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153 章
浓郁水晶一般的瑰丽紫眼睛和黑夜密林一般的沉郁绿眼睛对视, 伊莱微微仰着头，衣领之上的脖颈线条流畅又紧绷, 那把匕首上依旧附着有阻止伤口愈合的符文, 于是艾萨克脸上那道细微的伤口一刻不停地在向外渗血。
在第二滴血液溅到脸上之前，伊莱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打算保持这个姿势多久？”
“血液都要被你压得不循环了，艾萨克先生。”
血液不循环是个非常陌生又奇怪的词语, 艾萨克顿了顿，手稍微转移了一下重心、保持着压着伊莱手腕的姿态拿到了那把匕首。伴随着一声闷响, 那把匕首被扔了出去，艾萨克也松开伊莱的手直起身子, 然而就在他将起未起的时候, 一只略微带着点凉意的手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脖颈侧面。
“啪。”
非常清脆的声响。
伊莱用了一点力气，或许是因为他的举动太出乎意料了，能把他压得死死的半精灵竟然真的跟着力道往外一偏, 只留给伊莱一个线条分明的侧脸。
啧，伊莱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麻的手、相当不高兴地想，打偏了。
“愣在这里干什么, 艾萨克先生。”伊莱用手肘微微撑起身体,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催促道, “你该站起来了。”
艾萨克回过头投来非常压抑的一眼, 伊莱眼神无辜又清澈地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和做了坏事的格瑞也没有什么区别。见艾萨克不动, 他还要歪歪头, 略微拉长声音说道：“你冲出来莫名其妙地攻击我，我还一下手应该很正常吧？”
“我没有攻击你。”
这是什么恬不知耻的话？
伊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举起自己的手腕、凑到艾萨克面前, 确保对方能够看清楚上面还没来得及消去的红红指印。艾萨克的眼睛略微向手腕的方向移动了一下, 轻轻一顿，又望回伊莱的眼睛。
他修改了一下措辞：“我没有想要攻击你。”
“你有没有想要攻击我不重要，艾萨克先生。”伊莱轻轻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重点是你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把我压倒、已经伤害到我，现在还要我保持这个脖子和腰负担都很重的姿势和你在这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艾萨克居高临下地看着伊莱，上一次他们见面是在光线不怎么好的雪夜，现在周遭明亮，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位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就算长相变了很多、性格和灵魂都一如往昔。
他到底是站了起来。
骤然明亮的光线让伊莱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他撑着地面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右耳垂多出来的小东西，那应当是个小小的宝石之类的东西，耳垂前面的部分凹凸不平、因为太小甚至摸不出是个什么花纹；而耳垂后面的部分光滑平整、似乎就是个小小的晶片。
它们并没有给耳垂带来什么压力，等到染上体温之后甚至连存在感也没了，然而当伊莱想要把它弄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无论用多大的力气它都纹丝不动。
伊莱捏着它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东西？”
“进入真正龙岛的凭证。”
伊莱动作一顿，他讶异地望向正在拿着透明圣水抹脸颊伤口的艾萨克，又难以抑制地摸摸那个暂时充当而耳钉的东西。
艾萨克投来没什么感情的一眼，非常平静地陈述道：“你也可以叫它破碎的精灵之心。”
……
小少爷短暂地出门一趟，走的距离甚至不如从城堡前往亲卫军营，就算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之下，小少爷依旧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个城堡中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的朋友回来。
呃，或许不是朋友，按小少爷的话说，应当只是个“认识的人”。
这位“认识的人”面容俊逸、身形修长、宽肩窄腰，沉郁的绿眼睛和神秘的黑发都很能让少女的心脏砰砰乱跳，然而城堡中正是怀春年纪的女仆们乱跳的都是警惕心——虽然她们不认识对方，可自从对方和小少爷一同进入玻璃花房，负责保护小少爷的米娜就格外反常地在花房之外“毫无目的”地闲逛、连在城堡中巡逻的亲卫军士兵都开始格外关照这片从前从不特意关注的地方。
