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黎瑶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规整。
她和谢无极折腾半天, 头发乱了，衣裙也乱了，楚楚清幽的脸上不施脂粉, 却更显得洁净无瑕, 被暖暖的日光一照, 还能看出浅浅的绒毛。
黎瑶理了理呼吸，将身子站直, 挺起腰，想要给闻叶行个礼，又觉得没必要。
她现在这个身份和闻叶算是敌对，点头致意就够给面子了，黎瑶哪怕穿越三年了, 除了对谢无极这个喜怒无常的变态，也是很难习惯这种严苛的等级制度。
闻叶倒是经年侵染在这种制度之中，受闻家和三界无数后辈朝拜。
他修剑道，还是无情剑道，众所周知, 修这个道法的人，通常都不会得道——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令高岭之花坠落, 涂抹上各种颜色，无情变成多情。
不过闻叶不是那样的人, 他修无情剑多年, 在谢无极刚出生的时候已经大有所成，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偏差。
他青竹素袍, 白发白眉地站在微风之中, 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对黎瑶道：“上次见你, 你还是个婴孩。是吾没有护好你，令你早逝，吾当对你道一声抱歉。”
黎瑶知道他是提起过往和谢琬的那些事。
其实她至今都对这个身份没有什么真正的归属感，老觉得那就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既然是别人的事，也就轮不到她来说原谅。
“闻家看着像是铜墙铁壁，有老祖在，这些年从不曾发生过什么危险的事。”
黎瑶慢吞吞地说话，白皙修长的手随意整理着凌乱的发髻。她发髻梳得也很简单，只簪了平平常常一支银钗，与人们想象中喜好奢华的独世宫人很不一样。
铜墙铁壁的闻家，当年怎么就让人潜入进来，害死了年幼的孩子呢？
黎瑶不就是在暗示闻家故意放水，与那些加害者有所勾结，故意害死“她”吗？
事后承诺了会为谢无极寻得杀手报仇雪恨的闻叶，后面不也没有真的做到吗？
闻叶看起来就像是无所不能的，那为何还需要谢无极一个少年在长成之后自己报仇？
作为老祖多年来查探不到的真相，一个孩子刚出手就查清楚了？
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闻叶不想查，一种就是，这个结果是闻叶特意准备好给谢无极的，是他认为可以让谢无极知道的，所以才那么轻易地公布于世。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高姿态，就像现在一样，明明说着抱歉的话，依然高高在上，施舍恩赐的冷淡语气。
讲道理，比起这种软刀子，黎瑶更愿意面对谢无极那种真变态。
至少他不屑于藏着掖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不必对吾抱有敌意。”闻叶回应得依然平淡，“吾对你们没有恶意。”
黎瑶可不会信，只淡淡反问：“是吗？”
闻叶突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如春树花开，平淡的五官突然绚丽起来，美得黎瑶心脏几乎停跳了一下。
这样适合笑的一个人，笑意只存在一瞬，仿佛只是一种标点，只代表一种停顿。
“谢琬，这样叫你，你接受吗？”闻叶声音不轻不重，“或者说，你真的认为，你就是谢无极的妹妹吗？”
黎瑶瞳孔一缩，神色有些沉郁压抑，眉心观音痣配上那双乌沉沉的黑眼珠，渗人的同时，别有鬼魅独特的蛊惑之意。
闻叶极慢地眨了一下眼，视线缓缓下移，定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衣裙还没整理好，不多不少地露出了白皙的锁骨，和一小段雪润的肩膀。
闻叶皱了一下眉，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黎瑶的衣裳已经归属到该在的位置。
黎瑶怔了一下，听到闻老祖不悦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在闻家便要遵守闻家的规矩，不要把在独世宫那套不知天高地厚带进来。”
黎瑶：“……”
“至亲神魂不经正统轮回而转世，实为未尽前缘。所以哪怕更名换姓，也会对曾经的至亲有所感觉好。你该好想想自己究竟是不是谢琬，你又更愿意做哪一个。”
“若有什么想法，可随时来这里寻吾。”
闻叶简洁地说完，转身就进了院子，黎瑶很清楚这是在向她抛出橄榄枝。
但凡谢无极方才的答案让她不满意，这就是她的机会。
哪怕闻叶是个“笑面虎”——好吧，一个不爱笑的人，实在很难和笑面虎扯上关系，但谢无极这样称呼过他，黎瑶如今见到他本人，也觉得这个词确实适合闻叶。
他虽然不笑，可他做任何事似乎都秉持着正义，一副立于不败之地高高在上的样子，怎么就不算笑面虎呢？
还是那句话，不到迫不得已，和这样的人联手是下下之选，上一秒还和你相谈甚欢，下一秒可能就会要你的命。
其实跟谢无极也没什么不同，只是……
只是……
黎瑶想到跑出来之前谢无极说的那些话。
其实他说的没错，哪怕她之前自己都没意识到，但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在她死心下头，对他再无指望和感情的时候，谢无极反倒是有些喜欢她了。
因着这份特殊的感情，他对她的容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做什么好像都是可以的。
现在又有了仙盟誓……
黎瑶低头看着手腕，闻叶应该是看出仙盟誓的痕迹了，肯定也猜到是和谢无极立下的。
想来若是没有这一道仙盟誓，闻叶还不会和她说这么多。
