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茶馆
黎青执来到王姐住处, 就见王姐家里堆满了各种刚做好的物件。
手套、袖套、鞋子……用上好的布料做成的各种小玩意儿摆了一地，金小叶正在打包整理。
瞧见黎青执，金小叶道：“阿青, 你等我一会儿。”
“好。”黎青执道。
王姐这时却是问黎青执：“小黎，你今天去县衙那边了吗？”
“去了。”黎青执道。
“那你瞧见县令大人审案子了吗？”王姐期待地看着黎青执, 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黎青执道：“我被挤在外面，没有瞧见，但知道个大概……小叶，那个打了小树的人, 被打了五十板子。”
金小树那天虽然被打了, 但并没有受伤，也就没有去告状。
只是金小树没有告那个人，其他人却去告了……打了金小树的那个人帮着张臭钱要债, 曾和其他人一起，打死了一个老人。
其实昨天, 苟县令就已经看过所有的状纸，想好今天要怎么判决了，当时黎青执还曾跟他一起参详。
老百姓稍微被打几下，是不会告状的，来告状的人都遇到了极大的冤屈, 也因此, 那些状纸上写的事情, 看着触目惊心。
黎青执记忆力很好, 他能说出每一个罪犯的名字，以及他们都犯了什么罪行, 最后又被判了什么……王姐她们听得极为满足。
等黎青执和金小叶走了, 王姐忍不住道：“小黎知道的真多！”
“是啊, 小黎什么都知道！”一个老太太道，黎青执讲的人里有她认识的，她也就多问了几句，现在她知道了不少事情，打算回去就跟人聊聊。
徐夫人在旁边听到这些笑了笑，突然道：“小黎知道的肯定多，他认识县令大人呢。”
“小黎认识县令大人？”王姐惊讶极了，“我知道他被那个洪家小少爷打断胳膊之后上过公堂，可他怎么会认识县令大人？”
徐夫人道：“最近那些酒楼茶楼都在说的县令大人破案的故事，你们都知道的吧？”
王姐道：“知道，我今儿个早上还专门去茶馆听了。”
崇城县有好几家茶馆，这些茶馆基本上天不亮就开了，店里的茶水一文钱一壶，买了一壶茶之后，热水可以无限添。
这是老人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他们在茶馆花一文钱买一壶茶，然后聊天说话，能从天还没亮一直聊到半上午，聊上两个时辰。
一些手里有余钱的老人，还会买点别的东西吃，比如茶叶蛋、瓜子、煮蚕豆之类。
茶馆提供的吃食比较少，但茶馆附近往往有早餐店，也可以让早餐店的伙计把面条、包子之类的早餐给端到茶馆里吃，吃完把碗还回去，或者等着人来收碗就行。
坐在茶馆里喝一壶茶，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里说自己的子女多么多么孝顺，这是无数老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种茶馆还会卖热水，附近的街坊每月给茶馆一些钱，需要热水的时候就能去茶馆里接，这比他们自己烧热水要划算，毕竟柴火是要买的。
茶馆不是茶楼，他们做的是小本生意，自然是没有说书人说书的，但最近苟县令的故事太火了，有很多人买了纸笔将那几个故事誊抄下来。
这两天，王姐家附近的茶馆，就有个识字的老人誊抄了一个故事，在茶馆里念给其他人听……他念的比说书先生差远了，但大家都很喜欢，茶馆里其他的老人，还会给他送各种吃食。
徐夫人温和地笑了笑：“那几个故事，是小黎写的。”
“是他写的？”王姐震惊万分。
“这是我家启飞说的，”徐夫人道，“我家启飞还帮着誊抄过，这几个故事，最先就是在他们学堂里传开的。”
徐夫人从徐启飞里那里知道了一些黎青执的事情，比如说黎青执学问很好，会写书，认识县令之类。
不过再多的，徐启飞也就不知道了。
“小黎也太厉害了吧？”
“我就知道小黎不一般！”
“我头一次看到小黎，就觉得他跟文曲星下凡似的。”
“之前都说那个洪家大少爷学问好，也没瞧见他写出什么东西来，小黎就不一样了，他的书现在多少人看啊！”
“小黎的学问怕是比洪家大少爷还好！”
……
在场的人都没有读过书，对读书这事儿了解不多，在他们看来，黎青执能写出一本大家都看都喜欢的书，那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金小叶的男人真厉害！
当然金小叶也厉害，她一个乡下姑娘，现在都开了金叶绣坊了呢！
另一边，黎青执和金小叶已经上了金小树的船。
金小树见到黎青执，也问起苟县令审案的事情来。
金小树没有去县衙那边看热闹，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忙着挣钱。