一个仆人信誓旦旦：“那个黑头发的男人绝对有问题，小少爷都不对着他笑，偶尔笑一下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的同伴点头附和：“对啊，从前洛浦家的继承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阵仗，今天连端茶水和点心进去的都变成了女仆长呢！”
周围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心底都留下一个共同的认知——小少爷和那个黑头发的男人呆在一起似乎不那么安全。
一段时间以后，艾萨克端着一口都没喝过的茶，目光落在两个手挽着手经过花房外的女仆身上。她们似乎说着很有趣的话，彼此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实在是青春活泼。如果艾萨克没有记错，她们已经这样有说有笑地路过这里第三次，而他和伊莱在这里坐的时间只够伊莱给花房里的所有植物浇一遍水——用的甚至还是方便又快捷的魔法。
“你在看什么？”
艾萨克说：“看你的家人。”
家人两个字咬得很轻，好像重一点就会惊扰到什么似的。
伊莱用召唤出来的水球洗干净手，走到窗边向外一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来。这种笑和面对着艾萨克时敷衍的笑是不一样的，唇角的幅度并不大、可能不仔细看都不能发现，、眼睛中仿佛有某种光华在流淌，他没有做出那种普遍意义上的“笑”的表情，然而看见他这副模样的每一个人都会知道他心情很好。
“没关系，”伊莱看了一眼漂浮在房间内的卡片，很轻快地说，“只要不走进来，没有人会听见我们在说什么。”
伊莱的好心情保持到艾萨克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那个时候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耳朵上的破碎精灵之心问：“詹妮弗的精灵之心完完整整地在我这里，这个又是什么破碎的精灵之心？”
而艾萨克的回答是：“这片大陆上并不只有明日之森存在精灵村庄。”
精灵之心是破碎的世界树核心，本身就是有所缺憾的物品，它的确可以为精灵族提供生命力，然而这个过程并不是单向的。精灵之心维持精灵族的正常生命进程，精灵族的气场反哺精灵之心，这是一个循环，一方出了岔子另一方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而这枚破碎的精灵之心来自于位于大陆东部的一个精灵村庄，它并没有遭遇黑暗风暴，然而当艾萨克找到那里的时候，只见到了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德高望重的精灵长老被折断手脚、年轻力壮的精灵青年被削去头颅、就连比詹妮弗看着还小一点的精灵幼崽也被抹了脖子或者捅穿了心脏。
他们的尸体上都有着刑讯逼问造成的伤痕，在精灵族这个外貌得天独厚的种族中依旧漂亮得一骑绝尘的几名精灵甚至还带着污秽的痕迹。
艾萨克平静地叙述着：“我在距离精灵村庄一段距离的某个岩洞中发现了另一具精灵尸体，大约和那名明日之森的精灵幼崽差不多大，只是不那么幸运。”
他没能像詹妮弗一样带着族长的嘱托到达另一个地方去寻找太阳，而是被砍断了手指、刺穿了喉咙、剥去了皮囊，然而就算是遭受了这样的折磨，他依旧没有交出施暴者想要的东西。
艾萨克在距离岩洞不远的某个小水坑里找到了破碎的精灵之心，它曾经应该是完好的，就像詹妮弗带出来的那一个一样。
伊莱的喉咙滚了滚，耳垂上原本轻飘飘的破碎精灵之心突然有了重若千钧的力量，甚至让他生出一种耳垂被撕裂的模糊痛感，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又发现它还是轻飘飘地缀在原地，好像无关紧要、和伊莱抽出来的那些只是好看的首饰没有任何区别。
他甚至都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是错觉了，破碎精灵之心物理意义上是很轻的，但这个世界并不完全遵从科学，小小的晶体之上存在着一整个精灵村庄的血泪与灵魂，这又是很重的。
伊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从兽皮袋子里拿出詹妮弗放回自己手中的精灵之心吊坠，此刻原本只会在特定光线下出现的简洁花朵熠熠生辉，就算现在是晴朗的白日，它的身边依旧出现了一圈蓝紫色的光晕。
是了，伊莱想，这就是艾萨克能够找到水坑之中破碎精灵之心的原因——精灵之心靠得极近的时候会产生反应，这也意味着那群屠尽整个精灵村庄的人并没能持有另一枚精灵之心。
见伊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艾萨克知道自己很多话都不用说了，和伊莱打交道最轻松的就是这一点，他总是能抓住蛛丝马迹、进而联想到至关重要的讯息，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伊莱沉吟一会儿，突然问：“我已经有了完整的精灵之心，你把破碎的精灵之心给我做什么呢？”
