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时刻，裴羽忽然冷笑起来。
他将发丝捋至脑后，露出那双褪去金芒的赤红双眼，里面竟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你简直就像急着索要礼物的幼崽。”
裴羽坐在池水旁，被虫族的高大身影笼罩着，但他的目光却居高临下：“你没有母亲，所以也没人教会你们耐心这种美德，是吗？”
雷霆愣住了，他听出裴羽语气中的讽刺，他皱紧眉头，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的确，作为亚种，他们不被虫后承认，自然也就没有母亲。
趁着对方愣神，裴羽更加细致的搜寻记忆，果然搜刮出了不少东西。他没想到自己随便夺取的身体，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身份。
他现在所在的星球被称为拜厄星，环境相当恶劣，所以大部分物种都具有生存能力极强的虫类特征。在激烈的物种竞争中，虫族特化出了“虫后”，有了虫后，虫族便能拧成一股恐怖的力量，短短百年就发展出了部落文明。虽然和人类比，虫族依旧相当原始，可这进化速度也着实骇人。
如果说虫后是虫族的核心，那么传说中的“虫母”就是整个星球的精神领袖，因为最强的虫后不仅能够链接士兵，甚至可以链接星球，届时星球数亿年的沧海桑田都会被祂掌握在手中，如果拜厄星是所有生物的天父，那么最强大的虫后便是所有生物的母亲。
不过这仅仅是传闻，自拜厄虫族诞生以来，还没有虫后能做到这一点，虫母依然只是虚无缥缈的故事。
至于裴羽这个身躯，是当代虫后的双胞胎，可能幼时就被夺取了更多营养，它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残缺。漆黑的外壳变成了白色，毫无理性与智慧，它也没有灵能，无法链接其他虫子，就是一只竞争失败的弱者，是天生的残疾。
虫后甚至不屑于吃掉这只废物，谁知道吃了它会不会也产生异变。
这让它侥幸活了下来，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在竞争虫后失败还能存活的例外，不是因为它有多强大，仅仅是因为残缺与弱小。
它苟活着，直到游离在族群之外的残疾伪后发现了“亚种”们的存在。
在虫族社会，有一种虫族与正常的虫族格格不入，要么是异色，要么不能链接虫后，各有各的异常，在普通虫族眼里，它们就是社会的异端。
事实也的确如此，裴羽认为亚种产生了基因突变，从此和普通虫族成为并行的另一条进化线。
于是这只胆大包天，只是因残疾而导致体色变化的骗子，借着自己的虫后外形，还有与众不同的颜色，伪装成了亚种们的专属虫后。而亚种们被欺压太久，也恰好缺少这样一个揭竿而起的信号。
裴羽看向一脸郁色的雷霆，就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了。
伪后因为嫉恨，以及满足自己做虫后的执念，竟然忽悠了一群亚种送死。
它压根没有灵能——也就是人类的精神力，根本无法链接亚种，这样的军队怎么能和万众一心的虫族抗衡？亚种虫群被打得落花流水，十不存一，仅剩的大部队也被追杀进了沙漠。
而残疾伪后没有能力自保，只能和一只巢虫先行撤离，在沙漠中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躲避。
或许是饿极了，也或许是母舰坠落的声音吸引了它的注意，它挣脱巢虫的看护，独自撞上了濒死状态的裴羽。
就这样，这个骗子可悲的一生结束了。
如果是曾经的伪后，在刚刚的一瞬间，恐怕就会被雷霆戳个对穿，但现在掌控这具躯体的，是帝国军神裴羽。
裴羽的音调骤然低沉下来，冰冷地看向雷霆：“是我对你们太纵容了，所以战败后还有脸面向我讨要恩赐？我看不到你作为拜厄虫族的荣耀。”
雷霆瞪大双眼，像是被点炸了一样怒道：“你说什么？明明是你……”
“我？”裴羽漫不经心的打断他：“哪有虫族士兵在战败后不仅不羞愧，反而还要把罪过归结于虫后的。”
他抬起眼眸，里面不再是曾经属于伪后的贪婪与狂妄，取而代之的是能够使人望之心安的沉稳。作为战士的雷霆，竟从中看出些许久经风霜的老练。
这只虫后，并不觉得眼前的境地有多绝望。
“作为世间不容的异种，你们把抗争想象的太简单了。就算不去思考虫数差异，战略缺失，还有天生不能互相理解的缺陷，假若你们成功了，之后要如何？”
“屠戮军队？灭杀虫后？你们有思考过剩下那些万万千千的虫族失去精神领导者，会爆发怎样的骚乱吗？你们只会是下一批被人取代的失败者。”
雷霆对伪后的怀疑已经抛之脑后，他现在气的不轻，只想反驳这人的歪理。
“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想拥有自己的母亲，从那些原始种中独立出来，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裴羽没有回答，他托着下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所以，恭喜你们这些活下来的幸运儿，你们已经通过我的试炼了。”
雷霆刚想反驳，就意识到了什么，憋在嘴里的话卡了壳，愣愣看着裴羽，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弯儿。
“物种之间的竞争是残酷的，只有强者才能生存，虽然你们没能赢下战争，但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裴羽站起身，径直走到雷霆面前：“所以，这只是一次筛选，将一些没有资格成为我子民的无能者剔除，剩下来的才都是精兵。”
“您是说，这场战争，是您对我们能力的测试？”
裴羽点点头：“很遗憾，你们虽然通过了，但是没有人得到高分。”
他领兵作战十余年，这个原始种族对他的威胁，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也压根不怕他对自己不利。哪怕他现在的身体处于劣势，经验也能让他收拢对方。
