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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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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天子批阅着奏折, 头都没抬一下。

“你看清尸体的脸了?”

“尸体在水中不知泡了多久,已面目全非。”

天子手中的朱笔一顿,朱墨滴在奏折上, 染化了字迹,执着朱笔的指节发白, 半晌才道,“朕去看一眼尸体。”

张泉立即劝他,“尸体穿的是太妃祭服,是姜太妃没错,陛下日不暇给,手头政务诸多,何必亲去看人?”

天子放下朱笔, 从龙椅上起来,快步往外走, “把尸体抬进乾清宫。”

“她是先帝的太妃。”

天子蛰伏多年,费尽心机才终于夺回一切, 他不该对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女人如此在乎,他想提醒天子, 姜雪甄是先帝的女人, 死了便死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帝王不该为一个女人所累。

可天子并没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 “不管她是谁,朕现在就想知道尸体是不是她。”

天子伸手扣在他的肩膀上,“张泉, 做好你该做的事, 朕不会亏待你, 朕也不会忘了是谁在朕没于危难时忠义相护。”

张泉止住话,冲他拱了拱手,自去遣人将尸体抬进乾清宫。

尸体就放在乾清宫的明间内,天子坐在台阶上,定定凝视着被白布遮盖住的尸体,“揭开。”

侍卫揭掉白布,露出底下腐烂的尸身,大约在水中泡久了,散发着腥臭,寻常人见着都得反胃畏惧。

天子却看着尸体,眼睛许久没眨,想在这具尸体上找到与姜雪甄有一丝相像的地方,然而尸体已经看不出生前样貌,天子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姜雪甄,只有她们身上穿的太妃服制是一样的,无不在昭示着,这就是姜雪甄。

姜雪甄死了。

张泉立在一旁,看出他在怔忡,像是一时无法接受姜雪甄已死的事实,只消静等着,让他自己死心。

天子下了台阶,蹲到尸体旁边,伸一指拂开太妃服的衣袖,在衣袖下仅看见青灰色合领大袖对襟袄裙,没有深衣。

天子立起身,斩钉截铁道,“不是她。”

张泉手心发紧,“死者不能复生,微臣理解陛下过于伤心而不愿承认……”

“你觉得朕失心疯?”

太监手捧着水盆供他净手,他洗完再接过白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那根触碰过尸体衣服的手指,轻嗤一声,“小小伎俩瞒不过朕,这尸体是用来混肴朕的视线的,朕岂会被这种小把戏骗到。”

张泉脊背上出汗,只恐他发现这是自己设的障眼法,他已不是以前那个事事听人劝导的少年,他是皇帝,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部下欺骗他。

然而天子也没揪着尸首不放,只道,“传朕令,全京都戒严,所有进出人等皆持文引!无文引者直接擒拿,若敢硬闯出城,男子就地击杀,女子带来见朕。”

张泉心下沉浮,天子这是铁了心要抓姜雪甄回来,他再阻拦只会令天子生疑。

天子一挥袖,尸体被张泉带着人抬走,等他们退后,天子黑沉着眉目,禁军围堵下,凭姜雪甄一人根本逃不出嘉福寺,必有人助她,偏偏这么巧,筒子河里打捞上来穿着太妃服的尸体,尸体也定有人安排。

宫中知晓他跟姜雪甄关系的,他料定有贤太妃,裴绍刚任指挥佥事,姜雪甄出逃的这般顺利,不知裴绍在其中担了什么作用。

还有张泉。

天子眸中凝着郁色,在应天府那三年,他虽没跟旧部提过姜雪甄,可他逗留在应天府的三年里,难保张泉不会察觉到姜雪甄的存在,如果张泉知道,很可能会放任姜雪甄离开,且制造出这具尸体来让他死心。

天子随后招来了五城兵马司各个都指挥,令他们协同张泉在各个城门内外搜抓人。

隔了一日,天子派往应天府和田庄的人回来,向他禀明,应天府武安侯的老宅内并无张嬷嬷,原本该在田庄上替姜雪甄打理嫁妆的如秀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这一天,天子去了佛堂,姜柔菀被请去静室见他。

佛堂灯火通明,静室内,天子坐在姜雪甄常坐的玫瑰椅上,手边放着一杯热茶,指腹贴着杯盖,烫疼了皮肤,他眉头都不见皱,甚至露出笑,“姜二姑娘,朕有话问你。”

姜柔菀看着天子带笑的俊脸,想到这些时日夜晚天子的疼爱,她禁不住红涨起脸。

“但有臣女知道的,臣女定知无不言。”

天子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笑里带着微不可见的厌恶,“姜太妃那位乳母张嬷嬷是哪里人士?”