好吧，敏锐也并不全是好处。
艾萨克没有立即回答，伊莱也就耐心地等，他拿着完整的精灵之心从手臂能伸到的最大距离向耳朵靠近，最终惊诧地发现精灵之心出现反应的最远距离仅仅只是一根手臂那么长。他讶异地望了一眼神色冷漠的艾萨克。
艾萨克到底是运气好找到了那个水坑，还是找遍了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才凭借着这么小的探测范围找到这枚不知道有没有被带走的破碎精灵之心？
这个时候艾萨克终于开口了。
“弗朗西斯和大陆上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的土壤极度缺少魔力、几乎是一个空白的空间，这意味无论注入什么性质的魔力、弗朗西斯的土壤都会完整保留这种魔力的性质——包括维持精灵生命体征的世界树气息。一枚完整的精灵之心蕴藏的魔力可以改善半个龙脊山谷的土壤，如果你在那里使用，龙脊山谷会成为下一个精灵聚集地。”
伊莱一愣。
“明日之森精灵村庄的族长没有说错，”艾萨克沉郁的绿眼睛中涌动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他仿佛并不是很想说出这样的话，然而某种情感又推动着他说，“你和弗朗西斯是精灵的最后的生机。”
伊莱望着艾萨克，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虽然从来没有宣之于口，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艾萨克早就知道伊莱意识到了他是一只半精灵，一半血脉属于人类，另一半血脉属于在大陆上没有丝毫存在痕迹的暗夜精灵。精灵前面加一个暗夜，已经意味着艾萨克与大陆现存的、发色瞳色浅淡作为特征的精灵并不是一个种族。
艾萨克的父母死在了几十年前席卷暗夜森林的风暴中，时至今日，他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他从逃离教廷的追捕变成追逐教廷脚步的血色阴影、受过的每一道伤都致命、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都满是冰冷的复仇与刻骨的痛楚，然而今天他站在伊莱面前，给出精灵之心，要弗朗西斯庇护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精灵族。
你在救谁呢？伊莱想，救现在的精灵族、还是救当初的自己？
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话，等到那两个女仆手挽着手第五次亲亲热热地路过玻璃花房，伊莱才主动打破沉默。
“弗朗西斯并不是收容所，不会什么都留下。精灵的确是很强的助力，不过他们并不亲近人类、还意味着许许多多的麻烦，你知道弗朗西斯不会轻易答应这个要求，所以你准备好了代价。”伊莱换了个姿势，他好在椅背上，右手肘抵着扶手，指节轻轻抵着脸颊，“让我猜一猜，龙岛的相关讯息就是代价对吗？”
艾萨克以沉默应是。
伊莱叹了口气，难得很有良心地提醒道：“在你给出代价之前，我不得不申明，我不是弗朗西斯的掌权者，最终做决定的是我的父兄，就算我认为这是可行的，如果我的父兄认为不行，我依旧不会把这枚精灵之心融进弗朗西斯的土壤之中。”
这样一看艾萨克是全然地处于不利情况了，然而他的回答是毫不相关的一句：“我抄了一个小型圣殿。”
伊莱正在喝茶，闻言一哽，茶水溜到气管里，他立刻偏过头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咳嗽声。艾萨克见他脊背颤抖、面部充血、连生理性的眼泪都被逼了出来的模样，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做出多余的行动。
伊莱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难以置信地发问：“你说什么？”
“抄了一个圣殿，”伊莱眼睛圆溜溜的样子实在罕见，艾萨克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又怀揣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坏心思补充道，“后来我和你的保护者也抄了一个圣殿，她没有汇报给你吗？”
米娜当然汇报了啊！可是她的汇报内容是“我和那只半精灵合作闯进奥斯都第三大的圣殿，获取了圣水和圣典”、完全没提到“闯进”和“获取”指的是把整个圣殿抄了啊？
伊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想：圣殿这么容易被抄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
