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祭典当日
等到散兵做好饭把饭菜都端上来, 铃梓正在将侧脸贴在桌子上，懒散地趴着。
桌子使用石头制成的，此刻就像是一个降温神器一样散发着凉意, 而铃梓则主动地靠在上面, 仿佛这种凉意能让她清醒一点。
散兵将饭菜和碗筷向桌子上一摔, 力度之大让她怀疑装在瓦罐里面的汤都会溢出来。
他没好气地说：“还没饿死就来吃饭。”
铃梓低垂着眉眼, 拿过碗筷，不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散兵在做饭这方面确实天赋卓越，即便鹤观的食材如此匮乏，但是他还是做了很多珍馐出来，不论是卖相和口感都是上层, 但是铃梓却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就连好不容易吃下去的几口也是在勉强自己。
散兵看着她厌食的状态, 眉头皱地更深了：“就吃这些？”
铃梓点点头。
“我可没虐待你。”他觉得自己仅剩的良心全都喂了狗，“到时候饿死你可别怪我。”
她咳嗽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散兵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表面上沉着脸瞪着她，心里却恨不得将餐桌都掀起来。
他继续机械地吃着饭, 嘴巴干瘪地咀嚼着, 如果能拿刀把她，她已经被自己戳了几千遍了。
他看着她眼神漂浮的样子, 把刚才想让她去洗碗的话全都咽到了肚子里。如果真的让她洗的话，以她这幅恍惚的神色，指不定得摔碎几个, 可能明天他们就要对着西北风吃饭了。
继续守在餐桌前看他吃饭也没意思, 铃梓看了看室内还算松软的床铺, 直接走到了窗边, 合衣倒了上去，只留给散兵一个沉默无言的背影。
“……”散兵快要把手里的筷子捏断了。
他顿时感觉胃口全消，直接将筷子向桌上一拍，哗啦地收拾着桌面，洗碗去了。
铃梓听到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即便是被水流声掩盖，她还是听到了瓷器相互碰撞不断的发出脆响，还有铁器刮划发出的刺耳摩擦声，音量十分巨大也非常吵闹。
散兵好像不像是在洗碗，更像是想故意制造出某种恼人的噪音让别人不得安稳。
有神之心的人洗碗会这么大声吗？铃梓的大脑迟钝地跳出这个信息，但是她也没有精力去仔细追究内情，她感觉自己很累，累到思绪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无法串联出一个完整的字符。
不一会儿，噼里啪啦地声音停下来了。
铃梓感觉到他来到了自己的身后，但是她没有转身，依旧紧闭着双眼，像是已经一个入定的人。
散兵抿了抿嘴，他很久都没有这种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感觉了。他怀疑就算他把这个床劈烂，她也会老神在在地继续躺在一堆焦土中，连姿势也不会变一下，好似周围的景致完全与她无关。
她怎么能睡得着！
散兵哼了一声，以此来增加他的存在感：“你倒是过得舒坦。”
铃梓听到他的话了，他很确定，因为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微小的鼓了一下，但是她还是没有转过来面对她，这让他的心情十分的恶劣。
“今天就先饶过你一命。”散兵努力让自己表现的云淡风轻，实际上这几句话都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从明天开始，你就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听我的话。”
“我的报复还没有开始，你可不要有自己能够逃脱的侥幸。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折磨你，让你也感受一下我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他的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着什么不得了的豪迈宣言。
他继续说：“在我心满意足之前，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知道了，你好吵。”他接下来的话被铃梓冷冷打断。
她终于肯扭过头来看她，不过她的脑袋上蒙着厚厚一层被子，只留出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
散兵瞪大了眼睛，好像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这副表情让铃梓想起了之前在宠物店里，她有时候会投食的一只小流浪狗，那只小黑狗经常在城门口乱逛，浑身上下饿得没有一两肉，只有铃梓偶尔会给它添两个鸡腿，它却对铃梓还是没什么信任感，每次都要冲她乱叫。
后来有一天，她抱着一个客人的小狗从城门口路过，并没有抽出手来去投喂那只狗，也没有料到那只狗居然因此怀恨在心。当天晚上，小狗的客主人就说有一只流浪狗把它家的狗咬伤了，甚至因为跑得太快所以连尾巴都没抓到。
它觉得自己背叛了她，所以用这种手段报复她，也报复那只狗。
散兵明明不是类人种族，有时候的心态却比动物还要执着。
可能这就是作为非人类的特性？
铃梓不再理会散兵对她恨之入骨的神情，直接又把头扭了回去，无论他在怎么说疯话她也不搭理他。
不一会，她就传来了十分均匀的呼吸，居然真的沉沉地进入了梦想。
散兵看到屏蔽自己的样子，内心十分抓狂，在心里又将她记了一笔。
好在整个床十分的宽，散兵躺在一旁，也随着气鼓鼓地闭上了眼睛。
睡觉时候的铃梓也保持着十分僵硬的姿势，散兵半夜醒过一次，她还是睡前那种侧躺的身形，头朝向墙壁，这么久动也没动过一下。
这样睡觉起来也会浑身僵硬的吧？散兵这样想着，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关他什么事？这也是她咎由自取。
