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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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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近, 马儿清脆的蹄声敲在心上,明雪霁偷偷望着日色下元贞明亮的容颜,慢慢地, 掩上了窗。

一切都只能在黑暗里,如今众目睽睽,她是卑微的臣妇,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北王,他们毫不相干。

队伍最前面祁钰和钟吟秋下了銮驾,计延宗不动声色挪到后面, 看着明雪霁下了车, 低声吩咐道:“你跟着我, 千万不要乱说乱走。”

明雪霁点点头,余光瞥见元贞在山道入口处下了马,迎着祁钰和钟吟秋走来, 元再思跟在祁钰身后, 带着上次宫宴上那个少年,另一边是个胡须花白的老人,拄着杖老远唤着元贞:“贞儿。”

“那是王爷的外祖顾尚书。”计延宗低声介绍, “那少年是王爷的庶弟, 燕国公世子元持。原本世子之位该是王爷的,不过王爷已经开府封王,才使家里兄弟们多了一条出路。”

庶弟。明雪霁想着那天夜里元贞望着陵园说的那些话, 原本就有的猜想越来越清晰。元再思一定有姬妾吧,元贞的母亲,是不是也像母亲一样受了许多委屈苦楚?所以他现在, 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元再思, 对抗祁钰, 对抗皇权和父祖,他不肯让死去的母亲再回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眼睛有点热。从前觉得他高不可攀,然而在对母亲的孺慕之情上,他和她,其实是一样的。

“今日趁着老尚书和国公都在,朕来给你们做个和事老,松寒啊,”祁钰向山道上走着,语气温和,“都道叶落归根,国公夫人孤零零的一个在这里也不合适,别执拗了,让国公迁走吧。”

明雪霁低着头,因为离得太远,元贞的神色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只隐约听见他冷淡的声音:“不会孤零零的,将来臣死了,也埋这里。”

祁钰笑起来:“年纪轻轻的,说这丧气话做什么?况且你也是元氏子弟,百年之后自然也要归入祖坟,快别胡闹了,别让老尚书一把年纪了还为你担忧。”

他看了顾铭翀一眼:“老尚书,你也劝劝松寒。”

顾铭翀是一把苍老低哑的嗓子:“既嫁之女,坟归夫家祖茔,你娘是元家的媳妇,自然要入元氏之墓,今日我来,就是代表顾氏一族,与你父亲一道把你娘的坟迁回燕北。”

明雪霁情不自禁地抬头,远远望着元贞,他唇边再又显出她熟悉的嘲讽笑容:“是么?哪怕元再思践踏她冷落她,哪怕元再思害得她年纪轻轻就一病不起,你作为她的亲生父亲,也还要她回燕北吗?”

“放肆!”顾铭翀低斥一声,“为人子者,岂可直呼父亲名讳?你如今越来越没规矩了!”

嗤一声,元贞笑得很响:“我一向都没规矩,外公应该不是头一回知道吧。”

四周鸦雀无声,明雪霁情不自禁地张望着,看见顾铭翀随风颤动的白发,祁钰肃然的神色:“松寒,不得对老尚书无礼。”

计延宗顺着明雪霁的目光望过去,廖延站在元贞旁边不远,若说她是看廖延的,似乎也说得过去。怀疑与信任天人交战,计延宗凑近了:“簌簌。”

明雪霁回过神来,抬眼看他,计延宗低着声音:“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这些天廖长史是不是经常去杨局正的铺子帮忙?你时常跟他说说话,打听打听王爷近来在忙些什么,跟哪些人走得近。”

明雪霁心里一跳,本能地拒绝:“男女有别,我很少跟廖长史说话。”

计延宗觉得失望,她果然干不了这种事,然而心头又莫名轻松,跟他观察的一致,她对廖延,其实生疏得很,怎么可能有私情。改口说道:“那么你就委婉点问问杨局正,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同以往,陛下也器重我,有许多事必须小心谨慎,不然一个不留神犯了什么忌讳,我最怕的就是连累你。”

明雪霁看他一眼,他神色诚恳,仿佛是真心为她考虑——都是假的。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想要打听元贞的事,嘴上却说得好像都是为她好。听见远处冷冷一声笑,元贞道:“不迁。”

他转身往陵园走去,元再思在身后叫:“你站住!”

他快走几步拦住:“陛下面前,休得无礼。”

祁钰摆摆手:“罢了,朕与松寒自幼相交,不论这些虚礼。”

“大哥,”一直没说话的元持走到近前,极瘦高的身量,尖尖的下巴,容貌是带着点阴柔气的秀美,“于情于理,母亲都该迁回祖坟,为着劝你,父亲千里迢迢从燕北赶来,外祖父一把年纪也赶过来了,如今还惊动了陛下,人伦天理都摆在眼前,大哥难道真要执迷不悟?就不怕朝野议论,激起众怒吗?”

