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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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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寰已经走近了, 张浚方最早回过神,连忙上前一步拱手相迎:“二十一娘到来,允文也不早还说一声, ”他责备地瞪向虞允文, 歉意地道:“未曾远迎,着实失礼。”

赵寰颔首见礼, 道:“是我不请自来,未敢定下时日, 皆因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啊!”

张浚微楞,其他几人亦如此,明眼可见的紧张。

虞祺更是悄然剜了虞允文一眼,恨不得将他当场臭骂一顿。

他的亲生儿子, 回到成都府之后, 无论他如何盘问,愣是一个字都不曾吐露!

虞允文老老实实领训,道:“都是我的错。”他拱手赔了一圈礼, 一一介绍了在场的几人。

大家再彼此团团见礼,张浚略微迟疑,让着赵寰去他的主位:“二十一娘请坐。”

赵寰笑着道谢, 和气又礼数周到:“叨扰了, 此处宽敞, 我在空处加个位置就是。”

几人再怔住, 赵寰越客气, 他们心中愈发没底。彼此面面相觑, 不敢轻举妄动。

虞允文脚长手长, 已经飞快接过海平送上来的圈椅, 随意放在临水之处,退下去继续烹茶。

赵寰上前坐下,见他们还立着,笑道:“先前我在成都府城转了一圈,着实有些累,就先坐着吃杯茶了。”

吴玠武将出身,向来脾气急躁直爽些,一步上前坐下,极力屏住气,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成都府城,可入得了二十一娘的眼?”

张浚与赵开虞祺一并坐了回去,同时紧张等着赵寰的回答。

虞允文悄然送上了清茶,赵寰看着茶碗里的茶汤,先赞了句:“巴蜀的盐茶皆有名,这茶汤清亮,闻之香气四溢,好!”

抿了口茶,赵寰看向目光灼灼,紧盯着她的几人,从容一笑:“成都府人杰地灵,沃野千里。不但入得了我的眼,我已仰慕日久,更是急不可耐赶了来。”

来了来了!

就知道她看上了巴蜀!

赵寰迎着他们忐忑地目光,笑了笑,话锋陡地一转:“可惜啊,好好的洞天福地,却被糟蹋了。”

还嫌弃?!

张浚吴玠赵开虞祺几人,皆生长于此,听到赵寰话语中的惋惜之意,心里都颇不是滋味。

吴玠向来语快,声音一沉,不满道:“二十一娘何出此言?”

赵寰手指在案几上画了起来:“成都府城的东南西北,我赶得急,只大致转了一圈。在靠近摩诃池一带,景致好,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宅子,出入非富即贵。在府城衙门一带最热闹,临街的铺子鳞次栉比。在大街之后的巷道里,则是一座座小宅院。闹中取静,此处乃是权,住着衙门的官吏。至于其他地方,除了普通寻常百姓的杂院,绝大部分还是穷困的破屋。花重锦官城,这芙蓉,并未开遍成都府,真真可惜了。”

巴蜀虽太平,连着成都府在内,绝不敢称富裕。比起经受战乱之苦的州府,些许好一些而已。

赵开善理财,对此心有戚戚焉,原本的不忿,变成了若有所思。

成都府本不如此,运送到蜀道口仙人关兵营的一石粮食,就需要近四十贯钱。

加上南边朝廷征收的赋税,全巴蜀的土地,都被刮走了厚厚的一层。

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赵寰看着吴玠,淡淡笑了起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吴统制定当比谁都清楚,蜀道难行,你的军粮无论是经水路,还是陆路运送,不仅慢,且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巴蜀人多地少,虽物产丰饶,还产盐茶铁,光养兵马这一项,就占了大半去。再向朝廷上交赋税,百姓就得活不下去了。”

吴玠不由得看了眼赵开,他负责督促粮草,屡屡拖延。兵将岂能断得了粮食,两人早已争吵数次。

赵开察觉到吴玠的打探,瞬间就满肚皮怨气。为了省钱,征集民船运送粮草,他却以为自己故意刁难,成日骂骂咧咧。

这个武夫!

张浚眼瞧着两人又快翻脸,心下焦急,忙问道:“二十一娘,你忙得很,到蜀地来,定不是为了在成都府游玩。不知二十一娘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赵寰干脆利落答道:“当然是想要巴蜀归顺北地。”

几人被赵寰坦白直接的话,冲得目瞪口呆。

挑剔了一大堆,却还是惦记着这块地方!

赵寰神情严肃,沉声道:“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首先,巴蜀我要定了,不仅仅因为此地的赋税,还因着巴蜀的位置。”

吴玠憋得脸都通红,赵开瞠目结舌,张浚好一些,只紧绷着,如石像般僵直。

虞祺瞄了眼在一旁悠闲煮茶的虞允文,脸抽搐了下,干巴巴道:“二十一娘不但说话爽利,还胆识过人,独自入蜀。不过,二十一娘说得对,蜀道难啊!”

