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 191 章
两个一模一样的笛子摆在继国岩胜面前。
稍微新的那一个是他前不久做出来送给弟弟的, 他自然清楚得很。
继国缘一不会说话，继国岩胜就送了他一个笛子，只要继国缘一吹响了笛子, 不管他在哪里, 都会来到弟弟旁边的。
这是他把笛子交给继国缘一的时候，对继国缘一说的保证。
而另一个笛子要破旧一些，明显有些年代了。
可即使破旧, 继国岩胜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个笛子一模一样。
再看看青年额头和自己弟弟一模一样的疤痕，以及极为眼熟的面容，才只有五岁的继国岩胜一时间有些迷惑。
旁边的六郎似乎对阿皎的话并不意外一般，就好像在看到继国缘一的是会就猜到了阿皎的身份, 对他来说, 阿皎叫什么不重要。
完全不重要，阿皎做了什么才重要, 他现在就只是阿皎手底下被控制的小鬼而已。
“……弟弟？缘一吗？”
“是哦, 兄长，我是长大后的缘一。”
蹲在小孩面前，和他平视，阿皎郑重地自我介绍。
他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的身份。
没法子, 这次的目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 这种时候隐瞒完全没有必要，你不能指望一个五岁的小孩去猜测他的身份。
而且, 他告诉继国岩胜，继国岩胜也很容易接受。
因为他只有五岁。
世界观还没有完全固定, 这种时候, 很容易接受一些奇怪的世界观。
阿皎说自己是来自未来的继国缘一, 继国岩胜只是惊奇，却没有多怀疑，就是这个原因，如果是大人或许会去怀疑，会觉得不可能发生这样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但是小孩？
真的没有必要。
那是自找麻烦的事情。
阿皎和不少小孩子相处过，太知道该怎么对他们了。
而且，除非必要，否则阿皎其实很少欺骗别人。
“缘一长大后也变成武士了吗？”
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继国岩胜的关注点立刻就歪了，落在了阿皎腰上的日轮刀上，好奇地问。
他已经开始训练了，但是年纪太小，还拿不动真正的刀，而阿皎腰上的日轮刀一看就非同一般，在知道阿皎也是自己的弟弟，确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之后，小孩子的好奇心就上线了。
毕竟继国岩胜可是梦想成为最厉害的武士的，而他的天赋也确实很高，如果不是继国缘一，他确实会成为最强的武士，实现自己的梦想。
“是哦，因为兄长说要成为最强的武士。”阿皎保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并没有起身，将笛子又重新放回了布袋之中，珍惜地收好。
对阿皎来说，不管是布袋还是笛子，又或者是耳朵上的日轮花耳饰，都没有任何意义，但那对继国缘一来说是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是他最珍贵的东西，阿皎既然现在的身份是他，那么自然会尊重他，将所有东西收好。
“兄长想要成为最强的武士，我也想要跟兄长学，我就当第二强的武士好了。”
这并不是阿皎在骗继国岩胜，这确实是继国缘一的想法。
在听到兄长的愿望之后，继国缘一也想跟兄长学，也想要成为武士，但他并不想要成为最强的那个，兄长是最强，那他就当第二强的武士好了。
这是七岁的继国缘一真实的想法。
可惜他真的不是一个善于交流的人，他的那些想法，那些对于母亲，对于兄长的在意，很少传达出来。
继国缘一的神性很强。
阿皎只是在传达着继国缘一的想法而已，但是他遭到了继国岩胜的反驳。
“你怎么可以当第二强的武士？缘一啊，缘一是最厉害的才对啊！”
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的阿皎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玩球了。
“因为兄长是最强的啊，对继国缘一来说，他是最强的。”
继国岩胜闻言顿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小倔强地点头，“没错，我可是要成为最强武士的！”
小小的继国缘一坐在床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在听到继国岩胜的这句话之后却点了点头，显然很赞同继国岩胜的说法。
兄长一定会成为最强的武士的，他要成为第二强，和兄长一起！
继国岩胜并没有注意到。
毕竟他一直以为弟弟听不到声音，也不会说话的。
“那么现在，兄长可以回去睡觉了吗？已经很晚了，如果睡觉迟了的话，可是会长不高的。”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时间，阿皎决定有什么么事情还是等明天再说吧，先让小孩赶紧回去休息。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同时看向阿皎，最终还是继国岩胜开口了，“……真的会长不高吗？”
