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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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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文清辞没有打断少年,他拿出丝帕,一点点拭去了羊羔身上的泥浆与血污。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谢不逢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将我引到竹林,”少年喃喃自语,“是我没能看好它……”

如果自己寸步不离;

如果自己没有放手让它觅食;

如果自己没有给它自由……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早该愤恨于对手的低劣才对。

但是谢不逢却已经默认了这一套不讲道理、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

他只为自己的疏忽与失败而自责、愤恨。

这是伤心吗?

……谢不逢不知道。

他只知道,往后再也没有一只小羊,会安静地趴在自己的怀里了。

捡来的羊羔,是世上唯一属于谢不逢的东西,与他仅有的温暖。

从今往后,他又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文清辞轻轻地摇头。

太殊宫的漫天烟火,映亮了他的眉眼。

“殿下,在这件事情上,您没有任何的错。”文清辞忽然开口,打断了谢不逢纷乱的思绪。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失败并非是错,或许无知、愚昧与狂妄才是。”

说着,文清辞一点点用力,抱紧了怀里早已冰冷、僵硬的羊羔。

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这个世界的他,再也没有办法漠视这一切的发生。

太医眉心的那点朱砂,毫无预兆地刺进了谢不逢的心底。

“殿下您并非什么‘妖物’,而是生病了,”文清辞的脸上,罕见地没了笑意,他的语气分外坚定,“与感冒、发烧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特殊了一点而已。”

这是一个谢不逢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答案。

少年缓缓抬眸,向文清辞看了过去。

……只是,特殊了一点?

燃放不歇的焰火,点燃了文清辞漆黑的眼眸。

谢不逢第一次从那双悲悯又无情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文清辞淡淡地看了捕兽夹一眼,再将视线落在少年的伤处。

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有痛觉,所以更加容易受伤,处于致命的危险中而不自知……在我看来,您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于一个更需要被额外照顾的病人。”

无痛症是一种罕见的隐性遗传病,出现的概率大约为十亿分之一。

此时此刻,文清辞完全忘记了未来那个所向披靡的大boss。

谢不逢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而已,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厌恶、恐惧还有戏弄……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只是一场源于无知的无妄之灾!

这一切荒诞又可笑。

谢不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各种厌恨与恶意揣度中长大的他,本能地怀疑文清辞说的话。

可是……他实在想不到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

像是猜到谢不逢在想什么似的,文清辞看着谢不逢的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殿下,我绝不会以岐黄之术,来与您开玩笑。”

这是一句承诺。

少年心跳的节奏,彻底乱了。

文清辞抱着羊羔,缓缓地蹲下身来。

雪地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土坑,看样子应该是谢不逢刚才挖好的。

文清辞揉了揉小羊冰冷的额头,脱下大氅仔细将它裹了起来,小心又郑重地把它埋进了土里。

替少年完成了葬礼。

明明灭灭的烟火映亮了整片天空。

泥土与白雪化作棉被,盖住了羊羔小小的身躯。

*

文清辞拍落肩头细雪,推开雕花木门,顺手点亮了屋角的铜灯。

尚未看完的笔记摊放在书案上,窗边的红泥小炉里,还温着一壶花茶。

这是一个令谢不逢感到陌生的世界。

“殿下先喝杯茶暖暖身。”说完,文清辞就将一盏热茶,送到了谢不逢的手中。

文清辞出门时候,闭紧了门窗,地龙早就将不大的卧房,烘得暖暖和和。

谢不逢被寒风冻僵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暖了回来。

雪地里的捕兽夹在少年的肩上,留下了几个骇人的血洞,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文清辞皱了皱眉,将谢不逢带到了桌前。

他顿了顿,突然将手背抵在少年的额头上:“……好像有一点发烧。”

谢不逢肩上的伤不轻,必须尽快处理。

捕兽夹上的铁锈,非常容易引起破伤风。

顾不得那么多,文清辞迅速净手,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把银质镊子,小心替少年清理伤口上的异物与布料。

等仔细消毒过后,再将神医谷特制的玉真散敷在伤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今天的谢不逢显得格外安静,任由他摆布。

文清辞处理伤口时心无旁骛,他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耳垂,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浅红。

直到包扎的时候,文清辞才逐渐放松下来。

少年浅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疤,先天性痛感缺失,令他比平常人更加容易受伤、更不在意受伤。

此时的谢不逢,在文清辞的眼里只是一个普通伤员。

看到这些伤疤,文清辞的语气不由严肃了起来:“受伤绝不是小事,往后殿下要是不小心伤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绝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在意。”

“明白了吗?”

