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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正-版-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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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甫一清醒, 文清辞的胸肺间,再次生出一阵麻痒之意,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尝到那股熟悉的腥甜, 榻上的人下意识便想抬手, 想要抵在唇边。

可紧接着, 文清辞手腕便无力地坠了下来。

晴蓝的药玉,随之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我去叫禹冠林。”

没等文清辞反应过来, 谢不逢便兀得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的脚步格外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谢不逢这是怎么了?

病中的文清辞,暂时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

细细的血迹,从文清辞的唇边蜿蜒而下, 禹冠林刚进来便被吓了一跳。

他拿出细长银针,朝文清辞咽间穴位刺去。

榻上人的身体,随之轻轻一颤。

和从小没有痛觉的谢不逢不一样,文清辞向来怕疼。

他小时候生病,怎么也不肯扎针。

无论多么苦的药, 都能咽下去。

可是这一次,在胸肺间巨大不适感的侵蚀下, 手上的那一点疼痛竟几乎被他忽略。

几针下去,文清辞仍没有缓过来。

“咳咳……禹大人不必费心, ”他强撑着一脸苍白的朝禹冠林笑道, “不过是老毛病罢了。”同时打算伸手挡住太医的动作。

文清辞受伤的左手随之一麻,微微抬起一点, 又坠在了身侧。

——他终于清清楚楚的意识到, 自己的手出了问题。

禹冠林不由抿唇, 将眼神移到了一边, 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解释道:“昨夜文太医的血久久止不住,试了许多伤药都没用,最后只能用力包扎,时间久了便……”

老太医话没有说完,文清辞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外力的压迫之下,自己手臂的血液长时间不循环,出现了麻痹无力的问题。

……未来自己很有可能时常手腕麻痹,甚至提不了重物。

哪怕知道文清辞自己就是一个神医,可是说完方才的话,禹冠林还是下意识安慰他:“好好休养,未来八成是会恢复的。”

没想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文清辞只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咳咳……无妨,只是左手而已。”

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文清辞的心思格外豁达,他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生死外,一切都是小事。

昨天晚上的事,实在太过惊险。

说是九死一生也不过分。

今日好歹捡回来一条命,左手不左手的已经不重要了。

禹冠林没有想到,文清辞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老太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如往常一样笑着收拾药箱。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随口提示道:“这世上无数人好奇所谓‘药人’,如今知晓文太医便是他们想找的人。往后您的身边,恐怕就要热闹了……”

文清辞的咳渐渐停了下来。

他浅吸一口气,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自己当时太过着急,的确有些不顾后果了。

禹冠林的提醒没有错……

身份暴露之后,自己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恐怕会变得更加危险。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应该尽快做打算,想想如何尽早离开雍都了……

胸肺间的麻痒意逐渐散去。

文清辞终于想起了刚才急匆匆离开这里的谢不逢 。

以及恍惚间他忆起……昏迷中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黛色山丘,还有漫山的草药。

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且眉间同样生着朱砂的孩子,正牵着家人的手,在山上采药。

那应当是原主记忆,他刚果然从小学医。

只不过记忆里的小孩一身粗布衣衫,完全看不出来自神医谷的样子。

反倒像是出身于普通人家。

想到这里,文清辞忍不住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触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半梦半醒间自己的脸颊上,似乎生出了一股冰冷的感觉。

像是有眼泪,从眼角处坠了下来。

下一刻,便被人轻轻拭去。

……不会是谢不逢吧?