姜柔菀想了想道,“张嬷嬷不是臣女家中的家生下人,从前是太妃娘娘生母、嘉宁县主的贴身丫鬟,嘉宁县主是应天府人,张嬷嬷想来也是应天府的人了。”

在姜家,她是极受父母宠爱的嫡女,与嘉宁县主有关的人她都不屑一顾,岂会知道一个老嬷嬷是哪里人。

天子没问出想要的,便没了耐性,收起笑起身。

姜柔菀看他要走,急忙伸手想拽他的衣袖,结果他眼神里的凌厉让她畏怯,讪讪的缩回手,仍旧不死心的想求他留下来,“佛堂空大,陛下何不留下来?”

自打姜雪甄从嘉福寺回宫后,就把自己关在主卧里,姜柔菀平素都见不着人,不过姜柔菀也没想见她,本来住这佛堂就是为了便于接近天子,跟她住一起本就添堵,不见人才更好,就当这佛堂没她这个人。

天子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他神情太冷漠,和夜里那个热情似火的男人判若两人,姜柔菀心里不安,想用撒娇的语气挽留他,“姜太妃素日吃斋念佛,臣女也不好打搅她,这佛堂寂寥,臣女夜里一人寂寞……”

天子唇侧笑收敛,极其凉薄的说她,“姜二姑娘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寡廉鲜耻吗?”

姜柔菀怎么也没想到天子会这般嘲谑她,登时眼中泪水打转,万般委屈藏在心底,再没脸面跟他撒痴卖乖。

天子没再分过眼神给她,兀自出了静室。

姜柔菀便捂着脸哭出来,分明前几日夜里天子还喊她心肝儿,可一到白日,天子就是这副伤人心的模样。

她哭着忽顿住,想到孟氏说的,男人都是口是心非,面上比谁都正经,私底下什么腌臜样都有,她想着夜里天子的孟浪,那断做不得假,刚刚也是她之过,她怎能让天子屈居在这小小佛堂。

少不得是她做小伏低去养心殿侍奉他。

姜柔菀这般想着才自觉地安心,横竖也就是这些时日苦,等姜明回京,天子便能顺势把她娶进宫了,当下她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

天子进了主卧,如意和如棠二人跪在地上等他发话。

“这里缺了什么东西?”

如棠答道,“奴婢们在屋里查看过,没缺东西,只有太妃娘娘的度牒不见了。”

姜雪甄在宫中出家后,户籍便被改为了僧藉,不宜再登记在皇室黄册中,天子将她放在佛堂里,便也没在意过僧藉的事,是以也没想过,内官监竟然拓好了度牒送来给姜雪甄,姜雪甄有了度牒,便等于有了文引,出顺天府根本不会有人拦她。

“那度牒你们可见过,她法号叫什么?入的是哪座庵堂?”

“太妃娘娘入的是水云庵,法号是妙静。”

天子猛地起身,寒着面疾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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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甄在这间破落屋子里呆了两日,裴绍没再来过,他看起来是有些怕姜雪甄拖累他的。

姜雪甄有自知之明,但也知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她从嘉福寺逃出来后,天子并没往外宣扬她失踪,就算找她也不可能大张旗鼓,闹得天下皆知。

姜雪甄不愈在京中久待,时间一长,天子的人一定会找到她。

她得先出城,张嬷嬷和如秀在江南等她,出城后她可以凭借手中的度牒沿途借庵庙落脚,到时再跟着化缘的女师傅一起借修行的名义前往江南与她们汇合。

第三日晚,裴绍过来了。

“陛下下令全城戒严,无文引不得出城,你有文引吗?”

姜雪甄拿出度牒给他看,“这个行吗?”

裴绍看了看度牒,有些意外道,“你是出家人?”