金小树才十六岁，原本挣钱的心思是没有那么迫切的，但他现在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了吗？他想娶方锦娘，自然要想办法多挣钱。
金小树既然问起，黎青执也就一一说了。
“县令大人真是个好官。”金小树得知恶人都受到了惩罚特别高兴，撑船的时候用力许多。
三人回到庙前村的时候，又被围住了，依然是来问苟县令审案的事情的，黎青执只能道：“大家去我家吧，等我吃过饭，就给你们讲讲。”
众人闻言，跟着黎青执去了黎家。
黎青执不久前吃过一顿，但他又吃了一些，这才开始跟村里人讲苟县令审案的事情。
他并没有去现场，但大概知道外面的盛况，还知道被苟县令审讯的每个人的情况，能说的也就特别多。
村里人听得津津有味，姚艄公夫妇还特地从自家搬了两个椅子过来，坐着听黎青执说。
姚振富没去，他站在姚家往黎家看，见黎家的堂屋里挤满了人，忍不住道：“那个黎青执，就知道哗众取宠！”
金茉莉也没过去，听到姚振富的话，她看了姚振富一眼，又看向黎家所在的方向。
这段时间，金茉莉的心一直静不下来。
只要想到上辈子做生意让姚家越来越有钱的其实是金小叶而不是姚振富，她心里就憋闷，不想搭理姚振富。
姚振富见金茉莉不说话，浑身不适。
以前金茉莉对他那么好，千依百顺的，现在却对他越来越冷淡了……
“黎青执学问那么差，还断了胳膊，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姚振富继续贬低黎青执。
金茉莉突然问：“你真的能考上秀才？”
“当然能！我以前考不上因为我偷懒不看书，但现在我每天都认真看书！”姚振富道。
姚振富确实是有点小聪明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李秀才很看好他。
但他逮着机会就偷懒，不愿意背书，李秀才让他写文章也拖拖拉拉不想写，时间一长，就泯然众人了。
金茉莉看向姚振富，突然笑了笑：“相公，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秀才！”她嫁给姚振富已经好几年，孩子都已经生了两个了，想再嫁几乎没可能。
就算再嫁，她也找不到比姚家更好的人家。
姚振富虽然做生意不成，但他学问还是可以的，或许能考上秀才？
金小叶就算会做生意会赚钱又怎么样？黎青执断了胳膊都成了一个废人了！
要是姚振富能考上秀才，那她成了秀才娘子，也是能比得过金小叶的。
上辈子姚振富一直都没有考上秀才，但考过了县试，还去府城参加过考试，好歹是个童生。
这辈子姚振富努力一下，应该能考上秀才？
金茉莉也只能这么告诉自己了。
夫妻两个和好如初，黎家，在黎青执把能讲的都讲了之后，村里人却还意犹未尽。
姚艄公突然道：“我听人说这几天县城的说书先生都在说苟县令破案的故事，连茶馆里都有人在说，我明天想去县城的茶馆喝茶，顺便听一听这故事，有人要跟我一起去吗？”
姚艄公前些天，每天都跟着金桑树出船，指点金桑树的同时，也把自己认识的客人介绍给金桑树。
现在他差不多已经把能教给金桑树的全都教了，接下来就要靠金桑树自己了。
也因为这个，他空闲下来。
姚艄公把船租给金桑树，一天收四十五文，他手上是有钱的，就想去县城喝茶。
他以前特别羡慕县城茶馆里那些喝茶的老人，还想着等姚振富考上秀才，他空闲下来不用干活，就天天去喝茶。
到时候他是秀才老爷的爹，一定有很多人羡慕他。
可惜现在……也不知道他儿子能不能考个秀才。
庙前村大部分人家里都不富裕，但去县城喝个茶的钱还是有的，毕竟又不是天天去。
当场就有三个跟姚艄公差不多年纪的人，说要跟姚艄公一起去喝茶。
黎老根见状，眼巴巴地看向黎青执：“阿青……”
“爹你也去吧。”黎青执笑道。
黎老根欣喜若狂，转过头就跟姚艄公道：“我也去！”
最后一番商量，一共有五个人打算明天和姚艄公一起去县城喝茶，他们会坐姚艄公的船去县城。
商量好这件事，聚在黎家的人也就散了，黎老根等人都走了，对黎青执道：“阿青，去喝茶要钱的……”
黎青执从口袋里摸出十文钱给黎老根：“爹，这钱你拿着去喝茶。”
老人去县城喝个茶，十文钱足够了，到时候黎老根还能吃碗面条——县城的面条便宜的两三文，贵的也就七八文。
金小叶偶尔会给黎老根几文钱，但从没给过十文这么多。
黎老根拿不住钱，总是刚到手就输掉，她自然也就不乐意给。
突然一次拿到十文钱，黎老根有点手足无措：“这么多钱啊……真多啊……”
黎青执叮嘱他：“爹，你到了县城要是遇到麻烦，可以去朱家，说你是我爹就行……”
黎青执交代了黎老根很多事情，黎老根一边听，一边笑得露出仅剩的黄牙，心里莫名满足。
他有儿子了！他竟然还能去茶馆喝茶！