计延宗心里一动。元持年纪虽小,说话却如此狠辣,尤其是朝野议论——难道皇帝想要的,就是这个?

明雪霁望着远处,看见祁钰温和的脸:“松寒,别任性了,迁吧。”

“迁吧。”顾铭翀也道。

“迁吧。”元再思低着头。

元持一个眼色,几十个卫士从队伍里出来,循着道边想要绕过元贞往陵园去,铮一声,元贞拔剑。

日色照着剑刃,寒光一闪,明雪霁不由自主闭了闭眼,听见元再思焦急的音调:“快收起来,陛下面前,怎么能拿这个?”

元贞没收,长剑一挥,最前面的卫士头上盔应声碎裂,带着几缕头发一起掉在地上,元贞握剑:“都让我迁?”

目光冷冷看过众人,落在钟吟秋身上:“皇后呢?也要臣迁吗?”

钟吟秋迟疑着,许久:“历来都是如此规矩,你又何苦勉强。”

明雪霁下意识地踮起脚尖,越过前面的仪仗和侍卫,从无数人中找到元贞,他独自仗剑站在山道中,顶天立地,如同韦陀:“我偏要勉强。”

“今日谁敢动一铲土,我剑下从不留人!”

鼻尖突然有点发酸,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一人一剑牢牢把着山道,他要凭一己之力,维护他的母亲。心里生出强烈的爱恨,她是明白他的,这么久了,她从不曾像现在这般理解他仰望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明知道尊卑分明,却如此想要靠近,安慰。

“朕知道你一向固执,轻易劝不动,不过松寒,此事关乎人伦纲常,就算朕再信重你,也得按着规矩来,”祁钰忽地点了计延宗,“计爱卿,你说呢?”

计延宗猝不及防,心里惊讶着,脸上却不露出分毫:“陛下英明!老尚书和国公也都是出于爱护镇北王之心,都是一家人,臣相信只要好好商议,必有圆满结局。”

嘴里说着,偷眼看着祁钰,他神色莫测,不知对他这番说法是否满意,计延宗忐忑着,突然听见祁钰又道:“那么明夫人怎么看?”

怎么会问她?计延宗吃了一惊,拼命向明雪霁使着眼色。

山道上,元贞看了过来。她沐着阳光,像朵莹润剔透的花,她突然被点到名字,脸上明显有些慌乱,她开口了,低柔的,孤单的声音:“臣妇的母亲当年死得凄凉,若臣妇能有王爷万分之一的本事,也盼着能把母亲单独安葬。”

笑意从眼中传到心里,元贞握着剑柄远远望着她,太阳光照得她浑身都像是发着光,这个胆小得像兔子一样的女人,她可真是,疯了啊。

明雪霁说完了。脱口说出的话,此时反应过来,觉得腿都有点软,寂静中看见计延宗泛着灰白的脸,看见祁钰审视打量的目光,看见钟吟秋眉头紧锁。她不该这么说的,她算什么,怎么敢跟元贞相提并论。然而都已经说了。她这辈子软弱无用,她总算有一回,当着这么多人,为了该帮的人,为了母亲,说了该说的话。

她不后悔。

“陛下,”一片寂静中钟吟秋开了口,“此事以后再慢慢商议吧,臣妾很想念国公夫人,想去给国公夫人上柱香。”

祁钰沉吟着,许久:“也好,朕陪你去。”

一行人沿着山道往上走,明雪霁腿还软得很,用尽全部勇气后的虚脱,手心里攥着凉凉的汗,边上计延宗灰败的脸:“你可真是坑死我了!”

坑死他了么。活该。明雪霁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忽地一动,抬头时,元贞正从前面回头,刀锋似的薄唇向她一扯,明亮的笑。

酒窝一闪而逝,没有嘲讽,没有审视,像风吹过松林,带着轻快的声响和清爽的气息,明雪霁不敢看,忙忙低了头。

计延宗只顾着紧张懊恼,并没有发现,人群最前面祁钰微微转头,看了一眼。

那天回来后计延宗生着气,一连许多天都不曾再往荔香苑来,明雪霁乐得清静,每天早出晚归,只在铺子里打点,掌柜伙计都选好了,也定了第一批货,选在九月初一开张。杨龄时常进宫,于是明雪霁从她口中得知,元贞始终留在圆山没有下来,元再思和顾家几次交涉并没有如愿,坟没有迁,但是事情已经在京中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许多言官纷纷上书祁钰,弹劾元贞忤逆不孝,有悖人伦,请祁钰严加惩处。

忤逆不孝,当初明睿也是这么骂她的。他们连说辞都是一样的,如果元贞听见了,是不是又要嘲讽地笑着,骂一声狗屁。

明雪霁独自在后堂检查着新到的茶叶,漫无目的地想着心事,吱呀一声门开了,轻快的脚步走近来,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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