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伊莱还没有思考出如何与这个疑似来带自己回家的队友接上头, 意外就先找上了门来。
彼时他用那根树枝从壁炉里翻出最后一个克鲁斯果，正边扒开皮边和自己碎碎念吐槽艾萨克。
“吃几个烤山药怎么啦？不就是每天分一大半给你，至于扔得只剩一个吗？”
他艰难困苦的“禁闭”生涯就只剩这点乐趣了, 艾萨克这只半精灵怎么又要用他的治愈魔法、又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还要把他自娱自乐的东西剥夺掉啊？上辈子最不人道的地主也不带这样的。
伊莱愤愤地咬了好大一口克鲁斯果，他还来不及咀嚼, 远处突然传来的巨大响声就把他吓得浑身一颤。他鼓着脸警惕地抬起头, 下一声巨响接踵而至。
就在他想要搬个椅子来透过菱形气孔一探外界究竟时, 紧闭的、闪烁着青绿回路的大门就被艾萨克一把打开。
伊莱的目光从艾萨克被燎焦的一络头发移到沉凝到仿佛能滴出水的脸上，下意识地把嘴里的烤克鲁斯果咽了下去。
艾萨克带着一身热气快步走来，熟练地扛起伊莱, 迈开腿跑出了木屋。
下一秒, 从天空中抛来的火球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砸在了木屋顶上。
“怎么了？”伊莱皱着眉，飞速从系统空间里掏出了监察者之杖。
“火蛇, ”艾萨克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暗夜森林的环境好像更适合它们，现在他们一个个恐怖得像一头恶龙。”
说到最后，艾萨克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
“火蛇？”伊莱惊讶道, “那不是南部丘陵的特产吗？”
“是，但它们就是出现在这里了。”
伊莱还想——伊莱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一条暗红色的火蛇从他们身边的草丛之中弹射而出, 在艾萨克作出反应之前，伊莱下意识地抡起了法杖，一把把火蛇砸回了草丛里。
他看看自己的手, 看看火蛇消失的方向，不合时宜的地想：撒比亚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暴力流法师, 果然恐怖如斯。
艾萨克没什么意外情绪地继续前行, 毕竟他在南部丘陵就看见了现在的画面, 这也是他逃跑时顺手带上伊莱最初的原因。
他从那场变故开始看见的那些画面从未落空过，艾萨克眯了眯眼睛，一次也没有。
它们帮助他一次次死里逃生，所以他向来深信不疑。
……
暴力流法师再恐怖也敌不过将蛇海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火蛇群，在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火蛇逼迫下，伊莱和艾萨克最终被逼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崖旁。
“我是家里的独苗苗，”伊莱缩在巨石后面，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依旧强调，“我出问题家里人会很伤心的。”
这一回艾萨克知道他这里的独苗苗指的是柯蒂斯家而不是弗朗西斯领主一家了，但他并没有接过话茬，而是突然以一种打量评估的视线把伊莱从上到下扫了好几遍。
以至于伊莱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问道：“你看什么？”
谨慎地预估了伊莱的重量之后，艾萨克冷不丁地说：“我能把你扔出去。”
伊莱飞速运转的脑袋突然一卡，他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艾萨克、又指了指自己。
“你，把我，扔出去？”
艾萨克一手把他因为震惊而冒起的脑袋压下，快速说道：“我能把你扔出火蛇群，与此同时我会对它们发动攻击。你吸引一部分注意力，我吸引一部分。”
伊莱张了张唇，他很想反驳艾萨克的话，然而令人沮丧的是，他竟然下意识认为艾萨克的说法是正确的。
甚至对他是有利的。
高速移动的物体固然能够吸引火蛇注意，但就算按着艾萨克说的那样做，能被伊莱吸引走注意力的火蛇也绝对不足它们总数的一半，更不用说这些火蛇还有被吸引注意力后又回过头来向开始发动攻击的艾萨克进发的可能性了。
但谁愿意直接被扔出去啊？那可是扔出去！
艾萨克还在低声讲述自己的设想：“你的藤蔓可以缠住那棵树，如果在下坠的同时让它快速回缩，你就能没有什么冲击力地落到地上。”
“不不不不，”伊莱快速又礼貌地拒绝，“我觉得我不可以。”
就算理智上知道艾萨克的判断是完全正确且能够实现的，但他们两个聪明脑子在这里呢，难道不能想出来一个万全的做法吗？
“不，”艾萨克单手环住伊莱的腰把他捞起来，最前面的那只火蛇离他们藏身的地方已经不足十米，半精灵此刻的眼神锐利得可怕，“你可以。”
下一秒，伊莱被头发都被燎焦了一缕的半精灵一整个扔了出去。
不得不说艾萨克臂力惊人，伊莱除了从瑞兹背上向下跳的时候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景色。
他从不断涌来的火蛇群上空滑过，涌动的火蛇被他吸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力、连前行的动作都逐渐变得迟缓起来。而伊莱心里被咒骂刷屏：其实艾萨克根本不是半精灵对吧？！艾萨克他本质上其实是条狗对吧？！
怎么一点心理准备都不让人做的啊？！