姜雪甄没吱声,算作了默认。

“你不是说你是宫女吗?怎么又是出家人了?”裴绍将信将疑了起来,但这度牒确实真的,有内官监的拓印在上面,不会是假的。

裴绍审视着她,出家人哪来这么茂密乌黑的头发,必定是诓他的,只怕宫女身份也是假的,他都有点想把她送回宫去。

姜雪甄没答这话,只是看向他脚上穿的靴子,那双竹叶纹靴子穿在他脚上正合适,她微微笑起,“贤太妃不是说这靴子被狗叼走了么?裴佥事找回来了?”

裴绍陡然被说出糗事,略恼怒道,“姑母怎么这种事都跟你说?”

“你靴子上的竹叶纹是我绣的,”姜雪甄嗓音温柔。

裴绍低头瞧靴子上的竹叶纹,当时贤太妃把靴子给他时没说竹叶纹是别人绣出来的,他也没当回事,这会儿再看,那竹叶纹十分逼真,贤太妃针线活生疏,这种绣花确实不像出自她手里。

要真是姜雪甄绣的,那他就承了人家的情,对面毕竟是个极细弱皎美的女人,还给他靴子上绣竹叶纹,这种绣活用他那帮弟兄的话来说,都是自己老婆给做的,他莫名其妙穿了别人绣好花纹的靴子,多少会尴尬。

姜雪甄很坦然,只是跟他说,“若度牒可以充做文引,就不用裴佥事送我出城了,只是请裴佥事替我寻一套僧尼穿的海青袍,若还有幕篱便再好不过了。”

裴绍随意嗯下,快出去时又转头告诉她,“明日我会派人将你想要的东西送来。”

姜雪甄点头道一句多谢。

裴绍再瞧过她,原想说他明日休沐,其实可以送她走,但她撇得很清,裴绍记得姑母说过,她是个本分的宫女,不小心犯了点错,得罪了宫里的贵人,在宫里没法活,姑母看她可怜,才想趁着秋祭,把她送出宫。

她一定不是宫女。

裴绍这般想着,便琢磨明儿得空得来一趟,至少看她安全出城,之后她死活不管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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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姜雪甄想要的海青袍和幕篱都送来了,还外送了一些干粮,姜雪甄换好海青袍,戴上幕篱,背着干粮出去,在院里找到一根结实的木棍,杵着出去。

幕篱把她从头到脚罩住,她再杵着木棍行走在街头,别人只看着是个身体不好的尼姑。

一路上也没人注意到她,到城门口时拿出度牒,守城将士看了好几眼度牒,这一日下来他们也没看到几个出家人,大都是和尚,难得来了一尼姑,这尼姑带着幕篱,也瞧不出长什么样儿。

那手倒是又白又细,指尖若青葱,这些将士平日见的人多,但也只是平头老百姓的多,女人也见了不少,但终归是普通人家,也养不出这么好看的手。

庵堂里的尼姑出家后,倒是有香火供养,用不着做苦活,只靠着香火钱把自己养活,平日里再出去化缘修行,确实要过的比那些在地里劳作的人好些。

但也不是所有的尼姑庵都香火旺盛,京畿周边香火最繁盛的要数水云庵,京里那些贵妇人和小姐都爱往那儿上香,水云庵有钱,连尼姑穿的海青袍都是好料子,但是也只有水云庵有这等待遇,旁的香火差的庵堂能温饱就不错了,有的庵堂为图生计和钱财,还暗地里做起了暗娼生意。

那两个守城将士上下度量姜雪甄,她穿的海青袍只是粗布制成的,但这度牒上写的确实是水云庵的尼姑妙静,尼姑甚少外出,出来的要不是出去游历结善缘,要不就是被人请去府上做法事,看她这样子,估计也只是出城游历去的,妙静这法号听的普通,也不像是水云庵内有名望的尼姑,生的这般白嫩,若是不在当值,还能调戏一番。

守城将士递回度牒时,有意想摸姜雪甄的手。

那将士立刻挨了一下剑鞘,正骂骂咧咧了两句,就被身边的将士戳了一肘,他才转过头,只见裴绍骑着马近前,手持着剑鞘抵在他肩膀上,他哆嗦道,“……卑职不知是裴佥事。”

裴绍持着剑鞘又往他脑门上敲了敲,“这可是皇城脚下,你自个儿当着守城侍卫,还敢借职务之便摸尼姑的手,你这身差服不想要了?”