以前他们村还有地主的时候，地主老爷每天都坐船去茶馆喝茶，那时候村里多少人羡慕啊！
没想到他也能去！
第二天黎青执和金小叶起来的时候，黎老根已经离开了。
他没在家里吃早饭，打算去茶馆喝茶的时候，顺便吃个面条。
以前黎青执带他去吃过肉丝面，那面特别好吃，一碗四文钱，这次他打算再吃一次。
黎老根把十文钱装进金小叶给他的荷包，再把荷包装进自己的口袋，跟在姚艄公身后，坐船前往县城。
去县城的路上，黎老根把自己之前去县城的经历，又拿出来说了说。
可惜姚艄公比他更了解县城，没人愿意听他说话。
可即便如此，黎老根也非常兴奋，认真地听姚艄公说县城的茶馆是怎么样的。
姚艄公以前很有钱，但他非常节俭，在县城吃东西的次数寥寥无几。
可他到底天天在县城撑船，对县城的几个茶馆如数家珍。
姚艄公带黎老根他们去的，是县城穷苦人扎堆的城西的一个老茶馆。
茶馆很昏暗，里面的桌椅都脏兮兮的，门口的小巷里堆满了附近住户的东西……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让黎老根莫名安心。
他以前来县城都会很害怕，可在这里，他不怕了。
这个茶馆里，今天也有人读苟县令的故事，因为这个原因，茶馆里的人越来越多……幸好他们来得早，还能有个座儿！
黎老根认真地听故事，在那人读了一段不读了之后，他狠狠心买了一碗肉丝面，吃得汤底都不剩。
包括姚艄公在内的其他人，也都要了肉丝面，也跟黎老根一样，将之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面条，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听周围人说话。
“以前我们那边有个瞎子，他说我们县城会出一个大人物，依我看就是苟县令。”
“我们县令大人太厉害了！”
“昨天县令大人判案，我去看热闹了，鞋子都被挤掉了一只。”
……
黎老根听黎青执说了一些县衙的事情，这时候也就能插上话，一时间，竟是吸引了很多人听他说话，让他越来越得意，下意识地挺起胸膛。
他太喜欢这里了！
黎老根他们一直到把茶喝得跟开水一样清澈，再吃不出一点茶味，才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县城。
来的时候是坐船的，但回去的时候，他们是走着回去的。
黎老根觉得自己这一上午过得说不出的快活，他问姚艄公：“老姚，我们什么时候还去县城喝茶？”
姚艄公也觉得去喝茶特别让人高兴：“我还想听故事，我们明天再去？到时候我们可以不吃面条，从家里带点吃的过去……”
不吃面条的话，去喝个茶只要一文钱。
黎老根想也不想就点头：“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因为黎老根要去喝茶，这天黎青执去县城的时候，就带上了三个孩子。
黎老根就离开一上午，其实这点时间，赵小豆是可以将黎大毛黎二毛照顾好的。
但黎青执还是不太放心，再加上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跟黎大毛黎二毛相处，干脆就把三个孩子带上了。
他打算等去了县城，先带三个孩子去吃早饭，然后让他们待在金小叶那边，他则去县衙找苟县令。
等他跟苟县令商量好徭役的事情，他再来找三个孩子，带他们在县城逛一逛。
去县城的路上，黎青执带着三个孩子复习他们之前学的知识。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但有给三个孩子布置作业，早上也会带他们学点东西，这三个孩子认识的字，又多了一些。
就是黎大毛黎二毛到底还小，写字总出错，甚至更像是在画字……当然黎青执觉得这没什么，每次都大力夸奖。
今天早上家里没做饭，大家都还饿着肚子，黎青执就让金小树把船停靠在一家包子铺旁边，然后要了一些包子，又要了五碗豆浆。
豆浆三个大人还有赵小豆一人一碗，黎大毛黎二毛两个人分一碗，他们还小，要是让他们一人喝一碗豆浆，就吃不下别的了。
在大齐，糖的价格不便宜，老百姓平日里想喝一口红糖水都难，也因此，包子铺压根就没有甜豆浆，只有咸豆浆。
店家在碗底放一勺酱油，再放进去葱花、榨菜末，最后冲上滚烫的热豆浆……热腾腾的咸豆浆就能吃了。
赵小豆以前很拘谨，都不太敢吃黎青执给的东西，但现在好多了，这会儿他一只手拿包子吃，一只手舀豆浆喝，吃得非常开心。
这还是他头一次喝豆浆，觉得特别好喝，至于包子……包子他以前吃过，但这是他第一次在店里吃包子。
黎青执特地多买了一些包子给金小树，让金小树拿着中午吃，然后又把金小叶和三个孩子送去王姐那边。
做完这一切，黎青执才前往县衙。
