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赵府。
自打赵嫱回到家中, 府里的气氛便变得压抑又紧张。正院里灯火通明，下人们走路都不敢大声。
赵夫人细碎的哭声不绝于耳，不停喃喃着同样的话。
“怎么会这样, 这可如何是好？”
赵嫱看上去倒是平静，但眼里的怨恨与不甘泄露了了她此时的心情。她咬着唇不发一言，太后娘娘让她出宫里的那个眼神…
是对她失望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太后娘娘也不帮她？她不就是怕王爷被蒙在鼓里，她那么做也是为了王爷好。
王爷为什么看不到她的一片苦心？
她情窦初开时, 一眼就看中了那骑在马上的尊贵少年，那样的风姿绝伦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从那时起她心里就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她要当广仁王妃。
为此她努力学习才艺, 琴棋书画日日苦练不缀。为了能与之匹配, 她时刻不忘自己的仪容仪表, 言行举止更是慎之又慎。
宫里传来太后娘娘要挑选女官时, 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她被选中的那一刻，她是何等的开心。
进之前一日她满心欢喜，欢喜自己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广仁王妃。那时他们赵家族亲满座, 无一不是对她的夸奖与赞美。她是赵家的荣耀，她无时不刻都期待着自己成为全族人的骄傲。
可是方才她回府里, 大门外冷冷清清, 门房看到她都略带着几分不自在, 既无人迎接亦无人追随。好似她是一个被主家赶出来的丧家之犬，饱受着冷眼与轻视。
“…都怪那个燕迟！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被父亲训斥，大哥二哥也不用被送去军营历练。如今她还抢了大姐的亲事, 她…怎么不去死！”赵嫣越说越来气, “她就应该死在京外, 凭什么被王爷救了，凭什么能当王妃！”
“你能我住嘴！”赵大人还没到门口就听到这样的骂声，气得老脸发白心中发悸。他怒视着赵夫人，“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嫡次女被惯得娇纵任性，原本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大女儿也沦为京中的笑话，让他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赵夫人一时忘了哭，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夫君…你是在怪我？”
他们夫妻多年向来相敬如宾，此前赵大人没少夸她教女有方育儿有功，这才没多久的日子，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赵大人心里也有气，以前他确实很满意自己的夫人。不仅给他生了两个嫡子两个嫡女，且两个儿子学业小成，长女更是太后娘娘看中的人。
谁能想到两个儿子在军营里不是偷奸耍滑，就是哭爹喊娘，竟不如族中的旁支子弟。他忘不了盛鹤风和他说起此事时的表情和眼神，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嫱儿被太后娘娘送出宫，多少人在背地底看他们赵家的笑话。说得好听是年纪子出宫嫁人，说得难得就是一个弃子。虽说太后娘娘表明要给嫱儿指一门好亲事，可放眼京里哪里还有年纪相仿的未婚世家子。
“父亲，都是嫱儿不好。”赵嫱最是知道父亲爱面子，也最是知道如何消除父亲的怒火。男人大多都一样，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王爷会不在意那样的事。
赵大人听到长女的话，心里的怒火消了一些。到底是他最为得意的孩子，才情容貌样样都是京中翘楚，没想到会输给燕家那个失了名节的姑娘。除了心下感慨一句命不如人，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失望。
以前永昌侯见到他都是礼让三分推崇有加，最近虽说看着还是客客气气，他却是知道与以往大不相同。
那些原本与他交情不错的同僚，如今大多都转而更愿意围着永昌侯说话，这样的落差让他有些难接受。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小女儿言行不当开始，然后他们赵家被迁怒，再到传了五年广仁王王妃之位花落永昌侯府。