有那么多人看着,将士被他训斥的挂不住脸,怕丢了职,忙说不敢,裴绍便收回剑鞘,策着马出城。

那将士往额头上擦一把汗,催姜雪甄赶紧走。

姜雪甄收好度牒,慢吞吞的出了城。

越往城外去人烟越稀,姜雪甄沿途找人打听,出京往外再走三个时辰就到了燕山,燕山附近有座青莲庵,是可以歇脚的地方。

姜雪甄一路专挑小路杂草丛中走,她体力差,还得时刻提防四周,秋后天冷,难得出了太阳,草丛里霜露打湿了裤脚,她走的极艰难,走一段路停一段路。

这时听见有马蹄声,她心底惊悚但强忍着不敢回头,这身衣着,未必会被那些人认出来。

“你这么走得走多久,我送你吧,”裴绍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姜雪甄停下来,没有掀幕篱,头也没回,只是用极轻的嗓音感激他,“裴佥事帮我良多,我很是感谢,后面的路我自己可以走了,裴佥事权当不认识我的好。”

裴绍被这话戳了一下,禁不住问她,“你在宫里犯了什么错?”

他想就算她不是宫女,是天子的女人,天子待人宽厚温润,她总不会在宫里过的不好,没准以后天子还能封她做个娘娘,天子相貌堂堂,京中想嫁天子的贵女不在少数,她这种僧藉出身的女子,无身家背景却能侍奉天子,不是很多女人渴求的吗?

姜雪甄没答声,自顾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裴绍在原处停了有一会儿,也没见她顿住脚,他之前就觉得她走路慢,慢的出奇,他们裴家是武将世家,无论男女行事都利索迅速,即使是贤太妃这样温厚的性子,行事上也不拖沓。

裴绍勉强耐心的想着,他姑母到底交代他要把人平安送出城,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美貌异常的女人,这荒郊野外的,遇着什么匪徒之类的,后果不堪设想。

左右他也是来送她的,不如先跟着,看她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管了。

裴绍骑着马远远的跟在她后面,看她走一截路,再停一会儿,像体力不支,背影也羸弱的很,日头渐渐升上去,她终于走到一条溪水边,就近找了块石头,她用袖子细致的擦了擦石头,再弯身坐下来,从包裹中拿出干粮吃,幕篱遮挡着,裴绍远远的也看不到她的吃相,但她吃东西也跟走路一样,太慢了。

裴绍的那些手下中不乏有花天酒地的,聚一起说笑时,说起女人,越矜贵的女人规矩越多,他们这些粗鄙短视的人也越难见着。

裴绍有些赞同这话,他家中姊妹在闺中就得学规矩,鲜少能像这般随意就可以出门。

她一个僧藉女子有这些规矩,估摸也是在宫里养出来的,她在天子身边过的不差,没准还颇受宠,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出逃到宫外,天子虽遣人抓她,可也没说要杀她。

姜雪甄吃了半块干粮,感到口渴,到小溪边捧水来喝,她蹲在那儿,清风微拂,吹开了幕篱一角,露出那小巧纤秀的下颌,她张着樱粉唇瓣在喝水,侧脸沉静,肤如盈雪,望之不觉屏气,怕有一点动静就能惊到她。

裴绍有瞬间好像意识到她为什么要离宫了,也许她没犯什么错。

她可能只是不想呆在宫里。

姜雪甄喝完水,再用竹筒装好水,又休息片刻,起身继续赶路,她知道裴绍在远处看着她,她现下安全的很,她要在今日日落前赶到青莲庵。

他们就这样一直赶到燕山脚下,青莲庵不是什么出名的庵堂,这里往来的香客非常少,此时更是看不到人影,裴绍驾着马过来。

姜雪甄在上山时转过脸,与裴绍点了一下头,意思是他送到这儿就止步吧。

“你一个人怎么去江南?”裴绍问她。

姜雪甄温声道,“庵中若有师傅出外游历修行,我跟随前往即可。”

裴绍道,“那假如没有女师傅往江南去呢?”

