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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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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皎带着金人婆子很快赶了来, 赵寰屋子里一团混乱。

赵瑚儿捂着脸呜呜在哭,邢秉懿侧身坐在炕上,拿着布巾给赵金铃与赵神佑擦拭着额头面孔。严善靠在炕尾,无助抹泪。

赵金铃与赵神佑小小的身子躺在那里, 两人紧闭着眼睛, 面孔蜡黄, 了无生息。

赵佛佑则奄奄一息,瘦得颧骨突出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潮红。眼皮耷拉下去,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赵寰握着她的手, 轻声哀哀喊她:“佛佑,佛佑, 你醒醒,别睡。”

金人婆子一见, 立刻后退了几步, 远远嫌弃看着, 尖声问道:“怎么回事?”

赵瑚儿呜呜哭,说话倒是条理分明,道:“昨夜起她们就不对劲,上吐下泻,晚上吃了点粗杂粮饼,全部给吐得一干二净。恭桶还没倒呢,管事你可要查看一二?我怀疑不是有人下毒, 就是生了急病。管事,你是大善人, 可不能不管她们啊!”

金人婆子只听到急病两字, 就嗖地一下窜得老高, 直跳到了屋外去。她一只手蒙住口鼻,一只手胡乱挥舞,“生了病就挪走,挪走......”

尖利的嗓音,被赵瑚儿陡然拔高的哭声压住了:“三十三娘!二娘子!她们没气了,没气了!”

金人婆子的三角眼白乱翻,慌乱不已,赶紧道:“死了就挪走!真是晦气,陛下刚登基,你们就闹出这等事情!”

这时,姜醉眉哒哒哒跑了来,愁眉苦脸地道:“管事,有两个小娘子生了病,水都喂不进去了。她们不过四五岁,实在是可怜,求管事替她们请个郎中瞧瞧吧。”

金人婆子一听还有其他病人,神色顿时大骇。她没搭理姜醉眉,眼珠咕噜噜转动着,叫了韩皎出来,拉着她走到一边去,嘀嘀咕咕说起了话。

两人商议了一会,韩皎走了来,道:“孩童本来娇贵,容易夭折。既然如许多人都生了病,事关重大,我得去跟上面的贵人禀报一声。究竟是医治还是其他,得由贵人决定。已经断了气,就赶紧收拾一下挪出去,别将病气过给了其他人。”

金人婆子垫脚远远站在门口,虚张声势跟着喊道:“听到没有,死人赶紧挪出去埋了,真是晦气!”

赵瑚儿呜呜哭,流泪满面,哀伤而痛彻心扉。邢秉懿被她哭得,连着看了她好几眼,竟也莫名跟着流起了泪。

赵寰扫了眼赵瑚儿,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佩服与笑意。

哭也是一种本事,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长歌当哭,朝堂官员必备的技能。

赵寰向来不擅长哭,她只擅长让别人哭。

不过,赵寰亦在反思,刚极易折,必要的时候,她也得哭一哭。

韩皎与金人婆子随着姜醉眉离开,去看别的小娘子。赵瑚儿还在流泪,邢秉懿拭去了泪水,推了推她:“人都走了,快省些力气吧。”

赵瑚儿哽咽了下,撇嘴不服气道:“九嫂嫂,别打扰我,我正在伤心中呢。等会没了情绪,就哭不出来,看上去假得很。”

邢秉懿无语,赵寰忍俊不禁。严善呆坐在角落,兴许是想起了逝去的二娘子,依然流泪不止。

浣衣院一片混乱,赵佛佑与赵神佑身份特殊,赵金铃也是帝姬。加上其他的宗姬皇室,韩皎报上去之后,完颜宗干比较重视,下令传了严郎中来一探究竟。

金人婆子领了命,亦步亦趋跟着严郎中,见他神色紧张,用布巾蒙住了口鼻。迟疑了下,站在屋门口,学着扯了帕子蒙住脸。她没敢进屋,只在门外伸长脖子张望。

严郎中号了脉,摇摇头,一脸惋惜道:“都准备后事吧。”

“我的儿啊!”赵瑚儿立刻扯着嗓子,嚎叫大哭。

严郎中被吓了跳,下意识看向了赵寰,脸皮抽搐了几下。

韩皎仔细盯着赵佛佑三人,见她们真如死人一样,不由自主看了眼赵寰,心下好奇不已。

金人婆子被赵瑚儿哭得厌烦,骂道:“闭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爹娘。你那陛下爹爹,皇后阿娘还没死呢!”