“真的，如果兄长晚上不好好睡觉的话，那就不但是最强武士，还是最矮武士了。”眼睛都不眨地恐吓小孩。
这个恐吓非常有效，果然立刻就吓到了继国岩胜，继国缘一也在旁边推了推自己的兄长，催促他快点回去休息。
不能在这边休息，地方太小了，而且继国岩胜是偷溜出来的，如果被下人发现他不见了，可能会很麻烦。
他送了继国缘一笛子，但是继国缘一并不会吹，两人约定好了晚上他偷偷过来教导弟弟吹笛子的，但是今天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浪费了很多时间，自然不能继续拖下去。
——至于说晚上教导弟弟吹笛子的声音会不会惊动其他人，这一点只有五岁的两个小朋友并没有想到这么多。
依依不舍地告别弟弟，继国岩胜跟在阿皎身旁，由阿皎送他回自己休息的地方。
虽然月亮很明亮，不过毕竟是晚上，继国岩胜一个人在这么大的院子里偷偷走，万一不小心摔倒受伤怎么办。
一只手牵着继国岩胜，一只手牵着有些闹别扭还有些沉默的六郎，阿皎一路将人送回了继国岩胜居住的院子。
和继国缘一住的地方完全不同。
而且阿皎刚才也看到了，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也要好很多。
他是继国家的继承人，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他，但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也很疼爱自己不受重视的弟弟。
趁着下人不注意，阿皎带着两个小孩落到院子里。
“缘一，缘一长大之后好厉害啊，长成非常厉害的大人了呢。”继国岩胜被阿皎抱着落地，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地说，说完了以后对着阿皎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进了门。
阿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带着六郎回到继国缘一的院子。
小孩还没有睡，见他们回来，有些呆呆地看着。
真的，继国缘一小时候，看上去真的和普通小孩不一样，也难怪朱乃和继国岩胜会担心。
阿皎将六郎的玩具箱子放下来交给六郎，看着他拖着箱子到旁边玩才收回了目光。
“要说出心中的想法啊。”
阿皎觉得，这兄弟两个之间很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缺少足够的交流，以及不太会表达。
对继国岩胜来说，自己的天才弟弟给他的压力非常大，弟弟是最强的，可对继国缘一来说，也差不多。
他觉得自己的兄长才是最厉害的。
要说出来，有事情要说出来。
阿皎觉得，自己有必要教导继国缘一怎么撒娇。
他自己就挺擅长对大哥撒娇的，毕竟是弟弟嘛，他觉得继国缘一或许需要这个技巧咳咳。
“看到了吗？”阿皎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饰，“这是母亲送的，她以为我们是聋子，听不到声音，因此非常担心，所以做了这个耳饰，想要为我们祈福，保佑我们。”
这是继国缘一开口说话的契机，阿皎不介意让这个契机提前，也能减少一下朱乃的担心。
继国缘一的母亲，朱乃的身体可不怎么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皎，阿皎却懂了他的意思。
因为继国家家主说他是代表了灾厄的不祥。
所以他一直很低调，也从未开口说话过。
“我们不是，我们是人，最普通的人。”
继国缘一自然不会回答，爬上床躺了下来，看了阿皎一眼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随后闭上了眼睛。
等他睡着，阿皎替小孩理了理被子，走到正在玩的六郎旁边坐下来，后背靠着纸门，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玩球了啊。
他们又遇到麻烦的突发情况了。
唉。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不应该啊。
他怎么什么意外情况都会遇到？
………………
祂完全没有意识到阿皎到底在愁什么，就只感觉到阿皎在心里唉声叹气的而已，但祂至少知道，比起脑子的话，自己完全不可能是阿皎的对手，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阿皎，怎么了？这次的任务不是非常简单么？继国岩胜都已经相信了你的身份，而且他现在还小，小孩子好好教导的话，肯定可以成功的。】
这次麻烦的不是任务本身，而是继国缘一请他帮的帮。
这其实也是阿皎在这个世界比较舒服自在的原因，要不然以他身上的诅咒，想要行动自如很难。
来这个世界是有诸多好处的。
一个是这里是祂和阿皎本来世界的意识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另一个就是帮继国缘一的报酬。
那份报酬对于阿皎来说很重要。
继国缘一毕竟是应劫而生的人，当然，在这边的话不叫应劫而生，叫命运之子。
但总的来说，没什么难度吧？