姜雪甄也思考过这个问题,若真没有师傅,她手头有些银票,可以雇两个老实本分的师傅三人一同南行。

姜雪甄的嫁妆除了那些田产铺子,便是母亲留下的银钱珠宝,她入宫后,为了便于携带,银钱珠宝之类的全换成了银票,以防万一,一部分放在张嬷嬷那里保管,另一部分她留着,平日吃喝用度若超了宫里发放的月奉,便是她自己出了。

田产和铺子的契纸也被张嬷嬷带走了,等她们在江南汇合,再把这些契纸变卖掉,离开江南后,不用怕天子发现她们的行踪。

“船到桥头自然。”

她立在台阶上,身姿窈窕纤细,似一阵风就能刮跑她,裴绍将马趋近,略别扭道,“你要是没那么急着走,可以先在这青莲庵内住上一阵子,等风头不紧了,我有认识的朋友去江南,可以带你过去。”

幕篱内发出轻细笑声,“不麻烦裴佥事了,你我仅有一面之缘,不用为我冒险。”

裴绍恼道,“我不过是受姑母所托。”

“替我谢谢贤太妃,我会记着她的恩情,”姜雪甄软声说完,抬脚往山上走。

裴绍目送着她上山,抓紧手中缰绳,竟无端有种失落感,到见她进了青莲庵内,才调转马头回城。

姜雪甄上到青莲庵,这间庵堂不大,坐落在半山腰,又有山间树木遮蔽,显得格外幽静古朴,她敲了两下门,那木门发出吱呀声打开了一半,探出来一个尼姑,半大的孩子,样貌很是清秀,那小尼姑看她这身打扮,知她也是尼姑,开了门让她进来,笑嘻嘻的问,“你是从别处游历来的?”

许多在外游历的出家人,都会去当地的庵寺落脚,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姜雪甄未置可否,只是道,“不知庵主是哪位?”

小尼姑道,“庵主是觉明师傅,我带你去见她。”

小尼姑把庵门拴住,转头领着她往内走,这间青莲庵是真不大,只有东西两座供奉佛像的正堂,姜雪甄远远看了眼,东边供奉的是个头戴金冠,身着暗绿道袍、满头华发的老妇人神像,她左手持阴阳八卦镜,右手持龙杖,怎么看都不像是佛门的菩萨。

“这可是无生老母!”小尼姑告诉她。

姜雪甄出家是为避祸,对什么神仙菩萨并不了解,有她不认识的也很正常,但一间庵堂内出现道服,她还是感觉出不对劲,她再看向西面正堂,里边儿供奉着弯眼大笑的弥勒佛。

这青莲庵不佛不道,只怕不是什么正经尼姑庵,没准只是一些贫苦女人为了活下去,才出家为尼,对于神佛她们也不定虔诚。

这样倒好,到时候若人不错,用银钱差遣她们也放心。

小尼姑引着她过了二道门,分四个院子,小尼姑在前头走,带她一起进了当中那间小院,小尼姑先推开门进去,未几出来唤她进去见人。

姜雪甄进到屋里,顿觉里头阴冷,那神案上亦是供奉着无生老母和弥勒佛,只是相比外头正堂里要小的多,案前有个老尼在打坐,闭着眼睛嘴巴在默念着什么,姜雪甄也听不清。

她走到跟前,刚要喊人,那老尼睁开眼,瞧她还带着幕篱,笑道,“听元生说,比丘尼是来贫尼庵中借宿的?”

姜雪甄拿下幕篱,那灵艳容色让老尼眼睛一亮,但老尼很快皱眉头道,“你不是出家人。”

姜雪甄拿出度牒给她看,“我是待发修行。”

老尼看过度牒,再次上上下下端视她,随后笑起来,朝外道,“元生,沏壶好茶来。”

她起来,招呼姜雪甄坐下,便憨厚笑着,“贫尼托大,便唤妙静一声师妹,没想到妙静师妹是从京中水云庵来的,贫尼有失远迎。”

那叫元生的小尼姑送来茶水,竟是极好的普洱茶,这普洱茶也只有达官显贵才喝得起,这么间小小庵堂看着破旧,没想到老尼出手就是普洱茶,简直深藏不露。

老尼示意她喝茶,“妙静师妹尝尝这茶,这是贫尼的信众远从云南托人捎来的,老尼素日都舍不得拿出来待客,今日见妙静师妹与老尼十分投缘,老尼才舍得拿出一二让妙静师妹品茗。”

姜雪甄自然得感谢,“本来借宿就已很是感激,未料主持这般好客,但我素日有心脾虚弱的毛病,不宜饮茶,倒是白费了主持这份好心。”

老尼滞了滞,直说着身体要紧,倒是端起自己那杯茶品了两口,神情有几分陶醉,再与她道,“老尼深知妙静师妹在水云庵见过诸多佛陀菩萨,妙静师妹瞧老尼这青莲庵如何?”

