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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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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在贾府待了好几年, 和府上姊妹兄弟关系甚是亲近,每月也会和远在江南的父亲通信。

贾珠和黛玉少有接触, 可或许当初是他护送黛玉入京的缘故, 黛玉待他也算亲厚。

贾珠倒是从未想过宝玉和黛玉两人,毕竟他俩同进同出 ,所以……

贾珠微顿, 忽而想起,他和太子不也是如此?

正在贾珠沉思时, 宝玉在贾珠跟前踱步来踱步去,瞧着很是焦虑。粉雕玉琢的小脸上, 眉头都皱皱着, 让贾珠没忍住笑着问,“你便这么在意?”

“我怎能不在意?”

宝玉险些跳起来, 若不是贾珠提及此事,他根本就没往自己身上想。

一来他的岁数还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就算王夫人有意往他身边塞几个丫鬟,可在宝玉眼里都是姐姐妹妹, 并无不同;再则,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旁人, 纵是连宝玉自己都不清楚这份朦胧的情感, 是方才受到此事刺激,才有了些许感觉。

贾珠揉了把他的脑袋, 感到了为难。

他喜欢黛玉那个小姑娘,可他知道, 贾政和王夫人肯定根本没将人小姑娘列入选项, 且不说别的, 他们定是将黛玉当做自家府上的姑娘,哪会想到宝玉这小子暗生情愫?

贾珠带着宝玉回到自己院子,哪怕他时时不在,这府上也时时清扫,不染尘埃。

“你和黛玉是怎么回事?”

贾珠直到屋内无人,方才将这话问出来。

刚才外头,哪怕无人,他都不愿提及,便是生怕坏了两个玉儿的名誉。

宝玉坐在贾珠的对面,神情低落地说道:“大哥哥,你这般问我,我也不知……但我不愿意娶那位姑娘。”

贾珠一巴掌拍在宝玉的后脑勺,“那也只是我的猜测,要是我的猜测是假的呢?这话藏在心里,不许胡说。可别连累了人姑娘的清誉。”

宝玉恹恹地说道:“大哥不就是觉得是真的,这才带我出来吗?”不然,贾母定然会把他留在那里。

贾珠:“毕竟有女眷在,你岁数也到了,不能总和她们在一块。”

宝玉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经过一小会的思忖,他总算恢复了理智,看着贾珠的眼神也带着少许好奇,“大哥哥,别只说我的事了。难道太太和老爷,是在预备你的婚事?”

不仅是预备,怕是连老太太那里也说服了。

贾珠淡淡说道:“你话怎这么多?”

“弟弟这也是关心,大哥哥就与我说上一说罢!”宝玉古灵精怪地朝着他眨了眨眼。

这情绪一下子就恢复了,也着实厉害。

贾珠:“我不愿嫁娶,也不想连累其他女子。这世道女子艰难,总不能叫她们嫁进来守活寡。”

宝玉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贾珠的身体,眼底的好奇呼之欲出。

“别瞧了,这事和你没关系,父亲那边,我会帮你推掉,其他的……”

“大哥哥,我也可以帮你啊!”宝玉脱口而出。

“帮我?你想怎么帮我?”贾珠好笑地说道,“这可是老爷的意思。”

宝玉一想到贾政那模样,立刻就收敛了神情,咳嗽着说道:“老太太那头,就由着我去说。”

“老太太虽是宠爱你,却也将你们都当做孩子。”贾珠摇头,“你想说服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宝玉颔首:“我知这不容易,可便是如此,才要去做,不是吗?与不喜欢的姑娘在一起,既会让大哥哥痛苦,也会让她艰难,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莫要结缔婚事。”

贾珠笑了笑,“怎这时候,就能说会道?当着老爷的面,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宝玉皱了皱鼻子,哀怨地说道:“父亲太叫人害怕了。”

贾政:“可你要是心有所属,想要达成所愿,你还是要面对太太和老爷。”

宝玉一想到这件事,脸色便煞白起来。

贾珠还在不紧不慢地讲述。

“这也不是最要紧的,你焉能保证,你喜欢的姑娘,也喜欢你?”贾珠轻笑,“若她不喜欢你,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宝玉稍显茫然,对于他来说,从未想过这些。

他生活在贾府,所接触到的便是这样的生活,盲婚哑嫁才是正常,如大姐姐元春那样和夫婿互相喜欢的也是少有,多的是如父亲和太太那样看着相敬如宾的。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小脸上浮现犹豫之色。

正当贾珠不忍,想要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时,宝玉蓦然开口。

“大哥哥,我不知……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方才你说,太太有意为我定亲时,我最先想起的便是黛……那位姑娘,”宝玉面露愁苦之色,“什么叫欢喜,什么叫在意,大哥哥,那算是吗?”