带着这样的想法重新闭上眼睛，等到他再次睁眼，却没有看到铃梓一脸痛苦的样子。
一旁的床榻上空无一人，铃梓消失了。
——
其实铃梓并没有失踪，她早上醒的太早，而散兵还在熟睡，所以她就走出房门散了一会儿步。
她在周围绕了一圈，等到走累了，就随便找了一个浅坑一趟，任由草丛掩盖住自己的身形，让自己放平呼吸，清晨的雾拍在她的脸上，带来一点点凉意。
太阳才刚刚升起，村子却热闹了起来，远处嘈杂的脚步声穿过泥土传到她的耳朵里，所有人都在匆忙的向一个方向汇去，他们步履匆匆，嘴上也不断交谈着。
“快点快点，祭典就快要开始了！”
“大家快跟上！”
“今年是最有特殊的一次了！不知道今年雷鸟大人会喜欢这次的祭品吗……”
听到他们的议论声，铃梓抬了抬眼，祭典？
鹤观的人信奉雷鸟，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来祭拜它，铃梓知道他们会在今天用阿瑠的血肉来祭典雷鸟，也知道最后的结局是愤怒的雷鸟在这个岛上显现出真身，用怨恨杀死了这座岛上全部的人，让鹤观陷入了不断循环的诅咒中。
但是这些急匆匆跑去围观的人全然不知情，他们一想到他们即将献祭出去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备受雷鸟大人喜爱的阿瑠，他们的眼神中都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雷鸟大人一定会在此祝福这片土地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雷鸟的爱抚。
不过这些都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铃梓闭了闭眼，她所见到的人群也不过是某人记忆中残留的影像，只要雷鸟听不到阿瑠的歌声，循环就会无休无止的进行。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惊雷声，闪电的弧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雷鸟震怒的惊叫声从祭典之处传来，哀嚎声响彻高天，她按照和阿瑠的约定一同前来，却只看到酒樽中承着的血水。
一同传到铃梓耳朵里的还有海水一样外涌的尖叫声，人群绝望地呼喊着、哀求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雷鸟会如此的愤怒。那一瞬间有无数灵魂外溢，居民们的灵体四散的逃着，像是卡车一样从铃梓的身上碾了过去。
随后，雾气变得越来越浓了，让她几乎看不清近处的树木。
周围的尖叫声也渐渐平息下来，鹤观又恢复了毁灭之前的那一天，一切如常，新的循环开始了。
铃梓依旧躺在地上，却听到一阵小跑的声音从她身旁响起，一个身影好像没有注意到坑里还躺着一个人，差点直接踩到了她，好在他人够机灵，及时收住了脚。
阿瑠弯下腰来看着她：“是之前碰到的姐姐！你怎么躺在这？”
铃梓也想不到她为什么躺在这，只能随口编道：“我迷路了。”
“是因为迷路了，才和大哥哥走散了吗？”阿瑠想了想，“这里的雾有时候确实很重，而且还会有野兽出没，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我有点累了，想躺在这休息一下。”铃梓说，她不想与外界过多的交流。
但是没想到阿瑠却没看出她的拒绝，他直接把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然后躺在了她的旁边，年少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有点累了。”
铃梓侧过头看着他，只见他有些哀伤地捂了捂眼睛：“祭典又失败了，卡帕奇莉不喜欢我给他准备的礼物呢。”
他的话说的轻飘飘的，好像献祭的不是自己一样。因为他是这座岛上唯一得到雷鸟的喜爱的人，所以所有人都决定将他的生命献给雷鸟，他也心肝情缘的在一次一次的轮回中牺牲自己，只为了让鹤观从这种循环中脱离开来。
但是雷鸟对血肉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喜欢阿瑠在逢岳之野对她唱的那首歌。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卡帕奇莉究竟怎样才会喜欢我们的祭典呢……”阿瑠的声音充满了忧伤，这个问题他尝试了千百遍，但是还是没有成功
铃梓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躺下去，她坐起身来，想要开口劝说他。
但是阿瑠却抹了抹眼睛，显然不想再去思考这个事情了。
“姐姐，我们还是说点高兴的事情吧。”阿瑠故作开朗，“你和大哥哥既然都是海外来的人，就给我讲一讲雾海之外的故事吧。”
铃梓看他的心情十分低落，心中突然出一股心酸，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点来逗小孩子开心，于是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话题：“我来自璃月……”
“璃月？离这里远吗？”
“很远。”铃梓说，“从鹤观出去，跨过很长很长很长的大海，才能到达璃月。”
“哇！”阿瑠的眼睛亮了起来，也坐起了身子，请求她多说一点。
“我在那里开了一家宠物店，每天和小动物作伴。”铃梓简单描绘了一下自己宠物店的环境，并且尝试着让故事变得更有意思一些，
“小动物！”阿瑠看着她，“都是什么样的？这里就很少见到小动物。很久之前，岛上有一种叫做鹈猿兽的生物，它们性格很温顺……吃起来也很可口，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都消失了。”
“什么样的动物都有。”铃梓解释说，“小猫、小狗、或者小鸟……”
当然有时候也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说龙、麒麟或者鲸鱼什么的……不过这些她都没说。