姜雪甄细想着方才一路进来看到的情形,很中肯的回答着,“此间远避世间纷扰,是一处极适合参禅修行的好地方。”

老尼听着这话笑得欢,“老尼知妙静师妹是哄着老尼的,想当年老尼亦想如妙静师妹一般拜入水云庵门下,奈何水云庵不收老尼,老尼便在这燕山上自行盖了青莲庵,这些年下来,也收了不少徒弟,来往香客亦有之,说来还是无生老母保佑。”

她说完双手合十,口呼一声真空家乡,无生老母①。

大凡佛门中人,随口便是阿弥陀佛,这老尼却称的无生老母,姜雪甄又想到刚刚看到的那尊神像,不伦不类的摆在佛门庵堂里。

“妙静师妹大约不识得无生老母。”

姜雪甄颔首。

老尼道,“无生老母乃是这天地间诸神佛都得参拜的创世神明,她深知我等黎民百姓沉浮在水深火热之中,下派弥勒诸佛入凡尘,将在世间红尘中迷失的皇胎儿女招回真空家乡,其中犹以白莲教主显圣渡人,老尼有幸得白莲教主点化,方能在此间天地安身,待百年之后,老尼便能随教主一起重返真空家乡。”

姜雪甄暗暗惊异,这觉明主持有些神神叨叨的,说的这些东西她一概不知,民间信佛陀菩萨,也没听说哪位菩萨化成人了。

只恐是遇到骗子了。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劝一句。

那老尼却反过来劝她,“老尼看妙静师妹根骨灵秀,必定也是皇胎儿女,何不入无生老母门下,在老尼这青莲庵中静修,老尼的那些徒弟都夜夜得诸神传承,从此衣食无忧,潜心修佛,岂不比在水云庵受香客纷扰得舒坦。”

姜雪甄当即收起了劝人的心思,这老尼明显自己深陷其中,还想拉她下水,这里不便久待,当下外面天黑透了,她孤身出行恐遇危险,只能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便离开,今晚警醒些。

这里面都是女人,应不会出什么事。

姜雪甄寻了借口挡掉她的邀请,“主持不知,我之所以带发修行概因自小身体不好,有法师替我算命,让我在水云庵修行十年,再出门游历一年,便能避祸,家人怕我夭折,才忍痛送我去了水云庵,我当下出门游历后,便能回家团聚了,家中父亲对我甚是思念,几度重病垂危,都盼着我能回去,我断不敢撇下他们,偷的清闲。”

老尼再次看了看她,忍不住唏嘘嘀咕,“这样好的美人胚子,可惜不能留在老尼庵中。”

姜雪甄听的不甚仔细,但后面那句可惜却听的明白,勉强压下心悸,用不着怕,这老尼知她是水云庵的尼姑,断不敢动她。

“主持,我赶了一路,实在劳困,不知哪间房能容我休息?”

老尼便让那叫元生的小尼姑带她下去。

姜雪甄重新戴上幕篱,那老尼道,“庵中只有老尼师徒,都是女人家,妙静师妹不必太过警惕。”

姜雪甄与她笑笑,还是把幕篱戴好出去了。

那老尼看她出了院子门,才诡异的笑出来,这么好的货色,怎么可能让她跑掉,有她这颗摇钱树在,以后都不愁吃穿了。

姜雪甄被元生领到西面的一间禅房,元生在走时对她甜甜笑道,“妙静师姑,你一路过来大约饿的慌,待会儿我给你送吃的来!”