贾珠叹息着摸了摸宝玉的小脸,“不够,你还没想清楚。”

这可也难怪,他们这才多大呀?

茫然莽撞,酸涩吵闹,不过少时常态,如何就能断定将来的喜欢在乎?

若不是这神来之笔,贾珠倒是没猜到父亲与母亲打算如此行事。

贾珠送走宝玉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挑眉,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郎秋,“你去查查,近来这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郎秋欠身。

贾珠回来一趟,临走前将事情暂时交给了县丞、主簿他们,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一般也少有能出上大事。

临近京师的好处,便是这流寇盗贼的数量少有,若是遇到灾祸,就近也能得到支援,算得上顺风顺水。

不过贾珠不满足于此,这过往数年,几乎走遍了县内每一寸土地,丈量了田地的数量,查处了不少侵占农田的麻烦事。他知道私下不少人骂他没事找事,不过百姓们高兴,他自然也是高兴。

县丞倒是隐晦劝说过贾珠,毕竟这地方靠近京城,也就代表着不少庄子背后其实是有人撑腰,说不得谁的后面就站着个难以抗衡的大官呢?

贾珠皱眉承认他说得对,然后困惑地说道:“再大,能大得过太子殿下吗?”

县丞哽住,而后又听到贾珠笑了笑。

“当然,除了皇上。”

太子后来知道这事时乐不可支,还特地跑去见了他一面,捏着贾珠的脸感慨,“孤可是得养了多少年哟,总算将阿珠养得会仗势欺人了。”

贾珠挑眉,“太子殿下养我?”

他心中腹诽,他才是年长的那个吧?

一想到太子,贾珠便有些头疼,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按理说是得入宫一趟。可他要是入宫,说不定今晚上就回不来了。

他预备着明日离开前,要与父亲谈上一谈。

正此时,许畅蹑手蹑脚地回来。

“大人,先前的猜想不错,那两个人,果真不是本地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小的按照大人的吩咐,找了几个不常在外行走的去探了探,发现那两个人虽然说是咱县的人,可实际上,除了身份文书外,相貌和口音都对不上。”

贾珠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胳膊,笑了起来,“这就有趣了。”

上几个月,贾珠在回京城时,手头正捏着件案子。

这几年在贾珠的治理下,所管辖的县不说路不拾遗,但也少有盗窃事发生,然一连半个月,都有人家丢了东西,而且东南西北都有,瞧着倒是团伙作案。

贾珠亲自带人查了查后,略施小计,找到了窃贼的行踪,也是在那一次抓捕时,他的胳膊受了伤 。

后来清点人数,却发现,被抓住的人中少了几个。

那群盗贼的嘴巴很硬,撬不开,但从他们被抓的落脚处 、以及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身份文书来看,全都是版不对货。

伪造身份。

顺着这个思路,贾珠又派人走访了街头巷尾,拼凑出了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而附近的街坊,也在偶然间曾听说,他们打算去京城卖货,所以有时也会入京。

包括这对不上的人数也是在这儿,查了个清楚。

贾珠抓住这条线索,一路才追查到了京城。

可入了京城,想要查清楚人去了何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也是贾珠花费了这么久的原因。

“上次我就不该过去,”贾珠扼腕,“免得打草惊蛇。”

说不得,他们都认得他的脸。

许畅困惑地说道:“大人,我只是猜不透,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说说看,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在县内待了好几个月,才开始行窃。这可以说,是他们在踩点,将所有地方都确认后才开始作案。可他们偷走的东西,也没那么值钱。”

只是陆陆续续被盗窃的人家实在太多,这才引起了衙门的注意,不然这种小偷小摸,一般人自己也就忍了,很少闹大到官府去。

“偷窃的次数多,地点分散,东西不值钱,”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这的确很奇怪。”

许畅得了贾珠的肯定,语气稍显自信,“还有,我们当时抓捕他们,肯定没有走漏消息。那两人,是怎么走脱的呢?”