失血过多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回来的。

想到这里,文清辞的脑袋又变得昏昏沉沉。

他的眼皮再一次重重阖上。

在疲惫与疼痛的双重侵袭下,文清辞并没有精力多想这个问题。

下一刻,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殊宫的混乱还未结束。

太监们救完火后,发现了包括老太傅在内的几具焦尸。

这放在平常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但是今日,一切都被遮掩在了宫变的巨大阴影之下。

宫人没有大肆声张,然而老太傅的惨死,还是吓到了他们。

天还没有暗,除了收拾残局的宫人外,其余人便待在自己的住处不出门了。

太殊宫空空荡荡一片,看上去格外萧条。

甚至这座修建于前朝,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宫殿,也生出了几分阴森之感。

宫里乱作一团,被遗忘的谢不逢又回到了太医署。

小小的卧房里,同样是一片死寂。

他躺在榻上,朝着窗外看去。

星河不知何时升起,少年凝望着窗外的场景,忍不住想——

文清辞方才到底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触碰?

嘉泉宫的一瞬,反反复复地在谢不逢的脑海中回放。

刹那间的冰冷、细腻甚至于空气中的淡淡苦香,都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然而少年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困意都没有。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谢不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昨晚纠结这件事,竟纠结到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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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迷中苏醒过后,文清辞便回到了太医署去。

皇帝花了整整十日,终于将藏在太殊宫里的“蛀虫”全挖了出来。

连带着还有谋反的贵族,也一个不落。

太殊宫,延仪殿。

不但朝臣、皇子齐聚于此,甚至于像文清辞还有禹冠林这两个太医,也被请了过去。

文清辞虽已经被默认为“皇帝的心腹”,但头回至殿上,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紧张。

失血过多,使文清辞根基大伤。

单单是站在这里,便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

无数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都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一身月白的太医,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药玉。

文清辞将紧张的情绪,全都藏在了心底。

皇帝独坐高台之上,轻轻用手撑着额头,听刑部尚书审讯此次谋反的贵族。

这并不符合本朝的规程,更从没有过先例。

谢钊临这样做,有几分杀鸡儆猴的意思。

刑部尚书在一条条念着谋反者的罪名。

而事到如今,跪在延仪殿上的勋贵,对此事不再否认,也无法否认。

“……邑州王桂颐鸣,谋逆、叛国,今当处凌迟之刑。圣上念及旧情,特免酷刑,于下月一日斩立决。”

闻言,文清辞的眉狠狠一蹙。

没等他多想,跪在延仪殿正中央的桂颐鸣,便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在天牢里关了几日,生为王孙贵胄的桂颐鸣也浑身狼狈,声音沙哑。

他的笑声一遍遍回荡在殿上,听上去格外渗人。

见状,负责押着桂颐鸣的侍卫立刻将他押下。

桂颐鸣的肩胛处传来一阵刺痛,可是他的笑容,却半点未落。

“哈哈哈哈谢钊临,你以为杀了我们,你的皇位便来的名正言顺了吗?”

听到这里,御座上的人立刻变了脸色,甚至下意识握紧了一旁的金丝楠扶手。

“把他给朕拖下去——”皇帝重重地按了额头一下,接着从太监手中取来芙旋花丹一口咽下。

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心中有鬼?

《扶明堂》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个邑州王,但是听封号便能猜出,他早年间应当是和谢钊临一起,在雍都生活过一阵子的。

并且很有可能知道对方的秘密……

桂颐鸣的脖子上套着枷锁,说话间两边侍卫直接狠狠地拽着木枷,将他拖了出去。

“……啊!!!”

木枷勒在桂颐鸣的脖颈上,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更别提说话。

桂颐鸣两手用力扒在脖颈间,一边试图将枷锁从脖子上拽下来,一边拼尽全力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嘶喊着。

身为太医的文清辞,站在大殿最末尾。

最后一刻,桂颐鸣终于挣扎着说出了一句稍微完整些的话。

这句话,被文清辞听到了耳朵里。

年轻的太医瞬间咬紧了牙关。

在紧张情绪的催促下,他甚至忍不住轻轻地咳了起来。

“你……咳咳,那年雍都大雪……咳咳,饥,饥荒,是你说咳咳咳……帝星不稳,稳,那话都是你说的,传言……都是,流…流民也是你,杀——”

桂颐鸣瞪圆了眼睛,双目血红,狠狠地瞪向坐在高台上的那抹身影。

整间大殿里,或许只有文清辞听到了他的话。

桂颐鸣的语句破破碎碎,乍一听很难理解。

但是看过无数部小说的文清辞顿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前朝某年,国境内闹起了雪灾。

谢钊临借此机会,编造了类似于“帝星不稳。招致灾祸”的传言,并大肆散播。

甚至于……还杀了到雍都来逃荒的难民!

