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 从树叶间隙投下的光束落进眼睛里，伊莱被刺得使劲眯了眯右眼，精致到有些距离感的脸因为这个动作一下子就显得有亲和力许多。
他歪了歪头躲过那束有些讨厌的光,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缓慢出现了被自己救下的那个小女孩的模样。
不合身的衣服、还带着泪痕的小脸、细瘦到仿佛随时能够折断的手臂——和乱糟糟白金头发掩映中的尖耳朵。与妖精走势更为平缓的耳朵不同，这个小女孩的尖耳朵显而易见是完全向上扬的。伊莱惊讶地向上挑起眉毛：精灵？弗朗西斯怎么会有几乎不会离开居住地的精灵？
许多年前在龙脊山谷偶遇矮人的记忆恰到好处地重回脑海，伊莱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不会又是奥斯都从北边境线送过来的吧？
而且怎么又是在龙脊山谷遇见的？难道龙脊山谷真的是个什么资源npc刷新点吗？
灰毛松鼠挣脱了詹妮弗的手臂, 它像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一样从地面跃到伊莱蹲着的那根树枝上, 然后熟练地窜上伊莱的肩膀，叉着根本不存在的腰昂起头颅, 像是在求表扬一样。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就如这只名为格瑞的灰毛松鼠所愿了, 但是伊莱是一个不怎么走寻常路的小主人。
“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伊莱用指尖轻轻挠挠格瑞的小下巴, 微不可见地朝着詹妮弗的方向偏了偏头，轻声说道，“你现在需要去安慰小朋友。”
乖巧的小朋友和小动物天生就是具有治愈属性的，如果让他们治愈彼此，想必会事半功倍。
格瑞眨巴眨巴自己的小绿豆眼睛，理直气壮地伸出了一只小爪子。相处了这么久，伊莱当然明白格瑞的意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反手去摸系在腰后的兽皮袋子，有些无奈的模样。
“好吧好吧，”他把一颗裹了白色油纸的糖球放进格瑞的爪子里, 顺便曲起食指弹了个没什么力道的小脑瓜崩, “不用你兜兜里的存货。”
某些方面十分吝啬的格瑞得偿所愿，它举着糖球几个跳跃回到了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它的詹妮弗的手心里。
伊莱大腿微微用力, 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从高到连仰望都会感到负担的巨树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詹妮弗握着糖球, 视线始终追随他的身影。
伊莱用余光观察到了精灵幼崽还带着些惊恐余韵的神色,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向倒在地上的羊角鹿。
先让这只精灵平静一点再靠近吧。
詹妮弗比伊莱想象中恢复得更快，她用脏兮兮的衣领擦掉眼泪，慢吞吞地爬起来找了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乖乖坐下。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在伊莱抿着唇使劲想要把羊角鹿的角掰下来之后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还是等这个哥哥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再去打扰他吧。
二者明明年纪、性别、生长环境乃至物种都不同，想法却在此刻达成了一致。如果不是灌木丛传来的悉悉索索声打破了微妙的平衡，伊莱和詹妮弗大约会一直不去打扰对方。
个中原因也很好理解，詹妮弗是在经历动荡后逐渐变得敏感怯弱，至于伊莱……
别问，问就是对精灵这个族群有点先入为主的错误认知。
打破平衡的黑发青年用一柄金属光泽奇怪的剑拨开灌木丛走出来，他的四肢修长而富有力量，体形趋于修长与强壮之间，头发大约能够垂落到脖颈中间的位置，或许是为了方便，他用一根宝石紫的丝带把最上面那一层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
这也使他的面容完整地暴露在了詹妮弗的视线之下，他的长相攻击性很强，在沉静的眼神与冷淡的表情之前显得像某种隐藏在阴翳里的凶兽。
詹妮弗怔怔地望着他那双迥异于常人的眼睛，恍恍惚惚地想：这个哥哥长得有一点像她家乡的人类。
真奇怪，明明这个哥哥的长相和身材都更靠近游星帝国的人民，但她就是这样觉得。
青年边走边挽了个剑花把手中的剑送回腰间的剑鞘里，他的目光从詹妮弗身上轻轻划过，最终落到了站立在羊角鹿尸体旁边的伊莱身上。
他有些费解地问道：“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明明从冶炼厂出来的时候还嘟嘟囔囔地抱怨山路难走，怎么突然跟只窜出去的兔子似的。
“我跑得比你快不是很正常吗？因为我感知得就比你要早嘛。”伊莱伸了个懒腰，睫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某种醉人的光泽，他眨眨眼睛，有些坏心眼地补充道，“不过克拉伦斯，我会告诉西西莉亚你需要增加训练量的。”