被抓的盗贼还算坦白,问了就说,可除了那逃走几个人的身份,始终咬牙不承认,就说只有他们。

如果不是衙役和街坊确认过,不然还真要给他们骗了。当时贾珠就推测过,那逃走的几个人,看着更像是头头。

“你带上几个人,继续盯着。”贾珠敛眉,“必要时,和顺天府联络。”

许畅哭丧着脸,“啊,要找他们?”

贾珠笑了起来,“这里是京城,找他们不是正常吗?”

“可一旦牵扯到他们,说不定这事就变成他们的功劳了。”许畅嘟嘟哝哝,“还让大人白跑。”

“顺天府怎么会瞧得上蚊子肉?”贾珠道,“瞧上了也就瞧上了,事情反倒少了些。”

他拍了拍许畅的肩膀,将小厮推了出去。

贾珠在屋内犹豫了片刻,原本是打算歇息一会,然人手里拿着书,却还是怎么都沉不下心来看,片刻后,他还是投降站了起来。

两个小厮都被贾珠派出去办事,守在门外的人是沉九。

贾珠出来时,沉九默默地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贾珠微愣,“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方才,不过送信来的人说,等大人想见太子殿下时,才能将这份书信交给大人。”

贾珠挑眉,好笑地说道:“这话说得,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打算去见太子殿下?”

沉九淡定自若地说道:“大人已经将手头要紧之事都处理完了,也打算歇息。可只坐下一刻钟,又骤然改变了主意。这期间没有旁人打扰大人,大人也不是那等会不提前下拜帖,就去朋友府上的性子,那就只剩下入宫了。”

贾珠:“……”

沉九可还记得,他不是刚刚才说了,贾珠不是那种会不提前下拜帖就去朋友府上的人?

难道太子殿下不算是贾珠的朋友吗?

贾珠没问,默默拆开了信。

他只是瞄了几眼,就露出某个古怪的表情,抬手勾了勾沉九,等他凑过来后吩咐了几句。

两刻钟后,贾珠坐上了一辆不属于贾府的马车。

这马车是要往哪里去,贾珠心里也没数,不过他上了马车后,倒是很快睡着了。等马车停下时,他都有些吓了一跳,耳边一点吵闹的人声都无,甚是寂静。

贾珠下了马车,被人迎进一处陌生的宅院。

而太子,正背着手站在庭院中欣赏着一派绿意。

“阿珠,你喜欢这里吗?”

这处宅院其实不大,看起来就是三进的宅院,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在这,贾珠从未想过太子会如此朴素无华。

毕竟以殿下的喜好,总是更中意奢靡张扬的物什。

贾珠:“很是雅致,不过殿下何以这么神神秘秘?”

允礽笑着说道:“阿珠出来时,连去往何处,都没有与人说,要是此去,便不再回呢?谁能找得到你?”

贾珠扬眉,“方才我来时困顿,不会也是保成安排的吧?”

“这倒是在我预料之外,阿珠以为呢?”

“只是我困了。”贾珠承认,“不过,这马车是在府门前接走我的,阍室门房总归会记得样式。”

他这几年做官做多了,知道走街串巷问来的证据,有时是会模糊不准确。

人笃定记住的东西,在事实翻出来后,更会产生一种恍惚感,故记忆有时也不靠谱。然一个人的记忆不靠谱,但多人的证词交汇在一处,总能提取出重要的证据与矛盾所在。

太子这辆马车低调是低调,然一路从贾府再到此处落脚,未必人人都能记得住偶然所见的车马,可总会有一二证词能用。

“说不得,马车在来时,趁着阿珠不注意,已经换过几次外观,只是阿珠没察觉?”

贾珠:“……”

他幽幽地注视着太子殿下。

怎有种随时要犯病的感觉?

可太子左看右看,姑且还是个正常模样,贾珠没觉得危险,更是狠狠戳了系统,确定现在太子的黑化值也没那么高后,他才回答。

“那也不成,我明日要回去。若是晚了,便是失约。”

允礽抬手勾住贾珠的肩膀,气恼地说道:“阿珠在外三年,将那些庶务时刻惦记着,倒是不爱惦记孤了。”

贾珠笑眯眯地说道:“要是太子殿下不来信,我也是要入宫见殿下的,这怎能说我不惦记着殿下?”

他从允礽的拥抱里挣脱出来,盯着他看,“我倒是有个困惑,保成为何要给这封来信下那么奇怪的规矩?”

太子俊美的脸上飞过一丝阴霾,“孤打算离开京城一趟。”

贾珠心中一惊,“为何?”