蜀道难,易守难攻。完颜宗弼在和尚原,惜败于吴玠,被他打得丢盔弃甲。

赵寰笑道:“蜀道再难,我也入了蜀。为了以示诚恳,便独自前来了。一来,我是相信各位的品性。二来,北地没了我,还有无数的同伴。他们与我一样,都在为一件事而努力,那便是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啊!

几人听得神色变换,吴玠心里的不平,立刻散了几分。

与完颜宗弼那一战,胜在蜀地的地势上。富平之战时,他曾经因为轻敌,信了部将之言,未做提早防备。

完颜宗弼领着的金兵,飞快渡过了沼泽地,他丢失了富平。

富平本归属于京兆府,如今归入了赵寰的麾下。

赵寰不疾不徐道:“我且先说说巴蜀归顺北地的好处,诸位姑且听听,看我说得可否属实。首先,北地没有党争,绝不拉帮结派,只做实事。北地打了好几次打仗,大家一起商议着做事,没耽搁地里种庄稼,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已经逐渐安定了下来。”

张浚不由得神色动容,吴玠赵开亦如此,深有感触。

他们几人中,被贬谪的贬谪,被弹劾的弹劾,被罢官,又重新被招揽。

吴玠低头看着身上的绸衫,他几经起伏,快得官服都没穿热,官职又变了。

“其次,该让巴蜀的百姓们,嘉陵水上的纤夫们,喘喘气了。诸位生于此,长于此,在此地枝繁叶茂,应当比光着脚的穷苦百姓,更加珍惜太平安稳的日子。眼下的巴蜀,是在杀鸡取卵。诸位可要亲自毁了故土,将钱财送到南边,给软弱无能的赵构修葺皇宫,肥了朝堂上那些只知晓耍嘴皮子官员们的钱袋?”

赵寰抬着下巴,傲然道:“我拦住了西夏、金兵,亦护着了巴蜀之地的安稳。若是巴蜀再将赋税上交到南边,效忠南边,这就不公平了。”

几人顿时没了话说,赵寰北拦住了金兵,西边的西夏,被岳飞打得都快自身难保了。

赵寰道:“巴蜀之地的赋税,我收取之后,全部用于攻打金兵与西夏。巴蜀地少人多,北地如今是地多人少,到时可以鼓励无地耕种的穷苦百姓北迁,给他们一条活路。”

张浚思索了下,问道:“二十一娘,北地的土地,几乎已全部归于衙门后,再赁给百姓耕种。巴蜀却不若此,地都在百姓手上的地,如何能归到衙门手中?”

赵寰笑道:“我可以保证,只要地契在,谁的地,则归于谁,想赁给佃户,变卖皆可。不同的是,以后的地,只可卖给衙门。”

赵开迟疑着问道:“二十一娘可是担忧百姓无地耕种?”

赵寰坦率地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天下的百姓,都成了地主富绅的佃户。这天下,是谁的呢?”

几人脸色一下变了,他们手上的地可不少。

赵寰只当没看到他们的反应,诚恳地道:“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世卿世禄,总盼着子孙后代一直兴旺发达。旧时堂前王谢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哪有千年的基业。说句难听的话,贵人与皇家,都躺在底层老百姓的身上过日子,他们没了,根基就不稳,哪还躺得住。他们过得好,上面的人才能跟着好。人丁兴旺,并非仅仅为了传宗接代啊!”

吴玠脱口而出道:“那为何二十一娘要重用小娘子,修改律法,给妇人无上的权利?男儿才是上战场打仗,下地耕田的主力,二十一娘可是妇人之仁了?”

赵寰声音沉下去,道:“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过了一回,若非妇人之仁,我们在坐的诸位,都不能被生出来。”

吴玠被噎了下,他向来孝顺,立刻诚挚地道:“对不住,是我冒失了。”

赵寰笑笑,眼神扫过他们,道:“北地的女人做了那么多事,吴统制的想法,早该改一改了。女人究竟行不行,得有机会让她们证明自己。如今看来,女人们也行呢,是不是?”

众人面对着赵寰含笑的目光,却感到重压袭来,一时坐立难安,不禁暗自抱怨吴玠。

眼前要来抢地抢人抢钱的,可不就是女人!

而且,别看她和气,言笑晏晏,她可是能活剐杜充,手刃完颜氏的女人。

迄今压得完颜宗弼不敢动弹,还顺手收拾了南边赵构,西夏皇帝李崇顺的北地统帅!

吴玠听闻过赵寰的苗刀,大宋被掳到金国的工匠,几乎都在她手上。

赵寰虽然只身前来,可她掌控的熙和路,离兴庆府极近。若直接从此地强攻入蜀,巴蜀一地,就很难保住了。

吴玠当即起身,躬身抱拳道:“二十一娘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还请二十一娘见谅。”

赵寰颔首还礼,道:“不怪吴统制,并非你一人心存疑惑,不满的人多了去。我相信诸位绝非浅薄之人,很快就能理解。对了,诸位家中的女眷,若是有读书识字的,熙和路,北地的开封燕京等地衙门,当前都需要人手。可以让她们考虑一下,去当先生教书育人皆可,进衙门做事亦可。”

当先生,进去衙门做事啊!

