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皇太后
六月初, 圣驾从紫禁城出发，前往塞北的木兰围场。
这一次出巡，大半八旗子弟都被带离京城, 尤其是一些勋贵家的年轻公子, 希望此回围猎能有耀眼的成绩，好在皇上面前留下姓名。
皇上这回带的妃嫔不多，皇贵妃苦夏不能跟着，故而幼蓁只能蹭五公主的马车。
五公主车驾一到, 就被皇太后召到跟前说话, 幼蓁自然也跟着过去请安。
皇太后已过六旬，是个慈祥温和的老人，带着蒙古草原的爽直豁朗，见到小辈总是笑呵呵的。
幼蓁随五公主才踏进皇太后的马车，就听见皇太后用蒙语说了句：“哟！好漂亮的小姑娘！”
幼蓁自幼学过蒙语，将这句话听个明明白白，微羞红了脸，上前给皇太后福礼请安。
五公主笑着坐到皇太后身边：“皇玛嬷，我早说了，您要是见到我们家幼蓁，肯定喜欢得不得了，孙女没哄你吧？”
辈分高的老人一向喜爱漂亮伶俐的孩子，自从五公主嫁出去后，皇太后身边就没个陪伴说话的小辈。如今见到幼蓁这样的，皇太后自然欢喜。
“好孩子，快起来吧！”幼蓁才弯下膝盖, 就被皇太后扶起, 拉到另一边坐下。
皇太后细细打量着幼蓁, 和蔼地笑起来：“生得真好，我瞧着和你姑姑有几分像，都是难得的美人儿。”
幼蓁闻言轻笑起来，眉眼舒展，姝丽娇美。
皇太后“啧啧”两声，想起汉人有一句古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幼蓁面容肖似皇贵妃，比皇贵妃还要美上几分，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会认为她们是母女呢。
幼蓁被皇太后拉着手，细细地问过生辰年龄、平日里的喜好，幼蓁一一仔细回答。
听到幼蓁是被祖母带在身边在苏州养大的，皇太后叹道：“可怜见的，和家人分开这么久，好在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太太最疼我了，虽然我长年住在苏州，但父母兄长们有了闲暇，都会去苏州看我的。”幼蓁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皇太后拍着幼蓁的手，“这回就陪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让你嫂子带你在围场里好好玩一圈，这围场里有野兽，你可要小心。”
五公主道：“皇玛嬷尽管放心，我肯定把幼蓁看好，绝不会让她有一点闪失。”
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当晚，圣驾停驻一夜，幼蓁和五公主就被皇太后留在帐篷里，没让她们回去。
五公主告诉幼蓁：“但凡随圣驾出巡，我是要整日赖在皇玛嬷这里的。这在宫外过夜，比不上紫禁城里舒服安逸。内务府那帮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皇玛嬷和皇阿玛，你若是随我回到我的帐篷里，一应饮食起居，都没有皇玛嬷这里精细。”
当然，五公主也不是馋那一口吃的，主要是省得皇太后旅途中沉闷，过来陪皇太后说笑玩乐的。
幼蓁受教地点点头，很是长了经验。不过她自己可能也就来这一回，这种经验就算知道了，日后也用不上。
次日清晨，队伍拔营，继续往木兰围场驶去，用了七八日时光，终于抵达行宫。
幼蓁被嬷嬷带去洗漱更衣，纵然路上一直有奴才服侍，但这七八日马车颠簸下来，身子骨再康健的人也受不住，何况幼蓁向来娇生惯养，早就觉得身上酸痛极了。
沐浴过后，马佳嬷嬷带着宜春念夏两人，将幼蓁重新打扮好。
“格格今日穿那件绯红色的衣裳吧，”马佳嬷嬷建议道，“老人家都喜欢看小辈们穿得鲜亮，瞧着喜庆。”
“那就那件吧。”出行前，五公主特地给幼蓁准备了两件蒙古袍，其中一件就是绯红色的，如今穿给皇太后看正正好。
幼蓁伸开双手，任宜春替她穿戴好，临梳妆时，幼蓁道：“不必梳两把头了，我瞧太后娘娘这里的宫人都鲜少梳这个发髻。宜春你帮我编成辫子吧，也轻快些。”
或许是因为皇太后及身边奴才都是蒙古来的缘故，幼蓁注意到皇太后很少梳旗头，都是编成辫子挽在头上，五公主有两日也是这样的打扮。
宜春依言给幼蓁挽发，她心灵手巧，给幼蓁拨下两缕刘海，将一半青丝编成粗辫子，在头上盘两道，再用点珠绢花绕着辫子固定，足足用了二十朵绢花，最后从正面看去，可以看到这些珠花恰好连成一个醒目漂亮的花环。
剩下一半青丝，宜春则干脆缠着与绢花同色的丝线，编成一个长辫子，垂在幼蓁身后，辫尾系着做工精良的绢纱丝带。
这发髻是头回尝试，却收获了很好的效果，念夏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嘴上喃喃道：“格格真好看，就、像是花儿变成人形似的。”