“有一件事,孤想去确认一下。”太子笑了笑。

贾珠微微蹙眉,不管太子是为了什么原因离开京城,可那缘由必定让他不快。

“如果殿下,是用这样的办法来与我说,那便说明,若错过这一次碰面,殿下便要离开。”贾珠笃定地说道,“你不打算告诉我?”

“孤不是正说给阿珠听吗?”

“若我今日不打算入宫呢?”

“那孤会写信告诉阿珠。”

“这不一样。”贾珠摇了摇头,“保成,你是在明知我回来时,还这么做……那说明,你要做的事情,怕是有些严重。”

太子勾唇一笑,“阿珠,自来孤想做的事,哪件叫人觉得轻松?”

他伸手摩/挲着贾珠的眼角。

“孤听说了府上的事,阿珠打算怎么做?”

贾珠扬眉,暂且放过了太子的转移话题,“我打算和父亲说,若是他执意要我娶妻生子,那他将会后悔这个选择。”

“你打算威胁你父亲?”

太子好笑又惊奇地看着贾珠。

“不论是老太太还是我父亲,要与他们交谈说服,的确有用。然这期限也是有限,说不定也就是半年,一年的时间。”贾珠平静地说道,“那何不如一劳永逸,让他们彻底清楚我的想法?”

他已经厌倦了这来回拉扯。

一个借口,两个借口,能让他们退缩,犹豫,徘徊到几时?

贾珠不打算再这样下去。

“阿珠可想好了?”太子扬眉,“你选择这般,可是不愿孤插手?”

贾珠:“自然是等待殿下来救我。”

他朝着太子眨眼笑了笑。

允礽那一瞬,明白了贾珠的言外之意,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们总说,你才是那个温润乖巧的,可孤怎么觉得,阿珠才是那个疯的?”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子殿下莫要诬陷于我,”清润的眼底却带着浓浓的笑意,“真正疯狂的人,岂非太子殿下?”

他的手指落在太子的耳边,“毕竟,我可还得靠着殿下兜底父亲的怨气呢。”

贾珠一边说着,一边暧/昧地摸上了允礽的脖颈,又贴上他的心口,似笑非笑地说道。

“不过,我的事情既都说完了,殿下,该轮到你了。”

太子磨牙:“你是故意的。”

贾珠缓慢地眨了眨眼,那睫毛微颤,就好似是栖息的蝴蝶,他脸上的微笑变作是某种诱/惑,那雾蒙蒙的眼底透着狡黠之色,“殿下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明白。”

他们两人的身影往后踉跄倒退几步,直入了屋舍,那宽敞明亮的房间,却挡不住他们两人鲜明的存在感,哪怕视线移开,都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允礽恼怒地将贾珠一把抱住,低低说道,“孤要印证的猜测,与阿玛有关。”

他咬住贾珠的耳朵,嘟哝着,气恼地吹气。

怕痒,几乎是贾珠最鲜明的弱点。

“其实阿珠喜欢这个。”太子含糊地嘟囔,“这会让你更加敏锐……”

贾珠下意识昂起脖颈,任由着那些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侧边,他忍不住颤抖哆嗦的欲/望,压抑地说道:“殿下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其发生?”

只是这么一句话,太子就已经猜到,贾珠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们对彼此实在太熟悉了。

允礽埋在贾珠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贾珠倒抽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几乎要被揉皱,他半心半意地想着待会他还能不能走出这里,就听到太子低低说道:“时间不对,事情不完全相似,可有些大事,却是一致的。”

他们都知道,太子在说的是何事。

关乎他的梦。

这过去数年,太子做梦的次数少了很多,就好像之前存在的困扰消失不再。

然贾珠知道,康煦帝和太子曾交谈过多次。

“殿下很在意?”

允礽低笑出声,“孤更想知道,我会做到何等地步。”

贾珠挑眉,回想着近来发生的大事,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太子所指的是何事。

那的确危险。

非常非常危险。

允礽自然感觉到了贾珠身体的微僵。

“孤有时总觉得……”

太子这话让人提心吊胆,可过不多时,允礽却只专注地在贾珠脖颈处乱来,叫他忍不住躲了躲。

这愈发用力的啃咬,都快留下痕迹了。

“阿珠,去床上。”