韩皎皱了皱眉,板着脸说道:“上面贵人有令,若是没了就赶紧送出去。浣衣院又不是没死人,有什么可哭的!”

赵瑚儿只管哭,韩皎不禁看向了赵寰。她与浣衣院其他麻木的女人一样,此时面无表情,伸手拉了下赵瑚儿的袖子,哭声嘎然而止。

韩皎说不出什么心情,赵寰昨夜出去了一个半时辰,在换值前回了宫。

短短时辰之内,赵寰的安排布局,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金人的所有反应,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真正是料事如神!

韩皎见赵寰她们已经动作起来,跟着严郎中起身去看了别的屋子。

赵寰去把三人的衣衫全部拿了出来,递给邢秉懿,道:“外面冷,而且住的地方没有炕,只一个山洞。生火堆烤火,容易冻着了。我们将她们的衣衫,能穿的全部穿上,穿不上的就裹在外面。”

邢秉懿拉了下还在抽噎的赵瑚儿,道:“快来做正事,等下她们就该醒了!”

严善回过神,忙上前帮忙,低声问道:“她们可有危险?”

赵寰道:“不会,我与严郎中仔细确认过,只下了极少量的曼陀罗。佛佑人大一些,量太少,都没能昏睡过去。我们要快些,她们可别在中途醒过来,若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赵瑚儿顿时紧张起来,赶紧上前帮着她们穿衣。没多时,她们三人被裹得严严实实,韩皎也来了。

刚想要抬腿进屋,金人婆子忙拉住了她,挤眉弄眼说道:“你没听到严郎中说,她们的病症相似,说不定会传开。要是你过了病气......”

韩皎岂能听不出金人婆子没说出口的话,她是担心自己染了病,传给了她。

暗自鄙夷着这个蠢货,韩皎到底没说什么,见三人已经被收拾好,迟疑了下,说道:“你看,要叫谁来把她们弄出去为好?”

以前浣衣院的人没了,都一床破苇席一裹,随便抬出去了事。

可从前不比如今,没有可疑会传开的病症,金人婆子傻了眼,烦恼地道:“叫咱们自己人来,就是得罪人的差使。就她们吧,反正死的是她们赵家人。再说,她们的命贱,死了也就破席子一裹罢了。送出去后,叫贱奴们来拖走,扔到乱葬岗去烧掉了事。”

以前韩皎在浣衣院收敛过数不清的死人,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说辞。她本以为早已麻木,这时听着却无比刺耳。

哪怕在汴京的皇宫做宫女,规矩虽多,见到陛下也只是曲膝福身,无需下跪,更无人直接叫她们为贱奴。

她们在金人手上,牵羊礼的绳索,套上她们脖子的那时起,就沦为了彻彻底底的奴隶。

不,奴隶起码算半个人,她们,彻彻底底被当作了牲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金尊玉贵的帝姬王妃,死了之后只得一床苇席随便掩埋了。若是她没了,估计会被抛尸荒野。

死后的魂魄,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

韩皎不屑那些大道理,她恨权贵,恨他们的道貌岸然。

哪怕他们大义凛然,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她依然恨!

她们呢?她们这群弱女子呢?

她们就该被平白无故牺牲掉吗?

公道!

如赵寰说的那样,她们誓要讨一个公道!

韩皎袖着的手,用力掐住掌心,按下了胸中翻滚的恨意,道:“你们去柴房取独轮车,领了苇席,将她们推到宫门口去吧。”

赵寰她们去拿来了独轮车,将苇席垫上去,将三人小心翼翼抱上去放好。

让严善留下,赵寰与赵瑚儿邢秉懿一起,推着车到了东南角的宫门口。

守着宫门的守卫见到她们前来,扬声呵斥道:“站住!你们来这里做甚?”

韩皎忙上前,曲膝福身见礼,恭敬地道:“她们几人没了,奉命将她们送出去,找人去处理掉。”

守卫向来趾高气扬,没搭理韩皎,朝独轮车来回打量。上峰有令,进出宫门一律得严查。他莫敢不从,走上前,唰一下抽出了刀。

赵瑚儿与邢秉懿被明晃晃的刀晃得呼吸一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见守卫手上的刀就要挑到赵金铃身上,赵寰突然出口:“且慢!”