能让阿皎叹气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被他这么一弄，祂也有些紧张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祂不知道的？
可也没有吧？祂没感觉有什么异常啊。
【继国岩胜身上不对劲。】
【嗯？】
阿皎看着绷着脸玩玩具的六郎，心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六郎大概不太开心，觉得这种不太开心可能有点类似独生子突然发现自己多了差不多年纪的弟弟，并且还是两个=-=
这么形容虽然不太合适，不过却准确得很，生动又形象。
放到平时，他可能会想办法安抚一下小孩，但现在却完全莫得心情了。
【继国岩胜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
【反应不对。】
阿皎说，继国缘一想要当第二强的武士，因为兄长是最强的。
继国岩胜的反应太强烈，也太不对了。
他说，缘一怎么能当第二强的武士，缘一是最厉害的才对。
继国缘一确实是最厉害的猎鬼人，说是最强的武士也没有错，继国岩胜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可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对继国岩胜来说，此时的弟弟只是一个不会说话也听不到声音的弱小小孩而已，是需要他保护的存在。
即使阿皎站在他面前，告诉他继国缘一其实可以说话，也能听得到声音，他也不应该觉得继国缘一会成为最强的武士。
那明明是他的梦想，不是继国缘一的。
正常的反应，他只会觉得这样很好，他最强，弟弟成为第二强，也很厉害，他们兄弟都是非常厉害的武士！
可继国岩胜不是。
他觉得不行，觉得阿皎不该说这样的话。
继国缘一才是最强的，他怎么能当第二强，在他之下呢？
怎么可以是这样？
为什么他反应这么激烈？
因为，他见过成为最强，比他要厉害不知道多少的继国缘一。
那不是属于五岁继国岩胜的反应，那是属于上弦一的黑死牟该有的反应。
上弦一，黑死牟。
虽然只有一瞬的不自然，可阿皎还是察觉到了，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继国岩胜似乎就恢复了正常，就好像之前那句话完全不存在般。
轻轻巧巧的，就这么过去了，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并不能察觉到其中逻辑上的不对劲，因为那句话确实很普通。
可阿皎真的很细心敏锐，这样的异常还是被他给察觉到了。
然后就麻了。
阿皎现在也不清楚继国岩胜是黑死牟重生，但是失去了所有记忆，还是身上跟着一段属于黑死牟的意识。
这一点还得之后观察，他并不能确定。
唉。
日子真是太难了。
这次原本就是祂给他挑的度假世界而已，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他都遇到多少次意外了？都没法数了，几乎没有一次能够安安稳稳度过的，他都要怀疑自己被谁给诅咒了。
阿皎的脑子运行得太快，快速飘过的线索与信息让祂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这真的不能怪祂。
假如说，祂接收信息的能力是一，但是阿皎同时运行三条信息，那么祂自然就会无法及时捕捉，甚至可能还不止三条，四条，五条，甚至更多。
所以很多时候，阿皎需要好好跟祂解释，掰开来说祂才会明白。
简单在脑海中将事情的经过分析给祂听，阿皎随后再次沉默下来。
他得好好想想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了。
“即使你杀了过去的我也没有用，我并不会因此消失。”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响起，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正在玩的六郎动作一顿，身上散发的恶意也因此消散了很多，显然被阿皎突然的话吓了一跳。
即使六郎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到底在想什么，阿皎自然能够猜得到。
这是最简单的。
小孩还不太会掩饰自己。
“我不喜欢这里。”
小声地抱怨着，似乎生怕阿皎会生气一般。
他确实害怕阿皎，并且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否则的话作为一个鬼，一个意识清醒的鬼，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吃人。
时时刻刻的饥饿感觉并不好。
阿皎除了晚上的时候放他出来活动，其他时候一直背着他，不让他消耗，也是为了降低他的饥饿感。
他也不知道月之呼吸能不能被六郎学会，他想要六郎掌握自保的力量，又担心他掌握了力量之后失控。
“六郎，我其实在犹豫。”
小孩抬头看过来，因为太瘦显得尤为大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阿皎。
他的天赋其实很好，首先承受住了无惨的血液，并不是每一个人被他变成鬼之后都能承受住，很多都直接爆裂了，而且在被无惨变成了鬼之后保持着神智，而不是像大部分鬼一样彻底沦为欲望的怪物。