允礽刚说完,就将贾珠给抱起来。

方才的废话已经够多,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想死在阿珠的床上。

贾珠被太子丢上/床时顺势滚入深处,他大概永远都无法明白殿下对这件事的喜爱。

那的确很舒服。

然舒服之外,却也累得慌。

不过,贾珠怕是耻于承认,其实他也喜欢肌肤相贴的触感,那会有一种消磨了距离,无比贴近的亲密。

无论何时,何地。

今日是知县回来的日子。

县丞上午就将衙门的琐事处理得差不多,按照知县之前的吩咐审问犯人,再将巡逻的队伍重新安排。

他做得慢悠悠的。

近来无甚大事,除了前两月抓住的那伙盗贼,县内最大的一件事怕就是关乎那两头牛的案子。

这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吃过午饭,悠哉悠哉地沿着街道往回走,便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正看到一行人骑马朝着衙门赶来。

队伍最前头的人,居然是知县大人。

县丞可惊讶坏了,他看着现在的时辰,就算两地的距离不远,可在这时辰赶到,那知县大人肯定是大清早就出发了。

县丞赶忙带着主簿赶了过去,就看到知县大人站在衙门前说话,手里头还牵着马,其他跟随着的侍从还未散去。

县丞是知道,知县大人出门时,他的身边总是带着许多人。

最开始本地不少人都觉得贾珠的架子大,出入随侍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些,而到后来,他们和贾珠熟悉了后,方才知道他的为人和善,这身边的人只是因为之前几次遇险,方才不得不随身带着。

尽管不知道为何一个知县都可能遇险,可这几年过去,县里的人也不在乎这个。

“大人,您怎这么早回来,下官还以为,怕是要下午才能到呢。”

县丞赶忙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贾珠转头来看他,县丞哽住,一下子看清楚了贾珠脸上的伤痕。

那看起来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红肿的指痕还在,动手的人肯定非常气愤。

县丞和主簿哑口无言,不知要说些什么。

贾珠却非常淡定,“父亲瞧着已经大好,既是如此,那还不如早些回来。”

如县丞这样机灵的,一下子就听得出来,贾珠这提早回来,怕是和家里有关,可是主簿却有不长眼的忍不住问:“大人,您脸上的巴掌是怎么回事?”

县丞用力踩了主簿一脚,扯开笑容说道:“大人,您不必管他的胡言乱语……”

贾珠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无所谓地说道:“我说了些话怕是顶撞了长辈,挨训也是应该的。且不说这个,这两日可曾出什么事?”

县丞连忙摇头,“一直都很安静,大人吩咐盯着的那些犯人也没闹出麻烦。”

贾珠颔首,又回头去和侍从吩咐了几句,那些人就牵着马匹去了后院,只剩下两三个人跟在贾珠的身后。

县丞留意到,贾珠的身边不管是许畅还是郎秋都不见了踪影。

贾珠回来后,便去牢狱见那几个犯人。

衙门虽是有囚牢,可一直也很少用。自打关了那些盗贼后,每天还得负责他们吃喝,牢头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知县老爷很在意这件事,他们也不敢躲懒。

一看到贾珠亲自过来,就赶忙迎了上来。

“知县,他们这几日都很安分,不吵不闹,只是偶尔会问他们的处罚是什么。”牢头跟在贾珠的身后,“也有几个说以后会悔改,只是一时冲动云云。”

贾珠笑了笑,如果只是一时冲动,可不能拿到那种锐利的刀剑。

贾珠过来时,并没有掩饰他们的脚步声,好些人朝着牢房外看过来,一个离得近些的中年男人扑了过来,“知县,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牢头不满地用木棍敲了敲门,“胡言乱语什么呢!你们可都是犯了盗窃罪,还伤了知县大人,做什么离开的春秋大梦呢!”

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道:“刀剑不长眼,又不是故意要害大人的。就算我们犯了盗窃罪,可都是小偷小摸,又……”

“正因为都是小偷小摸,”贾珠蓦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很好奇,你们所求为何?”

“自然是为了钱财。”

“不像。”贾珠盯着他,视线挪到其他人身上,那些犯人有的会直视着他,有的会回避,还有的躲在角落里,然,他还是能感觉到各种各样的视线凝视着他——当他出现在牢狱内时,“我有个想法,你听听如何?”

贾珠往前走了一大步,和中年男人一栏杆之隔。

牢头紧张地往前凑,生怕贾珠猝不及防被男人伸出囚牢的手拽过去。

贾珠朝着他笑了笑,“你们是故意落入陷阱,故意来到囚牢。你觉得这个猜想如何?”

中年男人默默地盯着贾珠,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大人这猜想,可真是吓坏我了……我们只是图一口饭吃,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贾珠淡笑着,“大概,是我想多了。”

几个时辰之前,贾府。

“荒唐!”