“太后娘娘说得没错，你年纪不小，确实是应该找个好人家。”赵大人为官多年，很快便在心里筛选出合适的人选。“前些日子听说留王世子要续弦，为父以为是个机会。”
听他这么说，不仅赵夫人的脸色变了，赵嫣和赵嫱姐妹俩也跟着变了脸。
留王世子宁子敬，一个集父母缺点于一身的奇葩男。五短三粗面相丑陋，说话还结巴。六年前留王妃曾托人探过赵府的口风，欲与赵家结亲。赵夫人倒是有些意动，但赵嫱死活不愿意，此事便不了了之。
去年宁子敬的发妻亡故，留王府又开始张罗给他续弦。这挑来选去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成。
六年前赵嫱看不上他，别说是给他当填房。一想到留王世子的长相，她的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口痰，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夫君，我们再挑挑……”赵夫人也不乐意，当初她回绝王府里就已惹得留王妃心里不痛快，现在还让她回头再去结亲，她还真拉不下这个脸。
赵嫱当然也是一百个心里不愿意，可她不会当面顶撞父亲。“父亲，留王府日渐势弱，对我们赵家怕是没有多大的助力。”
赵大人当然也想过这点，可是长女年纪偏大，京里哪里还有这个年纪都未定亲的世家子。“为父也想过，然而除了留王世子，旁的要娶填房的男子皆是年长者。”
赵嫱掐了掐掌心，她只能给人当填房吗？
曾几何时她可是聿京贵女中的佼佼者，那时多少世家子弟倾心于她，她一个都没有看上，而今却是沦落到无人可选的地步。
“夫君，嫱儿才刚回来，这事先不急。”赵夫人生怕丈夫定下此事。
“此事宜早不宜晚，再晚怕是还有更多的闲言碎语。”赵大人心里已有了决断，这事只能越早越好。
赵嫱的心都凉了。
从出宫到现在她一直处在自己的不甘中，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该如何。方才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整个聿京还真没有几个适合她的亲事。不是太小就是不学无术，除了给别人当填房她还真什么选择。
这一日从天上到地下，在她还以为自己有机会时却被送出了宫。望着哭得一脸伤心的母亲和忿忿不平的妹妹，她突然悲从中来。
难道她就这么认命吗？
赵夫人心里也苦，思来想去是越来越心惊。因为除了留王世子，真的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事已至此，左不过还有赐婚的荣耀能遮一遮颜面，也不算是太过难看。
“嫱儿，留王世子虽说丑了些，但听说是个疼人的。他好歹是王府世子，将来承了爵位就是亲王，你还是亲王妃。”
那能一样吗？
指甲都掐进肉里，赵嫱仿佛感觉不到疼。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太后娘娘都放弃了让她入广仁王府的念头，王爷对她又是那么冷漠的态度，她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一张脸，那张脸娇弱如花，却是那么的讨厌。她已经不能指望王爷的垂怜，难道她以后还要在身份上和那位燕姑娘君臣有别，见之要行君臣的大礼吗？
不。
她不能接受。
母亲说得没错，只要嫁进留王府，以后她还是亲王妃。
……
赵大人进宫之后没多久，两道圣旨分别到了留王府和赵府，然后留王世子要娶赵嫱为填房的事便传得纷纷扬扬。
听说留王妃大悦，准备大办自己的生辰宴。
王府设宴这一日，可谓是极尽奢华。金钲和彭八珍玉食，往来宾客相谈甚欢，恭喜声不绝于耳。
永昌侯府自是在邀请之列，燕迟一露面，自然受到不少的注目礼和热情相迎。她走在王氏身后，虽娇弱却不怯懦。
一眼望去众人争奇斗艳，宛如进了百花林。夫人们大多着红着绿，姑娘们则是桃粉杏黄各色皆有。
男宾宴席之地与女宾隔着一汪春池，与女宾这边的百花齐放不同，男宾那边大多都是青朱黑紫等暗沉之色。
一人昂立其中，此时似心有所感般望了过来。
燕迟心神微动，弯了弯嘴角。
这一来一往的眉眼官司，自是被有心之人捕捉到，也落在一直密切关注她的赵嫱眼中。
身为留王府未来的女主人，赵嫱当然不会不来。她此时就站在留王妃身边，但留王妃对她的态度却称不上热情。
留王和先帝是兄弟，但留王世子却不是留王之子，而是其孙。留王嫡子英年早逝，只有宁子敬一个儿子，所以留王妃是赵嫱未来的祖婆婆。
