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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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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瘦的腕撑着纸伞, 宽大的衣袖缓缓滑落,露出一串晴蓝的药玉,在谢不逢的眼前轻晃, 并不时发出脆响。

三两下,便晃乱了少年的心神。

自己身边的人,是文清辞。

谢不逢的心跳突然失去了节奏。

大雨如幕,噼啪作响,遮住了一切。

两个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

冰冷的空气, 顺着皮肤向上攀蚀,恍惚间谢不逢又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场雪。

行走着,文清辞撑伞的手,不小心轻轻地碰在了谢不逢的身上。

少年的身体,随之一僵。

谢不逢不想自己靠太近吗?

顿了几秒, 文清辞下意识向另一个方向站了半步。

明明距离上次一起打伞还没过多久。

可是这段时间里, 谢不逢不但高了不少,甚至就连肩膀也宽了一些。

这把伞对他们而言有些小了。

文清辞的小半边身子,都进了雨中。

“小心雨。”

谢不逢忽然伸手, 握住了文清辞撑伞的那只手臂。

少年没用几分力气,便将他拉回到了伞下。

两人的身体,就这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可直到这时, 谢不逢仍没有松手。

甚至他的手指, 还下意识地在文清辞的手臂上蹭了一下。

……冰冷又细腻的皮肤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那是他上次为自己取血时留下的。

如此看来,文清辞今天的毒解得很顺利, 他没有用自己的血, 便解决了蕙心宫的麻烦。

谢不逢不由松了一口气。

文清辞身上的疤, 只因自己而留。

——这个念头兀地从谢不逢的脑海中生了出来。

接着他心中竟隐秘一喜,并下意识用力,握紧了文清辞的手臂。

文清辞:……!

谢不逢自己没有痛觉,无论做什么,都不知道轻重。

文清辞的伤口,早已经自然愈合。

但谢不逢这样用力一握,他的伤处与骨骼,还是隐隐作痛起来。

犹豫了一下,文清辞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

他的声音穿过雨幕,终于让少年回过了神来。

谢不逢缓缓松手,停顿片刻将伞从文清辞的手中接了过来:“我来。”他说。

“好。”

少年的个子的确高了不少,他轻轻松松就将伞举过两人头顶。

只是伞面太小,文清辞和谢不逢的手臂,还是紧紧地贴在一起。

看来下次出门的时候,必须要多备一把伞了。

文清辞忍不住想到。

……

回到太医署时,天已大亮。

刚进小院,谢不逢便嗅到了一股甜香。

“是玉兰花粥,”文清辞笑了一下说,“昨夜就已煨在了小炉中,现在喝正好。”

文清辞发现,谢不逢好像格外喜欢玉兰花粥。

因此花季将过的时候,他便收集了不少,晒干备用。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晴了下来。

此时太医署的小院,已被花香与暖暖的晨光盈满。

不过一瞬间,就让人忘记了清晨的寒冷。

谢不逢将伞撑开放在了屋檐下,他刚站起身,就见文清辞从房间内走了出来,正笑着看向自己。

小院石板上的积水,泛着银光。

此时这光亮全被映在了文清辞的眼底,并随他笑意一起泛着涟漪。

刹那间……

谢不逢仿佛跌入了那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中,被暗流拽着脚踝,向水底拖去。

可是这一次,他连逃都不想逃了。

文清辞缓缓移开视线,朝谢不逢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盒子。

这里面放的,是文清辞早早为谢不逢准备好的礼物。

他原想今天一大早便将礼物送给少年,没想到竟然遇到突发事件,耽搁了这么久。

文清辞在谢不逢身前站定,缓缓将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朝少年笑了一下,柔声说:“殿下,生辰快乐。”

……文清辞没有忘记这个日子。

瞬间,谢不逢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盒子从文清辞的手中接了过来。

这是谢不逢过的第一个生日,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将东西接来后,他竟难得显出几分局促。

一时间不知是应该直接收下,还是当着文清辞的面将盒子打开。

“打开看看吧,殿下。”

“嗯。”

少年用手指拨开了锦盒的卡扣,下一刻,一条手链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一条二大约指宽的手链,是用米白色的羊毛捻成粗线编织而成的。