她挑了一些可爱但是又贴合实际的例子告诉了他，并且还挑了几件在经营店铺的时候遇到的趣事跟他说了说。
阿瑠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每当她讲完一个故事，他就摇着她的手臂让他多讲一点，铃梓只好又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在不知不觉间说了好多话。
最后她的嗓子都说干了，阿瑠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对了，铃梓姐姐，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哥哥呢？”阿瑠好奇的看着她，“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吧。”
“他……没什么好说的。”铃梓含糊道。
如果将他们两个之间喊打喊杀的事情告诉阿瑠，她怕阿瑠会想起一些糟糕的回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有一段很传奇的故事吗？”阿瑠却没听出她话中隐晦的拒绝，继续追问道。
“这倒是没有……”
她看着阿瑠亮晶晶的眼睛，是在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于是盘着腿坐在地上，梳理了一下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故事。
本来犹豫怎么描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个阴影就突然笼罩在了上方。
她抬头去看，只见散兵叉着手，正低下头看着她，他紧绷着嘴角，脸上的神色比冰块更加寒冷，显然对她此时的状态十分不满。
“原来你躲在这，可算让我好找。”他的声音也像浸了冰。
早上他被一阵雷声惊醒，回头一看就发现铃梓不见了，她想起她昨天要死不活的样子，生怕她出现什么意外，连忙四处寻找起来。他甚至怕她跑到怪堆里自寻短见，连续端了好几个魔物的老巢。
但是她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甚至还有心情跟一个小孩说说笑笑，完全没有什么事的样子，让他觉得刚才跑前跑后的自己像一个傻瓜。
“我在雾里迷路了。”铃梓不咸不淡地对他撒谎。
即便是散兵一眼能看出她在说谎，也找不到什么反驳地余地，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哥哥姐姐，你们是吵架了吗？”阿瑠观察着两个人的神色，然后摆了摆手，想要劝架，“有时候岛上的一些哥哥姐姐也经常吵架，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和好的。”
散兵对他的话冷笑一声，孩子的想法就是天真，他和铃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和好，那就是就是一个还活着，但另一个已经埋了，甚至活着的那个还要踹几脚另一个人的墓碑解气才行。
阿瑠看着两个人都不在说话，一个想法在脑中转了转，然后提议道：“刚才姐姐说自己在雾里迷路了，我这里有一个好方法，不会让你再迷路了，也会让大哥哥更快地找到大姐姐。”
“哦？说来听听。”散兵这下提起了兴致。
“就是用木簧笛。”阿瑠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制的竹片，它被雕刻成了一个简单的形状，像是一个简单的乐器一样，上面有两个细细的丝线，触碰的时候回发出奇怪的声响。
“木簧笛是仿照卡帕奇莉的羽毛制作成的，在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有雷鸟大人的羽毛在，大家就不会在迷雾中丧失方向。”阿瑠将木簧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木簧笛就发出了“蹦”的一声。
“这是什么声音？”散兵皱着眉。
“嘿嘿，虽然声音有点奇怪，但是只要有它在，我们就可以在迷雾中找到对方啦。”阿瑠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木簧笛一边说。
散兵思索了一番，然后觉得这个确实是个好东西，刚想伸出手来向阿瑠讨要，但是阿瑠直接却将木簧笛收了回去，对他摇了摇头。
“木簧笛要亲手制作，送给对方才有心意。”阿瑠的表情十分真诚，不似作伪。
这是要他做好了然后送给铃梓？散兵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铃梓，他心中虽然百般不愿，但是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如果她再跑掉了，麻烦他的还是自己，给她这样一个东西也可以。他这样说服着自己。
阿瑠看到他答应了，才又把木簧笛掏了出来，对他简单讲了一下这个东西的制作结构，一边展示一边解释：“木簧笛做起来很简单的，用什么材料都可以，普普通通的木材就好。”
散兵只好去随手折了几根树枝。
他学东西很快，上手更快，不一会儿就将木簧笛制作好了，仔细看了一眼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直接丢到了铃梓的怀里，好像丢了什么他废弃的垃圾。
铃梓本来想拒绝，但是看着阿瑠纯真的眼神，她只好收下了。
“这样你们两个就算是和好了吧？”阿瑠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转。
“……”双方都没有说话，散兵更是哼了一声表示这才哪到哪。
“没和好也没关系。”阿瑠调皮地笑了笑，“在我们这里，送出自己亲手制作的木簧笛，是求婚的意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