想必西西莉亚一定乐意抽出一点空闲时间来操练自己这个跑不过魔法师的弟弟。
克拉伦斯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速度之快，詹妮弗甚至生出了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个沉稳冷淡的青年是自己的幻想的错觉。
伊莱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眉眼弯弯抬起一根手指戳戳克拉伦斯硬邦邦的手臂，调侃道：“你怎么那么怕西西莉亚？明明大家都很喜欢她。”
大小姐活泼又真诚，从小到大的人缘都很好，殷切环绕她身边的贵女和被她打倒后悄悄红了耳尖的青年卫兵一样多。伊莱刚刚回到弗朗西斯时因为被捕的凯伊爷爷和莫名其妙失踪的凯伊低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大小姐每天都会在繁重的训练之后笑容明朗地来到他的房间里，捧着脸叽叽喳喳地讲一些诸如“斯科皮被大少爷一剑扫下了擂台”、“伦克朗被一个新兵怼得说不出话”的趣事。
伊莱有时候会想：除了迂腐的贵族，全世界都会喜欢呆在西西莉亚·洛浦的身边。
哦，不对，还要除开大小姐唯一的、每天都在斗智斗勇的弟弟克拉伦斯。
“你如果有一个姐姐，”长大后的克拉伦斯倒是坦诚许多，他一边掏出匕首挖下羊角鹿两只角中间的硬质凸起一边说，“你就会知道了。”
伊莱当然没有姐姐，他也很难在口嫌体正直的奥林身上体会到类似于克拉伦斯的感受——毕竟奥林这几年来主动或被动帮伊莱收拾的“烂摊子”比大小姐追着克拉伦斯打的次数还多。
“好吧。”他耸了耸肩说。
克拉伦斯开始自觉收拾羊角鹿身上有用的材料，伊莱则望向从刚刚开始就抱着瑞兹坐在石头上的精灵幼崽。她实在很乖，一双水汪汪的绿眼睛跟着他和克拉伦斯的动线来回移动，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小动物。伊莱突然想到了另一双狭长的、色彩更浓重也更沉郁的绿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和这只精灵幼崽截然相反，但某一个瞬间也会让他想到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联想有点离谱，于是从未将它宣之于口。
伊莱慢慢靠近詹妮弗，他隔着一段说不上近、但足够对方看清自己眼睛的距离蹲下身，伸出手掌柔声道：“你好，我叫伊莱。”
詹妮弗有些瑟缩地抖了抖，没有自保能力的精灵幼崽总会被长辈耳提面命远离阴险狡诈又善于伪装的人类，然而眼前这个漂亮的哥哥眼神清澈又温和，就像夏天午后被晒得温热的小溪，和长辈口中的那些人类一点也不一样。过了许久，她才小声回答道：“我叫詹妮弗。”
然后把自己的指尖搭在了伊莱的手心里。
……
就像小时候会一脸嫌弃地拿手帕擦掉伊莱脸上的煤灰一样，长大后的克拉伦斯也有一点轻微洁癖。他隔着一块白色麻布把羊角鹿头顶那块可以用作炼金材料的坚硬物质裹好塞进袋子里，再回过头就发现伊莱和那个精灵小女孩排排坐在石头上，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青翠的果子。
可能是由于在陌生人面前有些拘谨，小女孩手中的果子完完整整。而坐在她身边的伊莱脸颊鼓鼓，猝不及防地被克拉伦斯抓包，他只是愣了一下就弯起眼睛露出了个笑来。
伊莱小时候脸颊上有些肉，笑起来还是软乎乎的，后来这些脸颊肉消失在了他的生长过程中，他现在的笑容明朗又张扬，克拉伦斯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刚升起的怒意就莫名其妙地落了回去。他抱着手臂走到伊莱面前，脸色不太好看地伸出手。
詹妮弗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手中的果子递出去。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委屈地想：她还想等到那个好看的哥哥吃完之后没有问题就吃呢。
可是这个大哥哥看起来有一点凶，而且她还有一个小松鼠给的糖球……
就在詹妮弗脑内天人交战的时候，克拉伦斯的手略过她停在了伊莱面前。
欸？詹妮弗呆住了。
伊莱心领神会地举起自己的魔杖凝聚出一个水球，然后将它引导着落在了克拉伦斯沾染了羊角兽毛发和血液的手掌中。因为有着詹妮弗的存在，他甚至还装模做样地念了几句咒语。他们的动作实在是默契，一看就能知道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干。
人类魔法师的元素魔法不是珍贵又危险的吗？怎么这两个哥哥却拿来做这种事？詹妮弗彻底呆住了。
伊莱感受到了精灵幼崽疑惑的视线，只是对视一眼，他就明白了詹妮弗在纠结什么。
他弯起嘴角，又在詹妮弗的眼前凝聚出一个小小的水球。
“魔法是一个有一点欺软怕硬的小家伙，如果你把它的地位放得很高，它就会非常不听话。”
“如果你把它当做和镰刀匕首没有什么两样的工具——”
在伊莱的眼神鼓励下，詹妮弗抿了抿唇，伸出手指戳了戳这颗缓慢旋转的水球，指尖传来的奇妙触感很快让她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
伊莱轻轻弹了一下它，眼睛弯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他云淡风轻地说：“它就是一个乖巧的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