六年前留王妃相中了赵嫱，但赵家推了这门亲事，此事留王妃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这门赐婚是赵家求来的，她憋在心里的一口浊气总算是吐了出来。
她对赵嫱自然是满意的，然而不代表她不会杀一杀对方的锐气。她就是要让赵家人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前来的宾客，自然是要先向这位老寿星贺寿。她的身边除了赵嫱，还有一位打扮十分华贵的女人，正是她的亲生女儿沈夫人。
从面相上看，沈夫人和留王妃长得很像，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精明的女人。所谓相由心生，这样的长相不讨喜，也容易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留王妃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燕迟，还招手让她上前，以便能看得更仔细些。
“嗯，是个标致的姑娘，侯夫人好福气。”
这两句话意思要往深理解，一是表明燕迟除了长得好再无所长，没什么值得再夸的地方。二是说王氏身为继母却有一个得嫁高门的继女，换成谁都会心里不太痛快。
“我家福娘最是懂事乖巧，我确实是好福气。”王氏当然也听出了留王妃的言外之意，笑着回道。
留王妃眼里的精光一现，笑意也深了几分。“母贤女孝，当真是让人羡慕。”
赵嫱面上是得体的微笑，心下却是针扎一般的疼。
不是说燕姑娘不仅和自己的继母不对付，和自己的继姐也是离心离德，为何瞧着与传闻中的不一样。
从燕姑娘的风评到关于她的事，桩桩件件都出人意料。如若不是这般，她又岂会从一开始就轻敌。
“还没恭喜王妃，府上又要办喜事。”王氏说这话时，看了看赵嫱。
留王妃先是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前孙媳的好，言语间极尽怀念之意，看上去也有些伤感，甚至眼里隐约还泛起了泪光。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赵嫱更是无地自容。
末了，留王妃又是一声叹息，“太后娘娘可怜我那孙儿，给他赐了一位填房。皇恩浩荡，我是感激不尽。”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明白王府对这门亲事的态度，看向赵嫱的眼神也越发的微妙。
赵夫人气得想哭，无奈碍于颜面，她不仅不能甩脸子，还得赔着笑假装听不出留王妃话里的意思。
赵嫱猜到留王妃可能会为难自己，她以为会是在她嫁进王府之后，没想到她还没进门，对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如果不是燕迟，她怎么会落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燕迟低着头，心里想的却是留王妃人老成精。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明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以及对赵嫱的态度，分明就是想向宁凤举和她卖好。
此举是告诉她，亲事是太后娘所赐，不是他们留王府主动要求的。二是告诉所有人他们留王府对赵嫱并不满意，以后和赵嫱也不是一条心。
对于这些燕迟其实并不在意，人心如墙头草，他日若是风向变了，留王妃的态度也会跟着改变。这种不随时能变的示好，她一点也不稀罕。
留王府不可交！
不止是因为留王妃风吹两边倒的行事准则，还有沈夫人和赵嫱。这座王府集齐了她所有的仇家，倒是省了许多事。
这时人群外突然噤声，只见男宾那边有人过来贺寿，为首之人正是宁凤举。
锦衣玉带矜贵无双，既有世家子的俊逸雅气，又有当权者的尊贵从容。那两条长腿步子极大，一步步走来时仿佛是跨越金戈铁马的沙场。
燕迟的心就这样随着他的走近越跳越快，乖巧跟着王氏退到一边。
宁凤举先是向留王妃贺了寿，说了几句官方的场面话。
转身之际，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往燕迟这边走来。
燕惊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她能感觉自己成了众人的售点，也能感受到那些或是惊讶或是复杂的目光。
宁凤举停在她面前俯低身体，温热的气息从她耳畔拂过。
“今晚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