一眼看上去像是西域那边流行的风格。

可是编织出来的花样,却要比谢不逢曾见过的任何一条手链都更加精致。

文清辞没有说话,直接替谢不逢将礼物取了出来,接着轻轻地将它缠在了少年的手腕上。

“好了。”文清辞笑道。

不过一瞬间,羊毛轻轻蹭过皮肤留下的温暖,与一点点痒意,便顺着谢不逢的手腕传至脑海之中。

他想起了那只只属于自己的羊羔。

……还有文清辞手腕间的温度。

“神医谷里,有赠生辰礼的习俗。这是我前些日子在西市里学来的编法,提前用草药浸过几日,有一点清神的功效。”文清辞非常自然地给神医谷编出了个原本不存在的“习俗”。

缠好手链后,文清辞便转身推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走入厨房将煨在砂壶里的玉兰花粥盛了出来。

他隔着窗,抬头朝谢不逢笑了一下说:“不怎么值钱,殿下不要嫌弃。”

……原来这条手链,是文清辞亲手编的?

文清辞不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在谢不逢的心中掀起了一阵风浪。

“不会……”

谢不逢喃喃道:“永远不会。”

手腕上的,是他此生最珍贵的礼物。

谢不逢的另一只手,忍不住紧紧攥住了这条手链。

就像是将虚无缥缈的“温暖”,牢牢地抓在了手中一般。

不过一瞬间,纷乱的思绪忽然涌向谢不逢的心头。

有感动,还有恐慌。

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个雪夜,还有死在雪被之下的羊羔。

权力。

少年缓缓地眯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如今文清辞“药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他被无数人觊觎,甚至被皇帝视作“灵药”。

只有权力……甚至全天下最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永远永远地将文清辞留在自己的身边。

上一世,出身于福利院的文清辞并没有明确的生日。

可他的养父母仍然会在每一年领养他的那天,给他准备蛋糕和长寿面。

那曾经是文清辞一年里最期待的美味。

或许是起的太早,这个点文清辞反而没有什么困意。

将玉兰花粥端出来后,他又回到了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文清辞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给少年打了两个荷包蛋,煮了一撮细面,不过五六分钟便做好了一碗。

和往常做的饭菜不同,这碗面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调料。

里面只有最简单的调味,以及出锅时淋的一圈香油而已,看上去清清淡淡。

毕竟下了一晚的雨,清早的气温还是有些低,不大的白瓷碗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像一条锁链,将人的食欲勾了出来。

“殿下,尝尝味道怎么样。”文清辞将它轻轻的放到了桌上,笑着说,“儿时我父母常这样做。”

少年缓缓拿起了竹筷。

热气与长寿面的香气一起氲了上来。

入口便是鲜香。

不知道是太烫还是错觉,文清辞似乎看到谢不逢轻轻的吸了吸鼻子。

这明明只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

可是坐在它面前的少年,竟头一回生出了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来。

就像是……一只终于被人捡回家的小狗。

……等等,等等!

文清辞立刻将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清出了大脑。

眼前的可是这本书的未来大boss,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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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沿袭前朝旧制,按照规定,过了十七岁,谢不逢就应该出宫立府了。

与此同时,他还要在三省六部的基层流转实习,熟悉朝堂之事。

但是皇帝却迟迟不提此事,像是不打算承袭旧制一样。

朝堂之上,官员没一个人敢明说,但却全在暗地里猜测这究竟是为什么。

最终众人以为,谢不逢在皇陵长大,所知、所学完全不足以支撑他去六部工作,皇帝此举非常正常。

可是过了没多久,二皇子也到了十七,皇帝那边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朝堂上便有暗流涌动。

百官费尽心机猜测皇帝的意图,半天什么也摸不住。

只有谢不逢知道——皇帝在害怕。

耳边的心声告诉少年,谢昭临仔细算过一番:自己今年还没有五十,再过二十年,等到自己六十多岁时,皇子们已年近四十。

那个时候,他们还甘心只当皇子吗?