贾政怒骂的声音传到外头,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满地都是被他砸坏的东西,如果不是贾政腿脚不便,他怕是要将整间屋子都摔个稀巴烂。

王夫人收到消息赶来时,正巧一个镇纸摔在了她的脚边,把她吓了一跳。

她扶着门,小心地问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不痛快?”

“还能是谁!”贾政大发雷霆,“都是你的好儿子,你知道他刚才说什么了?他竟然敢威胁我!你到底是怎么教养他的!”

王夫人委屈,贾珠从小就被贾政挪到前院去,论起教养,难道不是贾政管教得多吗?

可她知道这时候这么说,贾政肯定是听不进去。

王夫人看着贾政哈摇摇晃晃站着,忍不住说道:“老爷,纵是再气,您的身体要紧。还不快快坐下?太医都说了……”

“太医,太医,太医说的话,我已经听够了!”贾政叫喊着,“你的好儿子与我说,若你我强行逼他成婚,他便要自毁声誉!”

王夫人怔住,扯了扯嘴角,“老爷……您是在说笑吧?”

“什么说笑?这可是贾珠刚刚才说的话!”贾政气得脸色胀红,连说话都气喘吁吁,“反了天了他,他还真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吃着贾府,用着贾府,却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老爷!”王夫人护犊子,不愿意贾政这么谩骂贾珠,“珠儿一直都是个听话的,他那话,或许也不是他的本意……”

“怎么可能不是他的本意!”贾政气得坐下,赤红着眼看她,“你,现在就将合适的人选与我列一列,我今日就将婚事定下,我倒是要看看,他听,还是不听。”

王夫人攥着手帕,忽而想起了许久之前,远在贾珠还没有离开府上的时候,他们母子两人曾有过的对话。

那时,贾珠的字字句句都在她的耳边回荡。

贾珠不想成婚。贾珠有心上人。贾珠外柔内方。贾珠其实很偏执。

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不可能更改。

哪怕是他的父亲,母亲,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王夫人一直有些摇摆,哪怕她清楚贾珠的想法,可在贾政劝说时,还是忍不住动摇。

然眼下她看着屋内一片狼藉,再想起周瑞家的刚才的传话。

“太太,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和大爷吵起来了,还打了大爷一巴掌……”

王夫人闭了闭眼,鲜红的指甲忍不住攥紧手帕,复睁开眼,缓缓说道:“老爷,我想,珠儿说的话,应当不是在威胁你。”

贾政猛地看向她,“你想给那个孽畜说话?”

王夫人仓皇笑了笑,摇头说道:“不,老爷,只是,珠儿这些年,说出来的话,哪一件没做到?”

她的声音沙哑,似是带着颤抖。

“他年幼时,老爷让他勤奋读书,他当着你的面说,他会考科举做官,于是,这十来年,他辛勤的程度,连你都不能说他半分。”

王夫人这话,贾政却是不能反驳。

“后来,珠儿答应了元春,说一定会让她平安顺遂,嫁给一个端庄,正直,不纳妾的男子。于是他几次三番阻止了我想要将元春送入宫里的想法,明里暗里护着元春,直到她真正有了喜欢的人,又提前扫除了婚事的障碍……”

元春是高嫁,可不纳妾的承诺,是贾珠亲手讨来,并写在婚书上的。

对自己如此,对他人也是如此。

贾珠既给出了承诺,那他就一定会做到。

从不会无的放矢。

一想到此,王夫人的心里就不免惊悚,“老爷将他的话当做儿戏,焉能知道,珠儿其实说的不是威胁,而是决定?”

贾政脸色微变,“那个孽畜,由始至终,不还说着要为贾家起兴而为,他若是这么做,岂非违背自己?”

“那也未必。”王夫人低低说道,“说到底,太子是储君,除了珠儿外,谁能与他如此交好?”

只要这份关系在,那贾珠在不在朝为官……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到底,贾珠当初会选择入朝为官,有几分是为了安抚贾政的心,有几分是为了贾家,想必……

贾政自己心里清楚。

这些年他们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贾珠是怎么想的。

贾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一时间,脑子里都是关乎过去这几年的变化,那些踩高捧低之人,逐渐回转过来的面孔……

硬要说和长子没有关系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碍于这个,贾府也不会逐渐起复。

正在他们相对无言时,门外,忽而响起了下人急促的声音,“老爷,太太,宫中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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