马佳嬷嬷抬手打她一下：“怎么说话的？”这不是拐着弯说格格是妖精吗？
念夏忙闭了嘴。心里却想着格格这副装扮，确实就像戏文里勾人的妖精嘛，不、不对，妖精都比不上格格好看！
幼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十分满意。
绢花绕头盘一圈，若不细看，就像是真花编成的花环，颇有盎然野趣。
花环辫生动活泼，若是搭配板正的旗装，反而不美。幸而她今日穿的是色调明朗款式宽松的蒙古袍，风格很是匹配。
“走吧，”幼蓁起身，又看了下镜中的自己，转过头道，“咱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幼蓁住的是南边的偏殿，对面的西偏殿就是五公主的住所，这时没见到五公主，想来应该是已经去皇太后跟前了。
幼蓁便带着侍女往正殿走去。
临到门口时，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五公主似是在对皇太后撒娇：“皇玛嬷，四哥一来，您眼中就剩下他一人了，又是上点心又是留饭的。小五也陪您奔波好几日呢，您都不心疼。”
皇太后爽气笑两声：“你整日在马车里坐着，不像他们几个小子，天天骑马风吹日晒的，还好意思喊累？”
不知五公主又小声说了什么，逗得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
幼蓁在外面听见这对话，双眸瞬间一亮：“表哥也来了！我进去和表哥打个招呼！”
她提着裙摆就往殿内跑，像一只翩翩蝴蝶似的飞进门，瞧见皇太后与五公主就坐在右边窗户下的凉榻上，四爷背对着她，端坐于圆凳上。
皇太后最先瞧见幼蓁，发现小姑娘今日新颖亮丽的打扮，嘴里“哦哟”一声，忙向幼蓁招手：“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皇太后虽然离开故土多年，但还是不爱满装，更喜欢着蒙古袍，五公主受她影响，也有不少蒙古衣饰。
宫里也有宣妃这种从草原上过来的，虽然没人敢在皇太后面前嚼舌根，但皇太后心里清楚，宫里妃嫔都嫌弃蒙古袍繁复粗犷，上身不好看。
今日瞧见装扮一新的幼蓁，皇太后真想把人领到诸位嫔妃面前，让她们瞧瞧。
蒙古袍哪里难看了？明明是她们姿色气质不够格，撑不起这样大气的服饰罢了。
皇太后嘴里催促，幼蓁立即快步走上前去。
四爷正垂眸喝茶，瞧见一片绯红色绣着花草纹的衣角从眼前掠过，认出这是蒙古衣袍，只当是皇太后召了一位蒙古格格来。
每逢木兰秋狝，许多蒙古贵族都会前来参加，皇太后思念家乡，偶尔也会找两位蒙古女儿过来说话。
四爷抿过一口茶，将要把茶杯放下，却听得一道甜美而熟悉的嗓音响起——
“太后娘娘，您瞧瞧幼蓁今日好不好看？”
这声音轻柔缓和，带着小姑娘特有的酥软腔调，却仿佛一道乍雷，猛地砸到四爷头顶，炸的他瞬间乱了神。
四爷立即抬头看去，便瞧见幼蓁俏生生地站在皇太后跟前，身上一袭绯红色袍子，白腻软媚的小脸被红色衣领衬得更加娇艳，头上发髻样式是四爷从来没见过的，看着奇怪，却很适合小姑娘那张人比花娇的脸。
皇太后拉着幼蓁不放手，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嘴里连连道着：“好、好、好！这衣裳啊，穿在你身上最合适！”
幼蓁得意洋洋地笑开来，杏眸弯成月牙儿，再繁复精美的衣裳，也压不住她眉眼间的艳色。
隔了许久未见，小姑娘忽然出现在眼前，让四爷猝不及防，惊愕之余，发现幼蓁依旧热切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四爷的视线陷在小姑娘身上。
“表哥，你瞧我这样穿好看吗？”幼蓁转过来对他笑。
四爷眼睛忽地一颤，目光立即朝边上移去，开口道：“……衣裳挺不错的。”
幼蓁听了不是很高兴，扁了扁嘴：“你怎么不夸我漂亮？”
表哥真没眼光，幼蓁在心里想道。
五公主轻笑，把幼蓁拉到身边坐下：“四哥那张嘴，从来都说不出好听话，你让他夸你，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幼蓁只觉得是四爷审美不好，而且太挑剔，好像从来都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幼蓁一坐下，和四爷的距离便拉开，四爷缓了缓，恢复成平静神色。
“表哥，你怎么过来了啊？是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幼蓁对着四爷问，“你知不知道，我就是跟着太后娘娘到这木兰围场的呢。”
四爷淡淡嗯一声，也就是他不知道，要是早听到这个消息，定然就抱病不来了。
幼蓁见四爷不说话，便自顾自说道：“表哥定是不知晓的，不然早就会来看我的。”