几人端坐着,脑子却转得飞快。

如今北地州府的府尹,多为女人。北地局势刚稳定下来,衙门都换过官员,极为缺人,用人没那般严格。待到以后,肯定要经过重重考试。

赵寰继续趁热打铁,她望向张浚,道:“张宣抚,你力主抗金,却被排挤到了此地。并非赵构有眼无珠,识人不清,而是他本身就无意抗金。他的皇位得来不正,当香饽饽捧着,生怕出点差错丢了,永远都不会北上抗金。”

赵寰并没有冤枉赵构,他退位当了太上皇,宋孝宗曾想北伐,他一口拒绝了。

赵构称:只要他活着的一日,宋孝宗就休想此事。

张浚想起未酬之志,感到苦涩难言,郁闷不已。

赵寰紧盯着他,道:“岳将军在攻打西夏,接下来就该轮到金了。张宣抚,不知你可愿意到燕京,随着我一起,继续未尽的抗金之志?”

张浚呆住,心里万千情绪翻滚,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赵寰没等他回答,将目光转向了吴玠与赵开,虞祺。

“吴统制,你可愿意与令兄吴将军一起,领兵攻打西夏,与岳将军会兵,快速拿下西夏,再攻入大都?”

“赵判官,你擅长财货,北地的库房一应账本,不瞒你说,如今尚未理顺。你可愿意到燕京,主持此事?”

“虞郎君,你辞官之事,我深感抱歉。你的学识与本事,不该就此被埋没。我打算在北地修建学堂,来年秋上进行一次科考,不知你可否相帮一二?”

官职,前途,抱负。

赵寰都给了他们。

几人一同沉默下来,神色复杂难辨。

几人都是聪明人,且向来忠诚。赵寰点到为止,起身道:“此事甚是重大,你们好生细想一番再做决定。无论做出如何的选择,我皆尊重。”

虞允文丢下茶壶,跟在赵寰身后就要离开。虞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前将他拉住了,对赵寰干笑道:“赵统帅,我找犬子有些事情,你歇在何处,我给你正式下帖子,请你一起吃酒。”

从二十一娘,变成赵统帅了啊!

赵寰知道虞琪他们有一肚皮的话要盘问虞允文,她都给他留着呢。

赵寰不以为意,笑着道:“我就歇在贵府在解玉溪边空置的宅子里,说起来,我该正式上门答谢虞郎君。虞郎君并非讲究繁文缛节之人,不若待到晚上时,我上门拜访。”

虞祺暗自瞪了虞允文一眼,宅子借出去,他并不知晓。

旋即,他暗中又得意不已。这个儿子,从燕京回来之后,无论是行事还是气度,比起以前,不知胜过了多少倍。

尤其是御下有方,他府里的仆役,没一人敢吐露一个字。

几人一并送赵寰出了园子,重山架来马车,互相施礼后道别,目送她离去。

待马车驶得远了,几人脸色一变,不由分说揪着虞允文,重新回了园子。

虞祺又心疼了,哎哟抱怨他们道:“你们且斯文些!”

吴玠没好气道:“好你个虞老儿,你儿子生得这般高大,我们几个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许多账,我还没跟他算呢,你还心疼起来了!”

虞允文轻拂着衣袖上的皱褶,脸上堆满了笑,道:“吴伯父别气,你们有何话,就一并问吧。”

张浚哼了声,厉声道:“二十一娘的打算,你都早已知晓了?”

吴玠不待虞允文回答,迫不及待问道:“二十一娘在北地的兵,如何能去得那般巧,将西夏的军饷抢了来?”

赵开接着质问:“听二十一娘言外之意,北地的粮草赋税,已经颇为可观,此事可当真?”

虞祺见几个友人忧心重重的模样,难得厉声斥责道:“你不得隐瞒,赶紧如实告知,别伤了伯父们的心。”

虞允文忙收起了笑,认真道:“伯父们别急,我定会如实回答你们。”

接下来,虞允文仔细讲了寒寂与清空他们的事情:“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宋自称海晏河清,富甲天下。实则并非如此,常有兵民叛乱。靖康之耻,并非突然,蠹虫早就将大宋内里蛀空了。南边朝廷,不过是随便用柱子,艰难撑住了倒塌的大厦,拆东墙补西墙罢了。且不提百姓,只说伯父们,在南边朝廷,这差使当得,可顺心过?”

几人沉默下来,久久都未做声。

张浚迟疑了下,道:“赵统帅要将我们都调出蜀地。”

吴玠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赵开。赵开也呆了呆,朝他看来,皆面露担忧。

他们在蜀地经营日久,蜀地要改变,必须要用赵寰自己的人。

几人皆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赵寰不会让忠臣寒心,更不会埋没人才。

虞允文回答了他们的问题,诚挚无比地道:“赵统帅在逐鹿天下,赵构在苟且偷生。我这辈子入了燕京,无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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