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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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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不大理解什么是罪奴, 其他人却清楚。

三月前,新帝入主宫城后,便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清理。

钟七娘与季望山合力清肃皇宫。

从前与郑氏逆贼亲近的, 一律斩首示众;凡有犯事前科的,一律发配苦寒之地;若是身份、来历、目的等模糊不清的,则直接赶出宫去。

一番严苛清扫后, 偌大的宫城剩下的奴仆却只有原先的一半。

这也是为什么, 起初梁九溪会以宫中人手不足的由头,召贵女入宫。

换而言之,宫中有罪之人要么死了、要么已经发配出宫。

还能称之为罪奴的,便只有圈禁在良闻殿中的那几十人——

郑修义之子,郑瑕, 以及他原来府中的百来号人。

郑国舅篡位后,也不知是不是做的事太伤天害理、遭了报应。

即便坐拥三宫六院的美人,日夜寻欢作乐, 也没能再多添一男半女。

膝下只有郑瑕这个早年发妻为他生下的儿子。

于是篡位第三年, 郑修义便册立独子郑瑕为皇太子, 迁居东宫。

从血缘上来说,郑修义是梁九溪的亲舅舅, 郑瑕就是他的亲表兄。

梁九溪夺回政权后,亲手处决郑修义, 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却没动郑瑕府中一草一木, 只是让黑甲兵将满府的人驱赶至良闻殿圈禁。

没有旨意, 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谁也不知道良闻殿中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但梁九溪暴名在外, 京城街头巷尾的流言并不好听。

有人说新帝是想留着慢慢折磨, 以解心头之恨。

还有人说这明显是将郑瑕等人当做猪羊圈养,方便隔几日便抓一人,烹而食之。

流言纷纷,却没人知道新帝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而如今,良闻殿里的罪奴拿出了醉青月的毒引,就好似着火的人往自个儿身上泼了碗油。

眼见梁九溪面若寒霜,崔公公道:“陛下,她是逆贼郑瑕的侍妾。”

郑瑕好色,比起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先是太子时,后院共有美人数十位,其中不少还是强夺的。

这位侍妾婵儿便是出身低微的训犬女,靠替贵人训犬谋生。

偶尔一次机会接触到了郑瑕,郑瑕见她貌美,便起了歪心思,强取豪夺,圈入后院。

但郑瑕后院美人如云,过了新鲜劲,便对其不闻不问。

婵儿只是无名无分的侍妾,府中人多,又有流水似的新人进来,她日子自然过得煎熬。

因而说是罪奴,实际也是可怜人。

婵儿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奴偶然听闻崔公公在寻醉青月毒引,正好手边有,便托人送来了。”

毒引送到了云机殿,崔公公请钟七娘验过了,才让黑甲兵将她捉来的,想着陛下必定会问话。

果然,梁九溪开了口:“听谁说的。”

“是……郑瑕身边的小厮。”

他不置可否,只是眸光微闪。

崔适找毒引是私底下去做的,也必不可能找到良闻殿里去。

郑瑕的小厮怎么会知道,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心知肚明这边有人中毒?

言俏俏有些听不懂,她不知道郑瑕是谁,只能呆呆地盯着婵儿苍白的手指。

女子的指尖按在深色的地砖上,轻轻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虚弱。

梁九溪又问:“哪里来的毒引?”

婵儿额头抵着地面,似乎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镇定道:“回陛下,在良闻殿中,醉青月与酒一样常见,人人都能拿到。”

钟七娘说过,醉青月经毒引诱发后,会失去知觉,思绪停滞。

有些人剑走偏锋,在极度痛苦时,宁愿下毒麻痹自己。

黑甲兵时刻看守着良闻殿,每日都有消息传回来,梁九溪对殿中的情形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闻言,他勾了下唇,却并无笑意。

自从失势被圈禁之后,郑瑕便一蹶不振,日日在殿中饮酒作乐、荒芜度日。

他偷偷弄醉青月来吃,梁九溪是知道的,但并未阻止。

仇敌之子,即便堕落得不成人样,那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最早钟七娘验出言俏俏所中之毒是醉青月时,梁九溪确实有一瞬间想到了郑瑕。

但他对良闻殿的把控甚为严苛,断不可能有毒药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流出来,还进了言俏俏的饭食。

倘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他也不必再坐在这个位置了。

婵儿此时蹦出来,又有意无意将嫌疑往郑瑕身上引,明显有自己的目的。

梁九溪不是傻子,也未点破,只是眯了下眼:“朕确实需要毒引,你进献有功,想要什么?”