他是看到她有力量和谢无极对立，比起闻家人更有可能驱使对方才开口的吧。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在闻老祖这里，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听他这么多话呢？
闻叶看起来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哪怕自己的族人恐怕也不多见到他。
修无情剑道的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他可不会在黎瑶身上白费功夫。
天色渐渐暗下来，黎瑶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因为这里很安静，闻叶不会突然出来，谢无极也没追来的意思，待在这里她能安静思考一会。
抬头看着被黑暗漫上的天空，其实不管是谢无极还是闻叶，她都不想选择。
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哪怕寂寞一点，无聊一点，也比现在这种费尽心思如履薄冰强。
人总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才会想到，其实只是平平淡淡健康地活着，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黎瑶从小就身体不好，所以她比别人更早明白这个道理。
夜晚彻底降临的时候，闻家四处亮起了灯火，但闻叶所住的地方没有。
他不喜欢火光吗？
也许他只是不需要吧。
他看上去就是个不处理家族事务时全都在打坐修炼的人。
这样的人的确不需要什么火光。
那谢无极呢？
回眸望去自己来的方向，黎瑶一眼就认出了谢无极所住的院落。
那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门外相当一段距离，连一只蚊虫都不敢接近。
黎瑶摩挲了一下手臂，觉得该离开了。
可她又不想回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无极，比起对方，她还是太有底线了，明明都是兄妹的关系了，还说那样的话，再回去听他发疯，她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可能真的会应了谢无极那句话，她会比他更疯。
被一个疯子逼疯可不是更疯吗？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呢？
在闻家这个地方，又有哪里是她可以安稳住下的呢？
这里就像黎瑶目前人生的缩影，举目望去，闻府之大，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或许可以去找闻雪月，她看起来更正常一些。
黎瑶打定主意就出发，离开闻叶的居住范围后，周围光线渐渐明亮起来，但也很有限。
不过这不妨碍黎瑶作为修士的目力，所以当她发现闻府的异常时，立刻停下了脚步。
不对。
夜色沉沉，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摇曳，看起来一派平和，耳边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但味道不对。
黎瑶对这个味道很敏感，是……怪物的味道。
不可能！
这里可是闻府，怎么会有怪物？
先不说闻老祖在此坐镇，闻府距离守护结界很远，又不是独世宫那种边界地带，怎么可能有怪物？
一定是她想多了。
黎瑶告诉自己镇定一下，不要胡思乱想，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可掉下过墙壁两次的她，绝无可能记错这种味道。
黎瑶猛地转身朝来处跑，灯火通明的地方住着谢无极，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他，或许这就是闻家拿来对付他们的手段呢？
闻叶肯将他们放入闻府，不可能毫无准备的！
许是感知到她的目的，黑暗里蛰伏的怪物露出了爪牙——长而粗壮的触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于夜空之中掠向她。
黎瑶敏捷地躲开，没在夜晚里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为何，她本能地认为，这个时候呼救是没用的，甚至可能招来更多的怪物。
这怪物和墙外的好像也不太一样，触手类似，却远没有那么大，犹记得墙外的怪物一条触手都可以将黎瑶轻轻松松卷起来，她的腰都没有触手粗，但这条不是那样的。
虽然也很大，却远不及那些。
黎瑶电光火石之间想了很多，随着触手的增多，闪避和逃走也变得有些艰难，方才摇曳的树影全都变成了诡异的触手，让黎瑶开始怀疑闻家的一草一木都是触手化作的。
在脊背即将被一条触手碰到的时候，炙热的身影在黑暗里贴上了她的脊背，黎瑶浑身一震，手臂被谢无极握住，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
周围一片漆黑，黎瑶想视物想要努力辨认，但谢无极好像觉得这么黑还不够。
他用一条雪白的缎带蒙住黎瑶的眼睛：“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摘下来，知道吗？”
黎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小腿在往上爬，触感像极了触手，可又不太一样，它好像有自己的意识，沿着大腿上移，路过她的敏感区域，最后停在她纤细的腰上，将她紧紧捆住。
“谢无极，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爬，你快……”
“别怕。”谢无极喟叹着，“没事的，你很安全，忘记我许诺过你什么吗？不用怕。”
黎瑶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