是武器，而是和那些漂亮精致的装饰品没有什么两样的东西。”大小姐顿了顿，眼神非常温柔，“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动他们的衣摆，他们面色从容、噙着轻松的微笑，在危险的魔法中闲庭信步。”
她形容得这样具体，就像她口中的魔法师并不代表她童年时期的幻想、而是某个具体的人一样。
“后来我就成为了一个剑士。”大小姐明朗地笑着说，“但是后来我觉得剑士也还不错。”
伊莱的心底很快有了计较，洛浦家族在十二年前来到了弗朗西斯，那个时候大小姐刚好六岁。
真奇怪，他垂着眼睛想，大小姐听起来并不是对剑士这个天赋很热爱的样子，但她想要成为强大轻剑士的愿望却有目共睹、甚至为此不顾家人阻拦走入亲卫军营。
在经过住宿区时，一张布有一道伤疤的熟悉面庞一闪而过。
伊莱脚步一顿，和大小姐交代几句之后就小跑到了窗台边。
他踮着脚眉眼弯弯地打招呼：“你好。”
宽敞宿舍中唯一的卫兵投来奇怪又陌生的视线，在看清伊莱蓬松的银白色头发之后，他抛开疑问一拳覆在心口：“小少爷。”
“你不记得我了？”伊莱眉眼弯弯地趴在窗台上，“上一个冬天、威尔斯商会地下拍卖场被查封的那一天，我说我要买两串烤风滚兔肉。你说我吃不了这么多，送了我一串，还让我快点回去寻找我的父母。”
卫兵一愣，一个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黑色低矮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当时为了寻找出门与朋友玩耍之后不知所踪的妹妹成为了一个冒险者，在妹妹失踪的半年里他跟随着自己的小队几乎找遍了弗朗西斯每一个角落，如果小队休息，他就会在自己与妹妹相依为命的城市里支一个烤肉摊子。
因为妹妹曾经说过他烤的肉串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只要她在玩耍的时候闻到了哥哥烤的肉串的味道就会毫不犹豫地与朋友告别、充满期待地回到家中。
虽然食言了很多次，但最后妹妹还是遵守了约定，因为当天晚上她就被穿着黑甲的卫兵送回了家。
“谢谢你请我吃烤肉串。”伊莱许诺道，“下一次我请你吃炸肉丸好吗？”
说起炸肉丸，伊莱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愣住的卫兵，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啊，午餐时间好像快到了。”
好在奥林虽然被叫走了，但还是记得在午餐时间到来之前来把伊莱带走。
他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伦克朗，这对舅甥之间的氛围融洽了许多，但伦克朗看伊莱的眼神更为不善了。
伊莱拉着奥林的衣角，转过头来对着伦克朗轻快地眨了一下右眼、又飞快地转了回去。
他这次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举起手问：“我的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味道？”奥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伊莱的动作弯下腰嗅了嗅，“只有皂角的味道、还有一点鸢尾的香气。”
那这就不是他的问题了，伊莱望向军营门口明朗地挥挥手的窈窕少女，伦克朗站在另一边，他们之间隔了半扇大门的距离。令人奇怪的是，等到伊莱和奥林走远之后再次回过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拉近了很多。
大小姐背着手与伦克朗交谈着什么，她抬起手，把一丝溜到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就在这一个刹那，克拉伦斯不久之前一句话突兀地出现在了伊莱的脑海中。
他当时因为克罗丽丝和克拉伦斯相近的发音没什么由头地怀疑洛浦家族来自拥有大陆最大妖精聚集地的南部领地，而克拉伦斯摇摇头，告诉他：“事实上，洛浦家族来自奥斯都帝国。”
伊莱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洛浦家族的特质非常熟悉了。
充满热烈的坚持与一往无前的勇气，多么典型的奥斯都王室，多么典型的洛浦家族。
迪伦的话仿佛在他的耳畔响起：
“没有人会不畏惧盘踞在这片大陆数千年之久、凭借信仰握住大陆命脉、乃至于凌驾王室之上的庞然巨物。只是奥斯都在顺从的表象之下选择了直面畏惧。”
“他们甚至曾经为此损失了王室中最纯正的一脉。”
那一支王室到底是消亡了，还是逃到了另一个地方、改头换面以孤僻的表象伪装自己、成为高山上冷眼看着猎物的孤独狼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