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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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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许诸送来饭食, 顺便给顾清玄带了一身布衣短打。通常平民男性都是穿短打的多,因为方便干活。

饭后看天色还早,顾清玄洗了个澡, 外衫给许诸带走了,贴身衣物则是自己清洗的。

苏暮跟瞧稀奇把戏一样,双手抱胸看他晾衣物, 啧啧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侯爷竟有今天。”

顾清玄斜睨她, 没好气道:“你真当我没手不成?”

苏暮撇嘴, “含着金汤匙的娇贵郎君, 岂做过这些活计?”

顾清玄端木盆到屋檐下放好, 踩着木屐, 娴熟地往摇椅上一躺, 跟个老太爷似的,一本正经道:“说起来你还不信, 我小时候太过娇气病痛多, 不好养,曾被我外祖弄到军营去过, 吃了两年的灰。”

苏暮半信半疑, “顾老夫人舍得?”

顾清玄:“祖母疼我, 自然舍不得, 可是她不行啊,差点把我养夭折了。

“为着这事儿, 我阿娘还跟她闹过一场,后来外祖亲自登门把我带出府去, 扔到军营里整整两年, 什么毛病都没了。”

苏暮:“……”

顾清玄舒适地躺在摇椅上看落日余晖, 天边的晚霞五彩缤纷,他眯起眼眸,一副享受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那模样,苏暮忽然有些嫉妒,她不高兴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顾清玄懒洋洋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走,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苏暮嗤之以鼻,嘲讽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像大黄一样进你筑的金笼,让寿王府磋磨吗?”

顾清玄“啧”了一声,“永微园怎么就成金笼了?”

苏暮不想跟他费口舌,自顾进屋,却听他说道:“我不会娶李三娘,寿王府的大佛,我可养不起。”顿了顿,“我若娶了她,只怕真得变成你养的大黄了。”

此话一出,苏暮顿住身形,颇觉诧异。

这原本与她无关,却忍不住八卦,问道:“你想退婚?”

顾清玄:“你想得倒挺美。”

苏暮:“……”

顾清玄望着天边残留的云彩,颇有些嫌弃,“我顾文嘉这辈子,就是个做鳏夫的命。

“与长宁的这桩婚,是我父亲亲自去求来的,现在她油尽灯枯,我若退婚,便是背信弃义,会被世人戳脊梁骨唾骂。

“寿王府怜她命不久矣,享最后天伦乃人之常情,我娶的多半是块灵牌。

“只要我把那块牌子拿回来,便不算始乱终弃,能给寿王府一个交代,也能全两家的颜面。

“你说我何故为了那块木头牌子与寿王府闹翻,与他们树敌,然后被全京城非议,满朝文武弹劾,败了自己的前程,置顾家于何地?”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冷酷现实,把权贵之间的博弈与顾全大局的衡量展现得淋漓尽致。

苏暮沉默不语。

顾清玄忽地问道:“阿若,你若是我,可会与寿王府闹翻?”

苏暮比他更冷酷道:“我没你这般蠢。”

顾清玄指了指她道:“瞧你这小没良心的。”又道,“你的脑子不比我笨,应明白寿王府是怎样的存在。”

苏暮冷漠道:“我自然清楚,官大一级压死人。”

顾清玄轻轻抚掌,“我与长宁有婚约不假,你何故以为我要娶李三娘?”

苏暮没有吭声。

“平日里瞧你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又犯了糊涂。

“我母族将门出身,外祖是将军府的门楣,祖母背后又是河东裴氏做支撑,且顾家自身根基深厚,这样的家世背景再跟寿王府联姻,你说我顾家是不是要反天?”

苏暮:“……”

顾清玄:“李三娘那愚笨脑子,还没进门就妄想管起我的事来,我若真把她娶进门,多半跟你养的大黄差不多了。

“你觉得大黄的日子好不好过?”

苏暮嘴硬道:“它怎么不好过了,我给它吃给它家给它安稳。”

顾清玄冷哼一声,怼她道:“那我给你吃给你家给你安稳,你怎么跑了?”

苏暮瞪着他。

顾清玄:“你瞪我作甚?”

苏暮提醒他道:“这是我家,你倒反客为主了,像话吗?”

顾清玄朝她招手,“你来,我让你。”

苏暮不想跟他费口舌掰扯,自顾走了,身后传来他厚颜无耻的声音,“你二嫁,我鳏夫,天生一对,绝配!”

苏暮翻了个白眼儿,回道:“别往我身上碰瓷,我福薄受不起!”