谢昭临越是恐惧,就越不想让这些皇子太早羽翼丰满。

因此本应离宫的谢不逢,就这么暂时留在了太殊宫里。

*

蕙心宫,前殿。

转眼小公主出生已近一个月,相比出生时瘦巴巴的可怜模样,她现在又白又胖,可爱了不少。

文清辞的病假还没有休完。

他那天给兰妃用了毒,虽然现在毒已解过,可是文清辞仍有些不放心,每隔几日他都会去为兰妃诊脉,看她最近有无异常。

几次诊脉后,兰妃的身体都无任何大碍,文清辞也慢慢地放下了心来。

说来当初为她定时请脉的时候,兰妃就喜欢与文清辞闲聊上两句。

现如今则更是如此。

“……再过上几个月,陛下便要南巡了,这次走的是水路,全程几乎都在运河之上,”兰妃一边轻轻拍打怀里婴儿,哄她入睡,一边轻声说,“我猜届时陛下一定会让文先生带诸太医前往。”

她的身体状况恢复还算不错,说话时的中气也恢复了大半。

今日兰妃穿着一身浅红色的宫装,更是将气色衬得格外好。

此时的太医署有两个太医令。

禹冠林年事已高,怕是不能离开雍都,跟着一起南巡。

故而“出差”的这个活,只会落在文清辞的身上。

只不过这件事暂时还没有正式对外通知。

文清辞也不太明白,一向非常谨慎的兰妃,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停顿片刻,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或许如此。”

此时诊脉已经结束,文清辞的药箱也收拾了大半。

“……殷川大运河。”兰妃拍打婴儿的那只手忽然停了下来,她抬头向着殿外看去,语气也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文清辞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兰妃或许是因为这条运河,想起了自己的父兄。

难怪她刚才的表现稍有异常。

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兰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当。

她垂眸看了怀里的小公主一眼,再次将视线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这回兰妃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她与文清辞寒暄道:“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文先生家所在的松修府,也在那附近。”

“是的,”文清辞点头道,“的确在那里。”

“那若是有空,文先生也可以回去看看了。”兰妃笑着说。

聊了两句,文清辞便已经将药箱收拾好了。

他正要走,却被兰妃拦了下来。

“文太医请留步,”兰妃将怀里的小公主交到奶娘手中,对文清辞说,“本宫这正好有些明前新茶,饮上两杯再走吧。”

“是啊,文太医,今日天色正好,不如借此机会休息休息。”站在一边的贴身宫女明柳也挽留道。

说完,兰妃又看了小公主一眼,并随口道:“孚尹这几日又长胖了。”

皇帝似乎很喜欢这位小公主。

不但给了兰妃很多封赏,甚至刚一出生,便给她赐名“谢孚尹”。

这个名字取自成语“孚尹明达”,原是用来形容美玉的。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文清辞忽然想到,二皇子的名字叫做“观止”,三皇子叫“引商”。

这些名字似乎全部来自成语。

那么照此推断……难不成谢不逢的名字源于“生不逢时”这个词?

想到这里,文清辞的心中,不由又替他生出几分不甘来。

但愿是自己想错了。

还没等他想好应该怎么拒绝,一边的小太监便笑盈盈地将文清辞刚整理好的药箱接了过去,放在了一边。

见兰妃这样挽留,文清辞也不好再拒绝。

“那臣便叨扰了。”文清辞坐在了一边的小案旁,同时笑着向另一边的谢不逢点说,“殿下再等等臣吧。”

“好。”刚刚随文清辞一起起身的谢不逢也重新坐了回来。

按理来说,谢不逢的伤早就已经养好。

他应该回自己的玉光宫才对。

但不知怎么回事,少年却一直不提这件事。

文清辞一想到谢不逢搬回去之后,自己送饭还要多花些时间和工夫,便也就随他去了。

这段时间过去,文清辞也已经摸清楚,谢不逢在宫里的的确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

没人介意他住在哪里,更没人在意他去了哪。

意识到这件事后,文清辞每一次来兰妃这里,都会大胆将谢不逢带上。

蕙心宫的宫女将新茶端了上来。

淡淡的茶香溢满宫室,不由令人心平气和起来。

文清辞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正在此时,一阵轻风拂来,惊动了屋檐上挂着的铃铛。

听到那阵轻响,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小公主忽然咿咿呀呀地说起了什么。

兰妃和明柳一起围了上去,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过来,在怀里逗弄。

蕙心宫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温馨。

文清辞忍不住偷偷向谢不逢看了过去。

少年正在喝茶,他面无表情,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谢不逢三岁就被送出了皇宫,那时他年纪实在太小。