伊莱很快达到了抛物线的最高点，震惊愤怒之中依旧存在的理智让他下意识反剪双腿、腰腹用力，硬生生在无所凭依的高空中转了个圈。藤蔓直冲而出，准确地缠住了刚刚被艾萨克指出的那棵树。就在伊莱的视野转到能够看见断崖之下植被的时候，他从头到脚都不受控制地一怔。
断崖之下有两个高速移动的人影，其中一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惊讶到微微张唇的伊莱。
他们的视线只交错了一瞬间，但伊莱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在如此高速移动的状态下，竟然看清了那双眼睛。
鸢紫色的，温柔又急切的。
伊莱为这一瞬间的怔愣付出了一点代价，他并没有按照设想中的那样安全着陆，而是用手肘撞上了软软的地面。他顺着冲力滚了几圈，手中的监察者之杖滚向了断崖的方向、并且比他滚得更远。
监察者之杖重要吗？作为伊莱目前最强力的、赋予监察之名的法杖，它当然重要。如果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把丢失的它拿回来呢？
从前的伊莱会在短暂挣扎之后选择放弃，然而今天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爬起来冲往了监察者之杖。
不，不是冲向它。
那双紫色的眼睛在占据了伊莱的脑海。
紫眼睛是富可敌国的柯蒂斯家族的标志，但并不是只有柯蒂斯家族的人才能拥有一双紫眼睛。
就算这样，伊莱咬了咬牙，在奔跑中躬下身捡起了监察者之杖，袭来的火蛇群已经离他很近。
伊莱是不知道自己的舅舅长什么样子的，菲瑞娅提起马修时总是说着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外人口中他是叛逆不羁的浪子，而这个面容清隽、如同月光一般温柔的青年却与那样的形容相去甚远。
他们这对名义上的舅甥时常以修饰词的形式在对方的生活之中出现，就像这是我的小外甥做的糖球，这是我的舅舅送给我的炼金饰品。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没有半点交集，彼此就像那种看在父辈的交情上保持应有礼节但是从未见过面的远房亲戚。
但是他只用了无意中的一眼，就硬生生变换了逃窜的方向。
银发紫眸的孩子以一种相对他的年龄来说快得过分的速度义无反顾地冲向断崖，他如同四年前那个被绑架的夜晚一般踩着边缘的石线轻盈一跃，然而这一次没有白光闪过、也没有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拉紧弓弦的艾萨克的瞳孔一瞬间紧缩，伊莱的身影在巨大的月亮之前变成了完全的黑色，他双脚腾空，追击的火蛇在咬到他的身躯之前就无力地落下，简直就像黑暗时代大陆传说中那些骑着法杖在云月之中戏弄强大猎物的人类法师。
然后他跃下断崖，跌进了青年张开的怀抱里。
……
伊莱到底是一个八岁半的孩子，断崖也实在算不上矮，马修被他落下来的力道带得往后面退了几步，直至一双冰冷干燥的手抵住了他的脊背才勉强稳住身形。
突然发现自己干了件“坏事”的伊莱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这个舅舅的身形比看上去的样子还要单薄一点。短暂的思考之后，他有些心虚地向着抵住马修的那个高大男人张开了手臂。
虽然脸被遮得严严实实，但光看他宽阔的肩膀与斗篷之下鼓鼓囊囊的手臂肌肉，带一个自己狂奔八百公里想必完全不成问题。
马修本来是不想把伊莱交给别人的，但他正要带着着自己头一次见面的小外甥转个方向，一只巨大的火蛇就从断崖之上弹射而下。他眼神一凛，下一秒，银色的剑尖在黑夜中滑过一道亮色圆弧，准确地刺穿了火蛇的头颅。
眨眼间被换了个位置的伊莱眉眼弯弯地向稳稳抱着自己的男人打招呼：“你好，我叫伊莱。”
他没有说自己的姓和中间名。
男人顿了顿，突然埋下头举起伊莱，让他跨坐在了自己的脖颈后。骤然拔高的视线让伊莱下意识地轻呼出声，他轻轻揪住男人的兜帽顶。
“我叫阿奇尔。”男人说。
踩着火蛇身体将剑插回剑鞘的马修向他们投去一眼，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笑。
“趁着那只半精灵牵制住了绝大部分火蛇，”马修冲着伊莱轻快地眨了一下右眼，神态与伊莱做这个动作时的模样相似到让伊莱本人都愣了愣，“我们该走了。”
飞速移动而来的两个人带上主动跌进来的小朋友风一般地离开了。
在确定没有火蛇追来、暂且安全之后，阿奇尔把伊莱从脖子上提溜到了臂弯里，马修含着温和的笑意站在他们身侧，和传闻中那个一身反骨的柯蒂斯继承人截然相反。
“我见过你。”伊莱趴在阿奇尔的肩膀上说。
马修笑容一顿。
“四年前，我和奥林坐在餐厅里吃早餐，你站在二楼的角落看着我。”伊莱歪了歪头，从记忆里找出已经有一点模糊的画面，“那个时候你穿着白袍，兜帽拉到眼睛，管家站在你的身后。然后我向你笑了笑。”
“我向你挥了挥手。”马修捏了捏伊莱的鼻子，“你怎么发现的。”
“唔……可能是因为我的视力比较好，并且从下向上看。”
伊莱笑着把脸颊朝着马修的手掌上蹭了蹭。
“而你的眼睛很漂亮。”
鸢紫色的，盛满温柔的眼睛。
和怀尔的不一样，和菲瑞娅的不一样，和他的也不一样。
……
刚刚生出过剧烈爆炸声响的断崖，艾萨克慢慢走到了断崖边缘，月光仿佛独独避过了他，使他从头到脚隐藏在阴影里。
他垂着眼睛轻轻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断崖底，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离去。
深色发亮的脚印从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延伸往远处，最终融进了火蛇的尸骨与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