也是这个时候，金小树瞅准时机把一个包子扔进了方锦娘的篮子：“包子还热着，你快吃。”
昨天黎青执没往家里带吃的，他也就什么都没有分到……金小树原本是想早上买个茶叶蛋给方锦娘的，结果黎青执多买了几个包子给他。
肉包子肯定比茶叶蛋好！
方锦娘早上在家都没吃什么东西，摸到热腾腾的包子，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将包子拿出来，咬了一口。
那人已经送了她不少吃食，她却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方锦娘不是小孩子，她知道那人送她吃食，是因为喜欢她。
她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泛起了涟漪。
她父亲去世后，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以前也有人喜欢她，但那时候她忙着做针线活，跟那些人没什么接触，他们也没有送她什么东西，基本上都是直接找她娘提亲……
送她东西的这个人应该没成亲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去她家提亲。
包子还挺好吃的，方锦娘忍不住笑了笑。
金小树跑出一段路，没忍住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这一幕，心情无比激动。
方锦娘吃了！
方锦娘吃了他送的包子！
所以方锦娘不讨厌他的吧？
肯定不讨厌啊！方锦娘都笑了！
金小树干活的劲儿更足了。
另一边，望眼欲穿的苟县令，终于等来了黎青执。
昨天黎青执离开后，苟县令仔仔细细地看了黎青执写的东西。
黎青执这身体的原主一直跟着他爹的师爷学习，对徭役相关的事情很了解，黎青执写的东西也就言之有物。
苟县令越想，越觉得黎青执说的事情可行。
他只是个同进士，仕途不会特别顺利，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有机会往上爬的。
只要他政绩突出……谁能拦着他？
就算不考虑升官……崇城县的百姓要是感念他的好，他说不定能流芳百世。
这天晚上，苟县令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他夫人都受不了了，干脆将他赶了出去。
然后他就在书房兴奋到了后半夜才睡着，早上又早早醒了。
醒来后，苟县令一直在等黎青执，可惜黎青执迟迟没来……
等终于见到黎青执，苟县令差点冲上去给黎青执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然他并没有这么干，只是带了点幽怨问：“贤侄怎么现在才来？”
“大人，不好意思，我有事耽搁了。”黎青执连忙道。
“没事，贤侄，快跟我去书房，我们详谈！”苟县令拉着黎青执就走。
黎青执昨晚上，其实又琢磨出一些细节，也就跟着苟县令去了书房，和苟县令商量起来。
其实这事儿要办好，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很杂。
不说别的，光是盖码头的地方……崇城县附近适合盖码头的地很多，但那些地都是有主的！
两人这一商量，就商量了一上午。
苟县令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吃饭的时候，对黎青执道：“贤侄，建码头的事情，要麻烦你多多帮忙了。”
苟县令想让黎青执当他的左右手，帮他做建码头这件事，但黎青执不准备答应。
他提出这件事，单纯就是想让崇城县的百姓过好一点，没有其他想法。
既如此，他没必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对他来说，现阶段还是读书考科举更加重要，空闲下来的话，他想陪陪黎大毛黎二毛。
前几天天天来县城，为了张赟权的事情东奔西跑，他其实挺累的，还没空读书陪孩子。
要是建码头这件事如果他来干……那他肯定没空做别的了。
黎青执心里这么想，但却不是这样说的，他推说自己没有经验，又说苟县令一心为民一定能把事情办好……他建议苟县令趁此机会组建自己的班底，花钱雇两个信得过的师爷，还说他插手太多，不利于树立苟县令的威信。
苟县令又感动了。
黎青执真的是一点不居功，完全在为他考虑！
苟县令对黎青执充满感激，一心想要给黎青执点什么，要不是他没有适龄的女儿黎青执又已经成亲，他都想把女儿嫁给黎青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