顾清玄也没多说什么,只看着天边笑。

稍后他进那间曾发生过凶杀案的屋里转了一圈,趁着苏暮去洗漱时,他鸡贼地抱着被褥跑到她的床上去雀占鸠巢。

苏暮洗漱出来没见着人,还以为他去睡了。

独居惯了她素来仔细谨慎,把大门检查一番,怕没栓好,又把院子里的凳子端到屋檐下,在外面收拾了好一会儿才进屋来。

不曾想床上躺了个野男人。

那人全身上下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颗脑袋。

苏暮盯着他瞧,缓缓叉腰,“你什么意思?”

顾清玄厚着脸皮道:“我怕鬼。”

苏暮:“……”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隔了许久,苏暮才把自己的被褥抱过去了。

她不怕鬼。

哪曾想睡到半夜时,顾清玄那家伙动了歪脑筋,轻手轻脚走到外头,非常鸡贼地装神弄鬼唬她。

怕木屐弄出声响,他特地换了布鞋,狡猾地拿东西敲竹竿,声音很轻,但很有规律,一下,隔了许久又来一下。

起初苏暮睡得沉,后来迷迷糊糊听到奇怪的声响,便仔细听了会儿。

敲击声若有若无。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没当回事,哪晓得那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

苏暮心中生疑,屏住呼吸聆听了半晌,是觉得不对劲。

她原想出去看,却又有些怂,大半夜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倘若外头有东西,大黄肯定会狂吠提醒。

殊不知外头的大黄已经盯着顾清玄看了很久了,只觉得那男人很无聊,像个二傻子。

这不,那二傻子确实把屋里的苏暮搞得神经质,她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甚至胡思乱想起来。

当初牛家媳妇就是死在这间屋里的,说不定还是死在这张床上。

纵使她的胆子再大,此刻也睡不着了,她在被窝里纠结了好半晌,最后才想跑。

外头的顾清玄听到响动,立马回到房里。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苏暮就披头散发抱着被褥过来了。

她在床沿站了会儿,才咬牙把那野男人挤到里头去。

顾清玄装神弄鬼得逞,心中欢喜。

苏暮则神经质地屏住呼吸聆听外头的情形。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忽地钻进她的被窝,把她捞进怀里。

苏暮连忙推开。

那厮把头埋入她的颈项,亲昵道:“我就抱一会儿,不碰你。”

苏暮才不信他的鬼话。

原想把他扒拉开,他却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身后是他紧实的胸膛,耳边是他温柔的呢喃,鼻息间是他熟悉的气息,整个人都坠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她许久都不曾感受到的。

那种感觉很微妙,她以为自己会排斥,然而并不是特别抵触。

也许是孤独得太久,忽然有个人靠近给予温暖,不免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苏暮没再挣扎,只默不作声。

有温香软玉在怀,顾清玄无比满足。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梅树下求姻缘时的情形,那时候他曾想拥抱她,然而怀里空空如也,只能拥抱自己。

那种逼疯人的滋味摧折心肝,令他抓狂。

如今那人又重新落入怀中,填满了心中的缺憾。

万幸,他又把她找回来了。

再也无需忍受那种让人疯魔的刻骨思念了。

他满心欢喜,像大狗似的把她禁锢在怀里,以后天天都要抱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垂垂老矣。

翌日天明苏暮迷迷糊糊睁眼,头发被旁边的男人压住。她瞥了他两眼,那人把头埋入她的颈项,睡得很沉。

苏暮的心情有些微妙,她睁大眼睛望着帐幔,忍不住掐自己的手心。

这真他娘的不是在做梦!

她身边确实睡了个男人。

苏暮闭目,脑子一时有些混乱。

从昨日到今天,她感觉自己彻底魔幻了,满脑子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她又手贱地去掐他的脸。

顾清玄被掐醒,困顿睁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他迷迷糊糊揉眼,“你掐我作甚?”

苏暮:“压着我头发了。”

顾清玄挪开了些,环住她的腰身,“再睡会儿。”

苏暮:“天亮了。”

顾清玄:“再眯会儿,等许诸送来早食再起。”

苏暮:“……”

她极少见他这么懒散放松过。

那家伙是真困,一副死猪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掐他的脸。

顾清玄拉被子遮住,她起了几分兴致,把被子拉开。

他嫌她烦人,索性翻身背对着她。

苏暮趴到他身上,问:“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顾清玄没有回答。

苏暮摇他的肩膀,“问你话呢。”

顾清玄躺平看着她,忽悠道:“没有。”

苏暮露出奇怪的表情,“莫约半夜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敲竹竿的声音。”

此话一出,顾清玄憋着笑,揉眼问:“大半夜的谁敲什么竹竿?”