要是游星王都的圣殿和奥斯都王城的圣殿这么容易被抄当然是有问题的，但是教廷的主教、修女与十字骑士军也人数有限，那些不那么“重要”的圣殿当然不可能做到固若金汤，更何况米娜是大陆最顶尖的暗杀者，而艾萨克可以打过米娜。简单点来形容，大约就是lv99的神装玩家刷lv80的boss本。
而换个角度看，一直被奉若圣地的教廷大约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对圣殿发起攻击。
好吧，伊莱自己想通了，抄个圣殿而已、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哈哈，这样一想他突然也有点想去抄个教廷试试看呢。
思绪百转千回，伊莱面上倒是很镇定地问：“你得到了什么？”
艾萨克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龙岛真正地点的指引。”
骗人的，教廷还定时派遣船队巡视大陆最南端那个被迷雾包裹的龙岛呢，怎么可能会留存有教廷真正地点的指引。他能找到真正龙岛沉没的地点，靠的是在弗瑞兹临时监狱最后一晚的预知梦境。
伊莱察觉了一点违和，不过他也没有追根究底，而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水，等着艾萨克继续说下去。
“那个指引只是大概的方向，”艾萨克继续顶着一张冷漠脸真假参半地胡编乱造，“而精灵之心会对真正的地点做出反应。”
“等等，”伊莱举手，“你说精灵之心会对龙岛真正沉没的地方做出反应？”
精灵和龙？这两个种族除了在黑暗时代打得昏天黑地让很多人类遭殃之外还有其它交集吗？
艾萨克也不知道。
“这是指引中的内容。”
这是预知梦境中的内容。
伊莱狐疑地观察着艾萨克的神色，什么异常都没有观察出来，他最终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
“我进入了海底沉没的龙岛，那里除了巨龙的尸骨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在最大的巨龙胸骨之下发现了一个祭坛。”
艾萨克拿出一张皱皱的羊皮纸递给伊莱，伊莱拿起来一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奇怪语言，一个也不认识，他甚至还没有翻译卡。
伊莱·柯蒂斯·弗朗西斯，在二十一岁感到了要做文盲的危机感。
“这是祭坛边缘的石头上刻的古精灵语。”
伊莱都懒得震惊了，好吧，既然精灵之心能够找到真正的龙岛，那么龙岛里面有用古精灵语写的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说不定黑暗时代精灵和龙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呢？时间这么久了记载失误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我看不懂。”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伊莱感觉自己像个绝望的文盲。
好在很有文化的艾萨克做出了解释：“这上面写的是，祭坛另一端是龙族的延续、龙岛的核心。”
“你进去了？”
艾萨克摇了摇头。
“我没有。”
伊莱一愣，疑惑道：“你不是拿着精灵之心？”
“龙岛核心和龙岛是两个地方，任何存在拿着精灵之心可以走进沉没的龙岛，但是能够进入龙岛核心的只有你。”
什么？伊莱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我？”伊莱指指自己，发现艾萨克的脸色并没有太大变化之后他迟疑道，“呃，或许你想说的是瑞兹？”
“不，只是你。”
伊莱张了张嘴，好多好多反驳的话哽在喉咙里。他两辈子都是纯得不能更纯粹的人类，瑞兹这个世间最后的巨龙后裔还在呢，凭什么只有他能够走进龙岛的核心？
但是他也知道，艾萨克并不是无的放矢的半精灵，每次相遇艾萨克带来的消息都关键又必须要有他的参与，如果不是只有他能够进入龙岛核心，艾萨克根本就不会把这个消息带给他。
那么是什么让艾萨克这样确定呢？
“你有没有去过一个花园、或者是花海。”
伊莱眉心一跳，霎时间想到了那张三年来都没有被使用成功的[珍贵物品卡·梦境花园]和两度梦境中的篮紫花海。
艾萨克审视又克制地注视着伊莱，嘴里非常清晰地描述着：“海水一般无穷无尽的蓝紫花海，残破的亭子犹如孤岛，白发的人背对着坐在里面，手里似乎抛着一个莹白的圆形物品，这是龙岛核心入口处唯一壁画的全部内容。”
伊莱的太阳穴突然传出来一突一突的钝痛，视野扭曲着模糊一瞬，影影绰绰间他听见艾萨克低沉又清晰的声音。
他说：“我认为那个人是你，你认为呢？”
[叮咚，新的任务已发布。]
[系列任务：晦暗穹顶（四）
任务说明：龙岛沉没千年，幸存的巨龙在大陆上择穴而居，然而过于强大的存在总会遭到觊觎。在人类的围捕之下，巨龙销声匿迹，或许在一段时间以后它们曾经的存在也会被一点点抹去。然而一枚死亡的龙蛋在龙族的末路奇迹般地孕育出了幼龙，这或许就是被你抓住的一线生机。
任务提示：你见到现实中的梦境花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