“你当你是香饽饽？别人都愿意围着你转？”五公主好笑地在她脸上点一下，“说出这话，你羞是不羞？”
幼蓁说的时候不觉得，这时被五公主一下戳破，瞬间绯红了脸颊。
抬眸瞧见五公主和皇太后都稍带促狭地看着她，幼蓁立即不依了，娇娇地埋到五公主怀里。
“嫂嫂，你别笑了……”幼蓁有点难为情。
她、她只是觉得，表哥肯定不会对她不管不问的嘛，顺便来看她几眼，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明明大哥舜安颜也是这样做的。
从皇太后和五公主的反应中，幼蓁隐隐觉得，若是她说出这话，肯定会引来嘲笑的，面前两位都不会相信表哥有多疼她。
这时，四爷突然起身，向皇太后告辞：“皇玛嬷这里一切都好，孙儿就放心了，稍后孙儿还有差事在身，改日再来给皇玛嬷请安。”
“你自去忙吧。”皇太后摆摆手，“这儿有小五和幼蓁陪着哀家，哀家可高兴着呢！”
四爷作揖告退，快出殿门时，朝五公主瞧了两眼，示意她出来。
五公主正和皇太后说笑呢，面对四爷的目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找了由头，暂时出了殿门。
抓过旁边一个小宫女问了问，五公主便在院墙外头找到四爷。
“四哥，你唤我出来有何事？”
“幼蓁是你带来围场的？”四爷负手问道。
稍想想也知道，皇太后不会刻意带上大臣家的格格，只能是五公主将幼蓁捎上。
“是啊，”五公主点头道，“我瞧幼蓁在府里闷得慌，就带她出来散散心。四哥你瞧见了吧，皇玛嬷多疼爱她，幼蓁就是讨人喜欢，到哪儿都可人疼，也就你对她板着个脸。”
这话着实是冤枉四爷了，他掩唇轻咳一声，道：“既然你将她带出佟府，那就好好照顾她，这围场地势复杂人员繁复，佟额娘这次没有随驾，你多费些心，莫让她出了差池。”
“四哥，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五公主爽气道。
“还有……”四爷顿住片刻，又道，“尽量别让十四见到幼蓁。”
十四阿哥之前常去佟府拜访，这事儿五公主也听到一些，她皱着眉道：“多亏四哥你提醒，我倒是忘了他了，十四冒失鲁莽，我肯定不让他俩遇见，免得十四在幼蓁面前造次。”
五公主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心思，但只要皇上不发话，十四和幼蓁这事儿就没可能，此时过于亲近反而是坏事。
如果这事儿最后能成，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她虽是十四的皇姐，但也是幼蓁的嫂子，这种事情处理不好，最后吃亏的都是女儿家，五公主当然站在幼蓁那边。
四爷见事情都吩咐好了，便让五公主回去。
“别让皇玛嬷等急了，一会还得派人来找。”四爷说道。
五公主点点头，转身往院里走。
走出两步后才发现，四爷特地将她叫出来，只是为了交代幼蓁的事情。如此关心挂念，事事巨细，也不像四哥外表上表现得那般冷淡嘛，五公主在心里默默想。
*
到达围场之后，每年一度的木兰秋狝便开始了。
幼蓁每日清晨，都能听见围场边缘传来旷远悠长的号角声。
这号角声一响，八旗子弟们便应声驭马而出，浩浩荡荡地骑往猎场。
幼蓁来之前，央求兄长博尔贺教会她骑马，如今虽做不到在草原上飞速驰骋，但骑着马儿溜两圈还是可以的。
幼蓁早上起不来，白日里又嫌日头焦热，只有黄昏时分，才会和五公主一道出来散步。
这一日，夕阳半落，余晖将草原上的草芽映照成暖金色。
幼蓁和五公主并排而行，身后远远缀着几位侍女。
“在行宫里待了这么久，想不想去围场上看看？”五公主侧身问幼蓁。
幼蓁自然是想的，但一联想到围场上那些喊杀喊打的公子哥们，就立刻歇了心思。
“那儿人太多了。”她摇摇头。
五公主笑道：“你若是愿意，我就带你去边上的小猎场玩。这几天下来，那群人已经将围场边缘的野兽都清遍了，留下来的也只是些温顺的小兽。如今他们深入围场腹地，咱们带上七八个侍卫，就骑着马在外面转两圈。”
幼蓁顿时一喜：“这法子不错，我要去！”
“好，那我今晚就吩咐下去。”五公主上下打量幼蓁两眼，“你也骑不了烈马，先让人给你找匹敦顺的小马，练练骑术。”
幼蓁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清晰认知的，五公主这么说，她一点也不恼，反而高兴地直点头：“好啊好啊，嫂嫂要记得，再给我备一副小弓来，我给嫂嫂猎两只兔子，当围脖用。”
五公主听她要猎兔子，不由得抬眼朝幼蓁的小细胳膊瞥了下。
不是她不相信幼蓁，只是小姑娘看着就娇气柔弱，怕是连弓都拉不开，更别提射中猎物了。
只是瞧幼蓁信心满满的模样，五公主适时地将打击的话咽下去，没有伤到小姑娘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