苏暮的表情更怪,指着外头道:“就在院子里,一下一下的。”

顾清玄“啧”了一声,又翻身背对着她,笑道:“你是不是睡迷糊了,院里若有东西,大黄岂会装死?”

苏暮没有吭声,她压下心中的别扭,下床穿衣出去了。

外头的狗子见她出来,趴在狗窝里懒洋洋冲她摇尾巴。

苏暮盯着它看了会儿,又看竹竿,只有晾衣裳那里才有竹竿,她心中疑云更甚,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屋里的顾清玄把身子挪到她睡过的地方,感受着她残留下来的体温,把头埋进被窝里窃笑不已。

早上温差大,苏暮去庖厨烧了些开水。

晚些时候顾清玄起来洗漱,换上昨日许诸带来的短打布衣。

那灰色衣裳宽松肥大,他身量高,明明粗糙,却偏被他穿出了闲云野鹤的风姿。

苏暮瞧见他时不由得愣了愣,他取青盐出去刷牙时,她暗搓搓侧身窥探,觉得他要是什么都不穿更好。

稍后听到敲门声,顾清玄去开门,许诸送来早食,有胡饼、粗粮粥、馒头、腌笋和咸鸭蛋。

顾清玄取了一块胡饼食用,又像老太爷似的往院子里的摇椅上一躺,甚至还惬意地跷起了二郎腿。

许诸也未用早食,同苏暮一道吃。

苏暮取了几块腐乳,麻辣口的,很合许诸的意,连连问她在哪家买的,下回也去买些来佐粥。

二人在堂屋用早食时,苏暮瞥了一眼院子里的顾清玄,忍不住同许诸说道:“你瞧你家主子,跟个老头儿似的,成日里就往摇椅上躺,好似没有骨头。”

许诸失笑。

外头的顾清玄不满道:“我怎么就像老头儿了?”

苏暮:“怎么不像了,跟黏在上头似的。”又道,“在府里时从不见你这般散漫,若是被老夫人瞧见你跷二郎腿,指不定打你没有仪态。”

这话许诸赞同,接茬道:“还别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是要挨念叨的。”

苏暮:“破规矩忒多,要不然我跑出来做什么。”

两人就府里的规矩发了一通牢骚。

用过早食后,苏暮要做绒花,许诸并未逗留多久就离去了。

顾清玄的东西放在凶杀案的屋里,他在里头翻找物什时,居然稀里糊涂把苏暮藏的私房钱给挖了出来。

那布袋沉甸甸的,铜板碎银还有不少。

顾清玄颇觉好奇,拿出去瞧,碎银有六块,甚至还有两枚金锞子。

他“啧啧”两声,握着布袋走到门口,说道:“苏小娘子,没曾想你还是个小富婆呢。”

见他把自己的老底儿翻了出来,苏暮不禁急了,忙起身上前夺过,不高兴道:“你没事瞎翻什么?”

顾清玄失笑,“我怎么知道你把钱银藏在那屋里的?”

苏暮戒备地盯着他看,严肃道:“这是我自个儿做绒花一点点挣的,你莫要乱瞧。”

顾清玄点头,“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来路不明。”

苏暮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倒是让小侯爷你见笑了,这点小钱都看得紧,像我们这些小民,哪敢跟你的锦衣玉食相比,手一伸衣就来,嘴一张饭就来,出个门家奴成群,好不威风。”

顾清玄不爱听,反驳道:“我祖上数代人寒窗苦读一辈辈累积下来的功绩,凭什么要与底下的市井小民相提并论?”

苏暮被这话给问愣住了。

顾清玄给她上了一课,“你这是对富家子弟的偏见。”

苏暮不服气,“我怎么偏见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顾清玄哼了一声,现实道:“你真以为京里的那些簪缨世族成日里吃喝玩乐坐享其成,便能长盛不衰,永远都能这般快活吗?”