因此他无论是对自己的生母兰妃,还是当年将他养了三年的太后,都没有留下一点印象和感情。

原著里的谢不逢,到最后对兰妃也只是尊敬而已。

《扶明堂》讲到兰妃成为太后便完结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仅用几句话短短总结。

其中形容谢不逢的那一句便是——孤家寡人。

看书的时候,文清辞对这句话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可是认识谢不逢之后,他却再也无法忽视。

……文清辞不想眼前的少年继续孤单。

自己死遁之后,宫里能陪他的人,应该也只有兰妃和小公主了吧?

想到这里,文清辞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下意识地朝兰妃和她怀里的小婴儿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的谢孚尹又哭闹了起来。

兰妃哄了半天,也不见她安静下来。

两人的视线正好与半空中相遇。

兰妃朝突然文清辞笑了一下,想到什么似的说:“文先生可是我们小孚尹的救命恩人啊,不如您试试抱抱她,说不定她便不哭闹了。”

话音刚刚落下,还不等文清辞拒绝,兰妃就叫奶妈将小小的谢孚尹抱了过去。

兰妃向来是一个将事情分得很清的人,她虽然依旧想不通文清辞到底是为什么进太殊宫的,但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以后,她已经彻底将眼前这个太医,当做了自己和女儿的救命恩人看待。

奶娘三两步便走了过来,说着便想要将小公主放到文清辞的怀里。

文清辞:!!!

等等,我是真的没有抱过小孩!

这小小的一团,竟然令文清辞有些害怕。

他表面上强装镇定,视线却下意识落到了谢不逢的身上。

众人忽然听文清辞笑了一下,并略带遗憾地说:“臣手臂有些无力,恐怖不敢抱公主。”

“……啊!”明柳小声惊呼了一下。

她才想起,前阵子为了止血,文清辞的手臂被绷带强束了好久,后面便出现了无力的症状。

兰妃的脸色也随之一变。

……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戳到了文清辞的痛处?

然而就在众人紧张的时候,文清辞却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谢不逢:“不如殿下来试试,您是孚尹公主的亲哥哥,说不定您抱她,她就不哭了呢。”

文清辞的语气总是那么温柔,带着安抚人心、叫人平静的力量。

他的话音落下,恍惚间奶娘竟然忘记了有关谢不逢的传闻,只觉得对方是一个普通的哥哥。

她不由弯腰,小心将小公主放到了谢不逢的手边。

“殿下,抱抱她吧。”文清辞轻声说。

鬼使神差的,谢不逢缓缓将谢孚尹接到了怀里。

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浑身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少年屏住了呼吸,胳膊像是被冻住般僵在了这里。

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将怀里的小婴儿弄疼。

谢不逢的确小心,可他毕竟从来都没有抱过小孩,动作很是生疏,看上去也有几分危险。

见此情形,坐在他身边的文清辞也凑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谢孚尹,笑着说:“小公主的眼睛很美,也是琥珀色的,与殿下一样。”

……和我一样吗?

谢不逢一向都是讨厌小孩的,可是听了文清辞的话后,却突然觉得怀里的小孩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动作和目光,随之多了几分罕见的温柔。

坐在小案前的人没有看到,不远处的兰妃忽然红了眼眶。

自谢不逢有记忆起,他身边便只有一群负责看管他的侍卫,没有任何的家人和朋友,在此环境下长大的他,情感方面本就与常人不同。

可是兰妃,却是永远也忘不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

她对谢不逢怎么会没有感情?

她只是一直没有任何机会,将它表露出来罢了。

眼前这一幕……恍惚间竟然让兰妃生出错觉,自己似乎只是一个普通母亲,而谢不逢也从来不是什么妖物。

过去好一会,被哥哥抱在怀里的谢孚尹还在大声哭闹着。

见此情形,身为医生的文清辞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来,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公主的额头。

还好,不是发烧之类。

刹那间,熟悉的温度与苦香一起向朝这里袭了过来。

关心小公主健康的文清辞,只知道小小的谢孚尹忽然不哭了,此时正眨着眼睛看自己。

他并没有发现,少年的耳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自己靠近的动作,红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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