这回,婵儿却沉默了许久。

她被郑瑕强掳,已蹉跎了最好的年华,泼他脏水,是为泄愤。

而罪奴之身,所求无非脱罪。

在场的钟七娘、季望山、崔公公,无一不是这样想的。

半晌,婵儿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极为柔美的眼,柳眉细长。

“奴原先是训犬女,入郑瑕后院时几乎孑然一身,日夜漫长,便养了只黄犬伴身。”

“昨日,黄犬无意中冲撞了郑瑕,被他的随从捉去,说是要扒皮煮熟来吃了。”

多少个日夜都是黄狗陪她熬过去的,那恶人却一句话就要把它吃了。

说到这,婵儿起身再拜,重重地嗑了个头,哽咽得不成样子:“求陛下开恩,救救它。”

言俏俏眨了下眼,看到她翻起的袖口下手腕细瘦,戴着一条褪色的红绳。

红绳上缀着一只小小的金犬。

梁九溪默了默。

他的心无疑冷硬至极,这罪奴颇有心机,原本要她说,也只是套话,并不打算真的应允。

但言俏俏是极喜欢小动物的,必定看不得小狗被人吃掉,他要是不管,她恐怕会偷偷伤心。

不必偏头,他已感觉到小青梅正慢慢朝他靠过来,很快,手揪住了他的袖口。

到底不算什么大事,梁九溪冲崔公公颔首道:“去办。”

言俏俏眼神一亮,忙转头去看地上的人。

婵儿喜不自胜,抬眼正好与她对视。

新帝名声极差,不是什么温善的好人,她壮着胆子谋划这事时,并不确定他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婵儿不敢去看新帝,却看到他身边站着的女子。

那张芙蓉般的脸好似发着光一样,弯着唇,在为她高兴。

婵儿再拜,叩谢圣恩。

钟七娘拿回毒引,已经下去做准备,要替言俏俏提前诱发醉青月的毒效了。

醉青月发作本身并不可怕,只是要确保她当时所在的环境安全,没有任何隐患。

梁九溪打算带她去寝殿,亲自守到药效结束。

生长环境使然,言俏俏对层级之分、地位尊卑的理解并不深。

看到婵儿颤颤巍巍地起身,还好心地伸手去扶。

但婵儿侧身避开了,勉强站稳,苍白的脸色如纸一般,歉疚道:“奴是戴罪之身,小姐还是离远些为好。”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番动作,她额上便浮起一层细汗,用袖子擦了擦。

宽大的袖口已起了毛边,颜色泛旧,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手臂之上,赫然是一道深深的淤青!

上头破了皮又结痂,看着斑驳骇人。

言俏俏愣住,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

注意到她的眼神,婵儿猛地垂手,将袖子往下拉着,直至遮住整只手。

言俏俏先前被李氏罚跪,又跌了一跤,膝盖惨不忍睹。

当时刘女医奉小九的命令来替她诊治,药膏给了很多,要她每日多涂,便随身带着了。

药效极好,如今还剩半盒,她也用不上了。

翻了翻腰包,果然找出一盒药膏。

言俏俏向来物尽其用,不做多想,将它递给婵儿:“喏,给你用。”

婵儿惊讶一瞬,摇摇头笑得凄凉:“多谢小姐,但奴不值用这样的好东西。”

言俏俏纠结地蹙起眉,有些费解:“为什么呀?受伤了就应该用药啊。”

如果药不能给人治病,那也算不上好东西吧。

黑甲兵等在殿门口,要把婵儿重新押回良闻殿看管。

言俏俏也要去里面找小九,实在想不通,便直接将药膏塞进她手里,安慰道:“这个很好用,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婵儿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浮起水雾,惨白的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冲她行了一礼。

梁九溪在一旁与季望山说话,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那边,也知道小青梅做了什么。

言俏俏从小就是善良心软的姑娘,若非如此,也不会对孤僻冷漠的他这样好。

毕竟他如今有尊贵的身份和无边的权势,但闻春县的小九却没有。

言俏俏过来时,二人正好结束,季望山拱拱手,识趣离开。

寝殿中,仍垂挂着厚厚的布帘。

言俏俏是睡觉都要留光的人,不习惯这样的黑暗,一进门便拉开了。

送毒引的太监一惊,险些没端稳。

要知道,陛下寝宫里日夜都是这样的黑暗,只清早时透透气。

还没有人敢擅自拉开这道并不和谐的布帘。

但新帝并未对此说什么,只是被外头的日光照得眯了下眼,对太监说:“东西放下,出去。”

言俏俏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寝宫里的摆设,奇怪地问:“小九,你晚上睡不好吗?”

她不记得从前小九有这样敏感,睡觉时一点光都见不得。

梁九溪没回答。

这两年行军时落下大大小小的毛病,自是不必细说。

他端起毒引化成的水,轻巧地岔开话题:“来。”

言俏俏听话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深红色的汤,用汤匙搅了搅:“……看着不是很苦的样子。”

她这样说着,面色却踌躇,舀了一勺迟疑地盯着,仿佛这样能分辨出它的味道似的。

梁九溪瞥了眼,便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微微用力,将汤匙送到自己唇边,尝了一口。

“甜的。”他松了手,“喝吧,我守着你,别怕。”

言俏俏愣愣地望着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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