这些都是六郎本身的天赋和潜力。
如果他能够再早一点遇到他，在他变成鬼之前，或许他会成为一个猎鬼人。
“我希望你能够强大，又担心你强大之后失控，你的存在，让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伸手揉了揉那颗脑袋，阿皎无奈地说。
太特殊了。
六郎的存在太特殊了，即使是阿皎也有些束手束脚。
其实最好的办法依旧是斩杀他，不用思考一切后续，简单又快速，还没有任何风险。
但是……不行啊。
而且他答应了那位母亲的。
“算了，一起努力吧。”
阿皎伸出手，钩住小孩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我其实不明白，鬼吃人，和人吃肉，有什么区别？”六郎放下手中的玩具，爬到箱子里坐好，双手和往常一样搭在窗口，只露出一双眼睛。
“为什么人吃肉可以，鬼吃人就不可以，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吗？”
“六郎，你是人，不是鬼，有人性，有人的意识，就是人，鬼吃人，和人吃肉，是不同的。”阿皎能看得出来，小孩是真的疑惑。
他才六岁，原本的三观就还没有成长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也很正常。
有自主的意识就是人，而不是只有本能。
六郎吃人，某方面来说是在吃同类。
“而且，因为我是人啊，所以我要杀死所有伤害人类的鬼，多正常，是不是？你也可以去问一问那些动物，被吃掉会不会不甘心，会不会想要报复试图吃了他们，或者已经吃了他们亲人的人类。”
自然界，有自然界的规则，人类之间有人类的规则。
阿皎后面这句话说得其实就有点无赖了。
不过也是大实话。
因为他是人。
“因为我是人，我本该杀死身为人类敌人的你，但因为你是人，我觉得还可以努力一下，所以留下了你。”
本来还想狡辩鬼吃人和人吃肉一样的六郎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不敢说了。
阿皎后面这句话是最重要的。
因为他是人，而鬼是人类的敌人，如果不是六郎还没来得及伤人吃人，他会像解决那些死在他刀下的鬼一样对待六郎。
就是这么简单。
“因此我才说，要努力啊。”
再次给了六郎危机感，阿皎随后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这段时间的赶路以及日夜颠倒的作息让他此时有些疲惫，在稳定住六郎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没有睡，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第二天一早很快有仆人将食物送到了门口，并没有进来。
继国缘一显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然后到门口将地上的食物拿起来放到桌子上。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将里面不多的食物分成了两份，其中一份推到了阿皎面前。
没有给在箱子里的六郎准备。
出生就带着斑纹和拥有通透世界的继国缘一眼中的世界同旁人不同，此时他还没有学会关闭通透世界，自然能够察觉到六郎和正常人的区别，正是因为知道六郎不吃饭，他才没有分给他。
阿皎看着眼前的一丢丢食物，又看看和自己对视的继国缘一，将东西又推了回去，“你吃吧，我可以自己去找食物。”
本来就是给五岁小孩准备的食物，自然是刚好够继国缘一吃的分量，分给他的话，继国缘一自己就吃不饱了。
甚至如果不是朱乃很关注这个小儿子，继国缘一可能都吃不饱。
又看了阿皎一眼，继国缘一低下头专心吃饭，不再搭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不能惦记，阿皎才想到朱乃，继国缘一吃完了饭以后，朱乃就来到了这个偏僻的院子。
身旁还跟着继国岩胜。
看到阿皎，继国岩胜立刻跑了过来，将继国缘一拉过来站到阿皎身旁，指着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母亲，我说的都是真的吧？真的是长大后的缘一！”
继国缘一走上前，抓住朱乃的手扶住她。
这个女人的身体出了问题，一直不怎么好，继国缘一自然发现了，所以每次朱乃过来他都会尽量扶着她。
可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阿皎走到朱乃另一边，同样扶住了她。
衣着华贵的女人看着眼熟的青年，不禁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确实是缘一啊。”
母亲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孩子。
说完，朱乃抬起手，试图抚摸长大后的儿子。
阿皎垂下头，让朱乃可以轻松抚摸自己的脑袋，随后也跟着叫了一声。
“母亲。”
“母亲。”
第三个声音。
是继国缘一。
“我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