守卫手一顿,怒意顿生,眼一横就要发火。

赵寰似害怕得不敢抬头,小声道:“她们患了疫病,郎中说了,要防着传开,不能随意乱碰。浣衣院已经近十人都患了相似的病症,没了四五人,余下的其他几人,都要挪出去。”

除了几个年纪小的之外,还有病得起不了身的,赵寰干脆趁机一并将她们都弄了出去。

守卫将信将疑,握着刀的手,到底没敢向前。他朝后一看,见到几辆独轮车一并推了来,经常出入宫中的严郎中跟在后面,心中的怀疑消散了大半。

等到严郎中走过来,因他医术高超,守卫对他不免客气几分,上前问道:“听说浣衣院起了疫病?”

严郎中叹息一声,苦着脸说道:“可不是,连着没了好几个。其他身子弱的大人,亦都染上了,你们也要小心些。”

守卫被唬了一跳,马上让开到了一旁,扬着刀吩咐人开门,朝赵寰她们厉声道:“快些送出去,还站在这里作甚!”

赵寰忙推着独轮车出了宫,守卫远远缀在其后。

宫墙脚经常有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乞儿,等着送潲水出宫时,奔上去捞一口吃食。

守卫以前经常驱赶他们,这时一看,倒是眼前一亮,高声吆喝道:“你们,过来,将她们弄走去处置了!”

乞儿们缩成一团没敢动,守卫气得跳脚,把刀舞得呼呼响,威胁道:“贱奴!敢不听话,仔细砍了你们的脑袋!”

面黄肌瘦的乞儿们,这才弓着腰,畏缩着走了上前。他们连头都不敢抬,弯腰抬起破苇席,摇摇晃晃离开。

守卫松了口气,对赵寰她们命令道:“你们还不快回去,莫非想要被一并丢去乱葬岗!”

赵寰不动声色看着林大文他们走远,推着空独轮车,转身回浣衣院。

一路上,赵瑚儿难得安静。等进了浣衣院的院门,金人婆子忙不迭闪身离开,她方低声说道:“自到了浣衣院,好似在深牢大狱,每日都过得浑浑噩噩,我都忘了今夕是何夕。今日是我第一次走出这道宫门,亦忘了外面的天地,竟然如此广阔。”

邢秉懿低声接话道:“云真美啊,比雪还要洁白,它们就那般恣意流淌。若是有来世,我要做一朵云。做人没意思,就算是贵为王妃,也活在方寸之间,从没一天畅快过。”

半晌后,赵瑚儿摇了摇头,道:“我来世还是要做人,这辈子的恩怨,就这辈子了了,下辈子,能做个随着自己心意而活的人。”

她侧转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寰,问道:“二十一娘,你呢,下辈子想做什么?”

赵寰坦率道:“没想过,没功夫想。”

赵瑚儿愣住,很快就释然了。也是,赵寰为了她们殚精竭虑,压根没功夫想那么多。

念及赵寰的辛苦,赵瑚儿想了下,说道:“既然装疫病的法子有用,我们就该全部装染上疫病,好一起逃出去省事。”

赵寰道:“不行。若是都染上疫病,浣衣院或会被金人围起来,或全部挪到一处去。不是被一把火烧掉,就是全部活埋。”

赵瑚儿脸色一变,邢秉懿心有余悸道:“金人心狠手辣,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不出来。为了怕人逃走,将疫病传开,他们肯定会派重兵驱赶,到时候我们休想逃掉。”

赵寰耐心解释:“不仅如此,我们就算全部都出去了,如今天气还冷得很,这么多人,难以找到合适的落脚避寒之处。宫里的这条线,基本就断了。”

赵瑚儿恍然大悟,笑着道:“还是二十一娘想得周全,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邢秉懿觑着赵寰苍白的脸色,额头冒出来的虚汗,忙关心问道:“二十一娘,你可是伤口又裂开了?”

昨晚奔波太累,与严郎中林大文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安排,思虑过重,又没歇息好,此时精力略有些不济。

“我还好,歇息一阵就没事了。”赵寰拭去虚汗,转头看向后面,见姜醉眉她们都顺利归来,长长舒了口气。

邢秉懿顺着赵寰的视线看去,劝道:“你且先将事情放一放,回去歇一歇再说。”

赵寰理了理发丝,望着前面转角处,突然出现的一队金兵。

被拱卫在中间的完颜亶,神情阴郁,阴森森,看上去似冰冷的蛇。

赵寰顿时神色微凛,轻声警告道:“疯子来了,你们都要万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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