“……嗯。”

夜色已深。

和空空荡荡的玉光宫不同。

文清辞的卧房,一盏烛火便能彻底映亮。

暖黄色的灯火摇曳,小小的卧房暖的与风雪里的太殊宫不像是同一个世界。

包扎完伤口,文清辞又走到柜前,取出了一床崭新的被褥铺在了湘竹榻上。

谢不逢伤得不轻,必须好好休养才行。

相比起回玉光宫自生自灭,倒不如先让他在这里住上一阵院,由自己亲手照顾。

太殊宫里没有人在意谢不逢在哪里,而住惯了六人间宿舍的文清辞,也不大介意多一个室友。

等明早找太监搬盏屏风来就好。

文清辞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对谢不逢说:“殿下伤好之前,就先住在太医署吧。好了,我去煎药,您先安心休息。”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每个字都不容人拒绝。

走到门边,文清辞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对了,衣柜右手边的中衣都是新的,殿下比着大小,自己取一身就好。”说完这才提着灯笼,向前院走去。

和玉光宫里冰冷的锦缎不同,文清辞卧房里的被褥,都是棉布制成的。

被褥不久前才晒过,除了熟悉的苦香外,还沾了点谢不逢无法形容的温暖味道。

……

不知不觉间,已是子时。

文清辞没有打扰熟睡的医士,他自己煎好药,端回了卧房。

这时病中的少年已经陷入熟睡。

走近可以看到,谢不逢的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文清辞赶忙将药放到一边,坐在榻前试了试他的额头。

“好烫……”

不行,必须先物理降温。

穿书之后,文清辞还没有这么晚睡过觉。

此时他虽然困得要命,但还是冒雪出门打了一盆冷水,浸湿丝帕替谢不逢冷敷降温,动作格外小心。

“殿下,先醒醒把药喝了。”

做完这一切,文清辞才将谢不逢叫醒。

谢不逢烧的昏昏沉沉,顿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不是阴暗潮湿的玉光宫,更不是肃州荒原上的皇陵。

而是太医署,文清辞小小的卧房。

见少年一动不动,榻边的人不由犯了难。

文清辞虽然经常做家务,但是喂药这种事……他还真的没有干过。

担心自己搞砸呛到谢不逢,文清辞犹豫了一下,硬是将已经温热的药碗放到了少年手中:“喝完药再继续睡。”

“嗯。”

谢不逢像是不知道苦似的,一口气就将药喝了个干净。

下一秒,他的眼皮又沉沉地合在了一起。

“别急别急。”文清辞赶忙收碗,替少年整理额头上的丝帕。

太医署专门煎药的侧殿里没有烧地龙。

在那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文清辞的手早就被冻得冰凉冰凉。

感受到那股寒气,正发烧的谢不逢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点点凉意迅速顺着指尖,向全身蔓延。

文清辞身上的苦香,莫名的令人放松,甚至于安心。

谢不逢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

“殿下放手,我要起来了。”

“殿下,呃……谢不逢?”

文清辞叫了好几遍,少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他试着将谢不逢的手指掰开,但是没想到,对方的劲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好巧不巧的是,卧房里的烛火也在这一刻燃尽了。

文清辞的眼前一片漆黑。

“算了……”困极了的文清辞懒得再折腾,他轻咳了几声,认命般叹了一口气,直接趴在榻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殊宫的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月光映在雪地,照亮了小院。

昏沉间谢不逢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肃州,在那里寻到了一只新的小羊……

柔软,温暖,又有几分脆弱。

谢不逢缓缓用力,恨不得将它嵌入自己的手心。

这一次,绝不能再将它弄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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