自然灾害原本就是一个王朝覆灭的重要原因。

更别说谢钊临还将其与所谓的“鬼神之说”联系在了一起,接着有意推波助澜。

放在平常,或许不会有人理会这种说法。

但在那段惶惶的日子里,便格外唬人。

谢钊临的皇位,的的确确不是正大光明地拿到手的。

延仪殿的另一头,一直垂眸的谢不逢忽然缓缓地笑了起来。

雪灾、难年,惨死于雍城外的流民。

这一切,都是为了彰显先帝“无德、无能”,逼他退位。

要不是今日听到谢钊临写满了恐惧的心声,谢不逢还真的不知道,当今圣上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埋在了心底。

而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想要杀了那群贵族,也是因为谢钊临大概猜到,这群人对自己干的“好事”知晓一二。

芙旋花丹起了效,皇帝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刑部尚书清了清嗓子,继续念着最终裁判。

而在他们被拖下去的那一刻,文清辞看到……

这群人的眼中,写满了恨意。

其中不但有对谢钊临的……更有对自己的。

皇帝一向自诩赏罚分明。

既然有罚,那必定也有封赏。

谋反的贵族全被押了下去,延仪殿内转眼空空荡荡。

贤公公带着圣旨站了出来,笑着念起了皇帝的封赏。

他刚刚开口,一边的禹冠林便笑眯眯地朝文清辞看了过来,同时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今日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封赏必定会有文清辞一份。

果不其然,贤公公象征性地念了几句,“文清辞”的名字,便出现在了他口中。

——太医文清辞,护驾有功,特封为正三品翰林学士,以彰皇恩。

“翰林院”这一机构,自前朝就有,但是卫朝却从未设立过。

没想到皇帝今天竟然因为文清辞,将它重新提了出来。

翰林院里有卜、医、棋、术学之士。

他们平常并不用上朝,只是充当着皇帝的私人秘书、顾问的身份。

……如果要封赏文清辞的话,这的确是个好位置。

虽然早就猜到皇帝要赏文清辞,可是听到“翰林学士”这几个字之后,众人脸上的表情,还是在刹那之间精彩了起来。

太医署最高的太医令,也不过是个五品官。

可是今天,文清辞竟然一跃成为了三品大员。

卫朝立朝二十余年,谁能想到晋升最快的大臣,竟然是一个太医呢?

谢钊临此举,简直是将文清辞捧到了一个前所有为的高度。

文清辞:……!!!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他的大脑,还是在瞬间便空白一片。

幸好微笑早就同面具般僵在了他的脸上,文清辞的动作优雅,丝毫未显惊慌。

“臣谢主隆恩。”

此刻他的声音陌生到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

皇帝笑着朝文清辞看去,末了忽然补充道:“爱卿来雍都已有数月,一直住在太医署也未有府邸。太殊宫外一直空着的承合苑,正好还没有主人,往后爱卿便住在那里去吧。”

承合苑同样是前朝所修,之前一直住的,也都是历代的翰林大学士,赐给文清辞的确合适。

然而听到这里,大殿角落得谢不逢,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一丝不容忽视的不悦从他眼底闪过。

太医署的卧房,狭小又过分简单,的确配不上文清辞的身份。

可是谢不逢心里的那个声音,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不愿文清辞住到宫外,更不愿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呵呵,陛下如此看重文清辞,还不是因为他的血吗?』