姜雪甄谢了一声,果然没一会她送了可口的饭菜进房,还特意叮嘱她一定要吃饱饭再睡觉。

她出去后,姜雪甄把门关好,并没有动桌上的吃食,她确实很饿,但也不会随便吃外面的东西,人心险恶的道理,她很小就懂了。

她吃着干粮,喝着竹筒里的溪水,直到饱腹,才把吃的喝的收起来,那木板床看着倒干净,她实在太累了,但也怕夜里有人会进来,索性和衣躲到木柜中,盖上盖,蜷缩着抱紧自己,这才安心了些,闭目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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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天子侧身立在博山炉前,鼻尖是龙涎香环绕,再无法嗅见姜雪甄身上的淡香,他克制着怒慌问地上跪着的几个兵马司都指挥。

“让你们严查严守,可有僧藉女子进出城门?”

那几个都指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讪讪道,“这、这微臣等不曾注意。”

他们巡视整个顺天府四周,四方城门却是守城将士把守,并且天子之前也没说要注意僧藉女子。

天子额际青筋暴起,“那你们能注意什么!”

指挥使们匍匐在地个个吓得不敢应话。

恰在此时,太监在殿门口传话,“陛下!姜二姑娘做了些桂花糕送来。”

“让她滚!”天子喝一声,

殿外的姜柔菀听见这声喝,如遭雷劈,霎时拿不住手里的食盒,砰的掉地上,流着泪不敢相信天子让她滚,这才几天,天子就对她失了兴致,态度大转弯,再没有以前的好脸色,她哭着跑出了乾清宫。

守门的太监瞧地上摔烂的糕点,只嫌烦人,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时时来乾清宫见天子,这里是天子的寝宫,以前还当天子待她有些真心,从刚刚天子那不耐烦的态度看,多半是早嫌弃她了。

太监叫来人把地上收拾干净。

殿内天子还在问话,“朕的问题谁能回答?”

那几个指挥使自然答不了,其中一人结巴道,“回、回陛下,兴许守城的那些个将士知道。”

天子便令人去带今日守城的将士进宫,约莫有一炷香时间,人都到齐了,也都知道天子问的什么话。

便只有一人出声道,“……小的今儿守城时确实遇着一个僧藉女子,是水云庵的尼姑,法号是妙静。”

天子眼神一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让她出城了?”

那将士哆哆嗦嗦道了声是。

天子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斥问他,“她走的哪个城门?”

“东、东门。”

天子立时踏步往外,才走几步又折回来,“东城以外可有庵堂?”

那将士忙道,“有一座青莲庵,但那、那庵堂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天子一双凤眸怒张,随即叫人入内,取他佩剑,换上一身玄色劲衣,带着数十名侍卫连夜出紫禁城赶往东城外的青莲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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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姜雪甄正入睡,老旧的窗户发出一声非常轻的声响,姜雪甄一下惊醒,悄悄推开一点木柜上的盖,只见有人从窗户上爬了进来,外面有月光,看那身形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她心下发慌,但也强作镇定的放下盖,所幸她防了一手,只希望这人发现不到他。

姜雪甄屏住呼吸听着外头动静,那人估计在找她,在屋里到处查看,然后就是有脚步声往她这个方向来,这深秋的季节,她手上都是汗,心里默念着他会走。

然而事与愿违,木柜盖被掀开,那满脸络腮胡的刀疤脸男人手举着油灯照到她面上,目光惊艳之后便是垂涎,“我找到你了。”

姜雪甄从木柜里爬出来,想往外跑。

那刀疤脸抓住她,直接将人生拽到床上,他舔着牙齿色迷迷看着她,“老尼姑说的没错,这么个烂窝里竟出了这么叫人看了腿软的美人儿。”

“今晚你是爷的了,放心爷好好儿的给你□□。”

姜雪甄拼命挣扎,刀疤脸嘿嘿笑着,只当这是情趣,手扯着她的衣裳,恨不得立刻享受起来。

姜雪甄自知不敌,手朝包袱摸,想用包袱砸他,一刹那房门自外被人踹开,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刀疤脸就被一剑削了脑袋,鲜血撒了一地,那颗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停在一双盘龙金纹皂角靴前。

姜雪甄抬起眼看靴子的主人,他双目赤红,满眼恨意,手中长剑在慢慢往下滴血,他慢慢的走到窗前,将手里那柄染血的剑指向她。

“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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