苏暮没有吭声。

顾清玄继续道:“就拿我们顾家来说,祖母三女一子,就只有父亲一个独子,但他资质平庸,各方面都平平无奇。

“可是我父亲是侯府的继承人,未来顾家的前程全握在他手里。他没有真才实干,全凭攀附权贵交际勉强能维护顾家在京城里的体面。

“早些年我祖母发愁不已,深知这般行事顾家迟早会败落,便把希望寄托到孙辈上。

“小时候我看着她就害怕,我若淘气,她就会拿戒尺打我,管束得极其严厉。

“那时候阿娘与她常有争执,婆媳关系闹得很僵。

“起初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面目可憎,明明平时待下人都温和宽容,何独落到我头上就换了一副面孔。

“后来我无意间听她在佛堂里念叨,说祖父去了,她害怕顾家败落在她手里,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她一生要强,且又是裴家的嫡长女,身上肩负的责任比许多人重得多。那时候我瞧着她年纪轻轻,脸上却没甚笑容,心里头颇有感触。

“后来我便想着让她多笑一笑,她说什么话我都听,教什么我都学,不敢再淘气,怕惹她生气惹她伤心。

“小时候我极少有机会睡懒觉,有时候想犯懒,她会亲自来揪我的耳朵,成日里面对的都是她的教学。

“君子六艺,我样样不能落下,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考科举时她假装安抚我,说她不在意,还说什么我有爵位,以后家里头会托关系寻职务。

“我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知道她在乎得要命。

“后来不出所料,阿娘偷偷告诉我,说祖母曾与她打赌,说我定能进前三甲,如果没进,便把她的那套翡翠头面嫁妆许给我阿娘。

“倘若我考场失利,佛堂里供奉的那把戒尺等着抽我呢,它熟悉我身上的每一寸地方,我瞧见它就害怕。

“哪怕到现在,我都不敢懈怠分毫,因为祖母告诉我,底下弟弟妹妹们的前程全系在我这个嫡长身上。

“我要给他们撑起来,让嫁出去的姑娘们有一个强势的娘家人,这样方才能让她们在夫家抬头挺胸,不受欺负。

“她与我说,顾家几代人挣下来的家业不能败在她手里,要像他们河东裴氏那般,一代代接力传承,庇荫子孙过得体体面面。

“阿若你说,你为了讨生活做绒花,一厘厘攒钱想要过好日子。我为着顾家老小体体面面,在仕途上一点点往上攀爬,不都是一样被生计压着的凡夫俗子吗?”

苏暮沉默了阵儿,才道:“那不一样。”

顾清玄:“如何不一样了?”又道,“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府里却有几百号人要养,每天眼一睁就要张嘴吃饭,我日日上值奋进,不就是在讨生计吗?”

苏暮没有答话,只拿着自己的私房垂首沉默。

顾清玄握住她的手,正色道:“跟我回去,我想要你的陪伴,想要你陪我走这条路。”

苏暮愣了愣,随即抽回手,皱眉道:“你疯了。”

顾清玄固执道:“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苏暮冷哼,戳他的额头道:“我若是你祖母,定会打死你这个不孝子孙。”停顿片刻,“你既然明白她对你的寄托,何故把心思花到我身上?”

顾清玄冷静道:“我什么都不缺,就缺心头好。”

苏暮像听到笑话一般,冷酷道:“天真!什么心头好?不过就是年轻没遇到过其他女人,一时迷糊罢了,待时日久些,自然会冷下来。”

顾清玄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暮继续道:“就算你不娶李三娘,往后与你匹配人的也应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娘子。

“可我苏暮算什么,你们家曾经的家生子,哪怕现在是良家子,也是二嫁妇。

“我孑然一身,是市井里的小小蝼蚁,你却是天上的星辰,往后前程似锦,与我完全是两路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说这样的两个人要如何凑到一起?”

顾清玄继续沉默。

苏暮垂下眼帘道:“你是个聪明的,莫要头脑发热一意孤行,既然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就更应该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顾清玄抬了抬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在寻我日后要白头偕老的妻,这难道不是我该做的吗?”

苏暮嘴唇嚅动,“那不该是我。”

顾清玄不服气,“为何不能是你?”

苏暮不耐道:“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天壤之别,纵使你有一腔热情,我却没有这个勇气和身家背景去搏,明白吗?”

“我不明白。”

“你莫要钻牛角尖。”

“你所谓的身家背景,我可以给你寻,这些都是给外面的人瞧的。我想要的是你的本意,你自己的意愿,明白吗?”

苏暮一口拒绝道:“我没有意愿跟你回去,也不想进那深宅大院,我受不了那里头的约束,只想在这里过我的安生日子。”

听到这话,顾清玄冷嗤,用她说话的语气反驳道:“天真!你以为你一个女郎孤身一人就能在这个世道过得安稳了?

“阿若,把眼睛睁大一点,瞧瞧你周边的市井女郎们,只要家境不是太殷实,哪个不是被生计磋磨得一地鸡毛?