『如此丰厚的赏赐,不过是买命钱而已。也不知道他还能风光几时?』

谢不逢缓缓地眯起眼眸。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日雪地里冰冷僵硬的羊羔,还有文清辞身上的温度。

瞬间,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恐惧感,便占据了少年的心房……

封赏结束,皇帝便命众人退下。

延仪殿在太殊宫靠南的位置,属于前朝范畴,文清辞之前并没有来过。

一行人在兆公公的带领下,向后宫而去。

“……再过几日文太医便要乔迁新居了,咱家在此恭喜您了,”说着,兆公公便颇为夸张的朝文清辞拱手,末了又侧身问,“就是不知道文太医打算哪日办乔迁宴?”

按照卫朝的传统,凡是被赏府邸者,都要设宴感谢皇恩浩荡。

但文清辞对这种活动,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轻咳了一声笑着说:“此事等未来再说吧。”

文清辞的话音刚一落下,一旁的谢不逢忽然转身冷冷地将兆公公看了一眼,

少年的眼眸似刀,只一眼便让兆公公心生寒意。

“好好!”虽没搞懂自己和文清辞聊天,谢不逢瞪个什么,但被他这么一看,兆公公还是忙笑着闭上了嘴。

太殊宫占地足有四五千亩。

从延仪殿回太医署的路,文清辞还从没有走过,这一路的风景,对他而言都很是陌生。

话音刚一落下,文清辞便看到,不远处的竹林间,藏着一座颇为雅致的青黛色宫殿。

这座宫殿的建筑风格,与整座太殊宫格格不入。

而定睛一看……竹林中似乎还有人正坐着抚琴。

见兆公公好像又酝酿着想要说些什么,文清辞赶忙转移话题:“兆公公,这是何处?”

“哦……这个啊,”太监的声音忽然暧.昧了起来,同时垂眸笑了一下回答道,“这是公子们住的地方。”

公子?

这是什么?

闻言,谢不逢也随着文清辞的视线,一起向竹林深处看了过去。

文清辞进宫虽然已经有几个月,大名也传遍了整个雍都,但是他平常接触的人,也就是那固定的几个而已。

他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也想不起所谓的“公子”是谁。

兆公公对此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他笑了一下,朝文清辞挤了挤眉,继续用那暧.昧至极的语气说:“‘公子’也是陛下的身边人,只不过啊……是男的而已。”

文清辞:……

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还有男宠?

听到兆公公的答案,文清辞瞬间后悔了起来。

早知道自己刚刚就继续让他聊乔迁的事了!

兆公公说完这句话,便习惯性地将视线落在文清辞的身上,观察起了他的表情。

被他这样看着,文清辞只好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然而就在文清辞打算翻过这一章的时候,走在他身边的少年,竟突然出声了:“男的?”

刚回雍都几个月的谢不逢,此前还真不知道皇帝的身边,竟然还有男人。

谢不逢紧锁着眉,目光中不由得透出了浓浓的厌恶——这是对他父皇的。

见状,文清辞脚步随之一顿。

他误会了谢不逢的目光。

而一边的兆公公还以为文人突然这么问,是对此事感兴趣,便颇有兴致地说了起来。

在他的口中,“男风”是卫朝上层士族平日里无伤大雅的消遣,是一种流行于王公贵族间的玩乐。

文清辞见到兆公公越说,谢不逢眼中的厌恶越浓。

……谢不逢从三岁起,就生活在肃州皇陵,好像真的没有机会了解这种知识。

如今可千万不要被贤公公给带歪了啊!

身为一个现代人,文清辞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侧身朝少年问:“殿下可是在想‘公子’的事?”

谢不逢没有摇头,只是深深地朝他看了过去。

只见文清辞垂眸笑了一下,他轻轻咳了一声,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淡淡地说:“喜爱同性并非消遣、娱乐,而是生来有之。与男女之爱,没有任何两样。”

文清辞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既委婉又清晰。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刚落下,走在一边的谢不逢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蹙眉看着自己的眼睛问:“你是说,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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