当少将当久了，他自然知道怎么驯化这些异星的士兵，不外乎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最后把“荣耀”、“奖励”挂在嘴边，使他们发自内心的去追逐这些更高价值的东西。
而且在人类的传统中，士兵们经常管自己的将领叫做“老爹”，裴羽不知道这是否是种特殊情结，也从来没有属下敢这么叫他，但对他来说，“老爹”和“母亲”也没什么大差别。
裴羽对这只虫子的期待其实非常宽容，也平静的接受了。在军队那种封闭的环境中，人是会主动依赖更高位的存在，作为将领，更要主动展露出强硬使孩子们安心。
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看见希望。
“领军都不会得到赏赐。”
裴羽踢了一脚蜷缩起来的巢虫，他还记得这只小虫子坚定的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即使对雷霆惧怕至极，也不曾退后一步。
“第一个感受到链接的，将会是它。”
裴羽赤红的双瞳看向巢虫，几乎在一瞬间，巢虫就感觉到了脑海里响起母亲的声音。
那是亚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像是一根轻柔的神经突触和自己连接在一起，使人沉浸在回归母体般的驰然与安定中，那或许是“家”的感觉。
“这是你的奖励。”裴羽用精神力在对方脑海中沟通。
巢虫睁圆了碧绿的复眼，简直要被狂喜冲晕头脑，语无伦次的摩擦双翅，发出颤抖的声音：“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母亲在和我说话！”
雷霆浑身一震，原本的失望、怀疑、乃至绝望，被发自内心的震惊所冲刷殆尽。他双眼亮了起来，就连脸颊两侧和身体上的闪电纹路都在随着呼吸起伏闪烁荧光。
——亚种，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母亲了？
·
裴羽身为洛伦泰帝国少将、有史以来精神力最出众的机甲战士，只凭借被限制过的精神力，就可以同时驱动上百台机甲，且每台机甲都可以做出不同的战术动作。
首席军的沟通也从来不依赖器械，凭借少将的精神力，他们能形成世间最紧密的网。
如果非要做个比喻，裴羽就是人类中的“虫后”。
那只伪后做不到的事情，裴羽通通能够办到。哪怕一口气将这些残花败柳的亚种虫群连接起来，对他也造不成什么负担。
然而，那是没有受创之前的裴羽。
现在的他仅仅能用精神力探知到那只弱小巢虫的思维，甚至连这一举动都冒着失败的风险。
好在他成功了，并且如他所想的震慑住了亚种将领。
裴羽在巨石削成的石床上醒来，终于睡了自坠落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现在的他彻底有了新身份，那就是这群亚种虫族的“母亲”，实质上的精神领导者。他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和真正的虫后有什么差别，但拜厄星史无前例的拥有了双虫后。
在与巢虫进行精神链接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虫族和人类的细微差异。他从未在人类身上体会过如此亲近、全身心信任的感觉，这并不是一种玄妙的感觉，而是对方发自灵魂向他传递的事实。
裴羽觉得，哪怕他让那只巢虫自我了结，它也会毫不犹豫的照办。
如果是人类，当然觉得这种被控制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所以裴羽一直有一大批的反对者，声称他是可以控制人心的魔鬼。但是作为不败机皇，人类仍然需要他，反对者的声音虽大，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可如今他面对的不是人类，是虫族，它们自始至终所追寻的，不过就是这种安全感。
他暂时解决了信任危机，眼下有更多问题冒了出来。
“进来吧。”裴羽将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利落了许多。
前来汇报的雷霆面露难色：“您让兵虫们去收集那些……天外之物……它们太沉了，虫群撤离的太慌忙，大家都饿着肚子，根本没有力气。”
他没说的是，就连沿途收集的粮食，也所剩无几。
在经历了昨天的事件后，雷霆已经对裴羽有所改观。他冷静下来后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一边欢喜于虫母的链接，一边又害怕只是巢虫为了活命联合起来做戏。
但总归，他的态度恭敬了不少。
“所以，你是说我们撑不了多久了？”裴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失去物资补给是一个军队最为头痛的事情。
被直白的戳破，雷霆这才真实感受到战败的羞耻，虫后说得对，一切的困难都是由自身的能力不足导致的，如果他们更加强大，说不定就走不到现在的境遇了。
裴羽抓着雷霆的胳膊起身，他虽然吃了一顿饱饭，但是想要修复精神力受损还是远远不够的，能不能链接下一个亚种都是未知数。
他想尽快在母舰残骸里找到能用的逃生舱，或者通讯工具，最重要的是记录母舰最后行驶情况的黑匣子。可那庞大的飞船一旦解体，残骸之间相隔的距离说不定都有几十公里，这是一个耗费时间的大工程，没法急于求成。
比起收集那些跑不了的残骸，破解自己坠毁的真相，他现在更应该发愁虫族的事情。
毕竟他目前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力量，就只有这些异星的士兵了。
“走吧，带我去清点一下兵虫，既然都在原始种的追杀下存活下来了，那就没道理再在我手中饿死。”
裴羽朝着洞窟外走去。
看来想要回到陛下身边，他需要先履行“母亲”的职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