“你现在还不到二十,往后余生数十载,难道一辈子都龟缩在这院子里吗?

“诚然你现在做绒花能养活自己,我也不否认你的能力,可是以后想要走出去,就必然要去面对这个吃人的世道。

“正如我祖母所言,这世道对女郎家就是不公允,哪怕她背后有河东裴氏做支撑,都会感慨不易。

“你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女郎,活在这市井里,不敢穿得光鲜怕被人惦记,处处小心谨慎怕惹上是非,处处警惕,处处活得小心翼翼,这就是你余生想要过的一生吗?

“倘若你嫁人,伺候丈夫服侍公婆,那才更是一地鸡毛。

“若真到需要仰仗夫家给你安稳的那一步,为何不能是我顾文嘉?”

这些话一点都不好听,却又鲜血淋漓地戳肺管子。

苏暮不想去听。

顾清玄抓住她的胳膊,“你莫要逃避,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辛辛苦苦逃出来,难道就是为过这样的日子吗?”

苏暮没有吭声。

在某一刻,她忽然有些沮丧,感觉自己就是一条被困在水池里的鱼,好不容易挣脱困境跳了出来,结果却发现外头是一片干涸的荒芜。

可是他说的就是现实啊,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就是一个封建时代,一个压榨女性的社会背景。

见她的脸色不大好,顾清玄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以退为进道:“我语气重了些,你的这个院子挺好,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周到,确实小瞧了你的能力。”

苏暮的表情迅速恢复了平静,反驳他方才说的话,“诚然如你说得那般世道不易,可是众生皆苦,谁又能容易呢?

“就拿京中的世家来说,那姜家,以前何其荣耀,结果因为私盐案一夜间垮塌了,想来你顾家瞧着,也是心有戚戚。

“市井小民求生不易,你们这些达官显贵不也一样步步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吗?”

这话顾清玄还是挺认同的。

两人算是第一次心平气和沟通交流,没有争论,也没有剑拔弩张,都是非常客观的交流各自的观点。

虽然他们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相互间隔着上千年的鸿沟,至少从目前看来是能说得明白话的,而非鸡同鸭讲。

不过苏暮还是有点好奇他的心胸,问道:“我先前这般戏耍你,你就不恼恨?”

顾清玄傲娇地撇嘴,不答反问:“恼恨又如何,能哄你跟我回去吗?”

苏暮愣了愣,“不能。”

顾清玄:“你不愿做那条狗,我自然也不愿意,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

听他这一说,苏暮无比庆幸对方的智商是个正常人,忍不住笑了笑。

顾清玄不解问:“你笑什么?”

苏暮掩嘴,“我想问你,你何独就跟我较劲儿了?”

顾清玄认真地想了想,“这应跟我祖母有关。”

苏暮:“???”

顾清玄正色道:“我偏爱鹅蛋脸杏眼这类长相的女郎,我祖母是,阿娘也是,应是从小受她们的影响,故而对这类女郎天生的亲近。

“在你跑了的那些日我也曾琢磨过,为何偏偏就钟情你。

“后来我想了许久,才悟明白你跟祖母都是差不多的女郎,骨子里忒有主见,脾性看似温和,实则果敢刚勇。

“先前我曾同你说过,我打小受她教养,很是敬重她。

“我欣赏这类女郎,坚韧且顽强。

“当初我祖父去了,父亲又不足以撑起这个家,全是她里里外外出谋划策,费尽心思把顾家的门楣支撑起来的。

“她在我眼里非常了不得,充满智慧。

“而你,跟她应有相似之处。

“以前我不曾察觉,直到晓得你利用周家跑了之后,事后我仔细回忆你前前后后的诓骗,心里头虽有怨言,到底是服气的。

“这事儿一般的女郎可干不出来,没有一点心机与头脑,多半成不了事。

“再到在平城见你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可见没有白费功夫,连我都有点替你欢喜,重获自由,逃出生天。”

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轻松的调侃,把她跟顾老夫人相提并论,确实有把她哄欢喜,似笑非笑道:“你说的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顾清玄:“自然是夸你,有胆识,头脑聪慧且果敢,一般的女郎可比不上。”

苏暮抿嘴笑,“那你觉得我费尽心机跑出来,值不值得?”

顾清玄点头,望着院子道:“值得,靠双手讨生活,不用仰人鼻息,也不用受人管束,做自己的主人,随心自在,挺好。”

苏暮心里头颇有几分小嘚瑟,能得到他的认可,她还是觉得挺有成就感。

不可置疑,在这一刻,她确实有被这个男人哄高兴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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