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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露馅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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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遭, 柳扶微决定还是暂时先待马车内稳妥些。她一边重新编辫子,一边琢磨着如何尽量避开太孙殿下,有人轻叩车壁, 帘子掀开一角,但见司照负手立于窗下。

“……殿下找我?”

“嗯,我有几句话想问。”

她匆忙将已收好发尾重新打乱,微微往上一拎, “……稍等。”

“姑娘若觉不便, 不下车也行。”

这只是一种礼貌说辞,一般人下一句都会说“没关系我方便”。不过柳扶微秉承着“作戏的情绪连贯性”,竟当真不下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殿下请讲。”

“姑娘曾随父亲赴过四年前的寒食宴?”

“嗯。怎么了?”

她问“怎么了”的时候,一双大眼精准地只眨一下,身子靠着窗框往前倾——心虚的人会想往后, 她得让自己更坦荡一些。

司照:“若只是匆匆一瞥, 姑娘何以能将我画出?”

“殿下天人之姿, 自令人过目难忘。”早有准备。

“如此,你当记得,我穿得是何种颜色、何种样式的服饰了?”

柳扶微听得此问,只觉得手中的发丝都要绕成死结了。

但她面色不改, 道:“殿下当日着一袭紫袍, 腰系黑色绣金蛛纹带。”

那时的太孙, 天底下多少人以见他一面视为殊荣, 更别提闺阁中的少女了,符家小姐以此炫耀数年, 尽管那会儿大家对太孙的热情早已消减, 她始终心存好奇, 当时多问一嘴,想不到到了今日给派上用场。

她像是认认真真在回忆道:“您当时穿什么履……想不起来了,不过,殿下当日头戴的金冠我有印象,上边还缀着五颗碧玉珠子?或是六颗?”

是七颗,她甚至知道他穿的长靴绣以金鹏,鹏负青天,独属太孙司图南。

可记得“太清楚”,怕他又得询问自己当时所坐方位、或是宴中有否发生特别的事了。

纵然是皇太孙,恐怕也料不到坐在车里的这位小娘子在扯淡这方面早已炼就了炉火纯青的本事,她的回答确无疏漏。

司照眼睫低垂:“叨扰。”

她直觉这反应不大对,脱口问:“是我记错了么?”

司照摇头,“这么问,只是担心姑娘并非符家闺秀。”

“啊?”他如此坦诚,反倒令她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柳扶微只觉得太孙殿下那眼神仿佛掺着点什么,好像是……失落?她辨不出来,正待开口,戈平自边上踱来,“你们在聊什么?怎么一个在车上,一个在下边?”

一时无人答。

戈平道:“符姐姐,要聊天也应该下来呀。”

“……天冷,我添件外衣。”

司照看出戈平有话想说,问:“小戈将军有何事?”

戈平自身后掏出那柄宝刀,递到司照跟前:“父帅说,此宝刀本就是殿下所赠,我看殿下此行未曾佩兵器,不如将此刀收回,也算物归原主了。”

柳扶微正磨磨蹭蹭挪下车,闻言又是一惊:那个什么神戒戒魂是不是还在刀里边?

她紧张地跳下车,但听司照道:“刀已赠出,便是将军之物。”

“可……殿下未携兵器,会否不便?”

“无妨。”

戈平本就喜爱这柄宝刀,听太孙殿下这么说也不勉强,见身旁的柳扶微怔怔盯着自己的刀看:“怎么?”

没怎么。

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瞒不住的。

名字是借别人的,稍作打探就会被揭穿;兰遇的情根还在体内,上了玄阳派就会被证实……纸包不住火,纵然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拖延一时片刻。

唯一的生机,是这柄刀。

谎言无法自救。

但若是袖罗教主本人,也许,就能够对付得了他们……

念头一起,她又立即摇头:阿微,可别犯傻。

动作太大,惹来太孙殿下侧目。

她又连忙上下扭动脖子,装成舒展筋骨的模样。

“……”

这时,澄明疾步走来,先对几步之外的司照道:“殿下,星渺宗和楼一山庄两派掌门带其门徒至此处,也是应我师尊之邀而来的,他们不知殿下在此,若殿下有所避忌,可先请他们稍等在后。”

司照道:“在外我只是赵参军,都是玄阳派的客人,何来避忌之说。”

澄明会意,抱拳即去接客。

柳扶微缓过神来,问戈平:“星渺宗,是不是五大仙门最擅观星象明辨吉凶的那个仙门?”

“不错,我大渊历代国师也都是出自此派。”

她想起当年当朝指认太孙殿下为妖的国师,也是师从星渺宗来着。

戈平浑然未觉,道:“澄明先生说过,论星卜之术,当世除神庙外便以星渺宗为尊,其创派祖师苦竹国师就是通过观星之术,阻止一场生民大灾,以肉身受了炙刑从而升仙。”

这不就是祁王撺掇太孙殿下“开天书”那回讲过的故事么?

她这会儿不敢直窥太孙殿下的神色,又问:“那楼一山庄呢?”

“楼一山庄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门派,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他们庄主名叫吴一错,自称所论断之事从不出错,”戈平说到这儿,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但听说此人的庄主之位是大开杀戒所得来的。”

“这……也可以算仙门?”

“彼时有两大仙门惨遭灭门,几大仙尊恐仙门凋零,就与江湖中一些行善事义举的门派结盟。”

柳扶微听到“灭门”二字时,胸口短暂的窒了一下。

戈平道:“符姐姐,你怎么又呆住了?”

“没……我就是在想,这楼一山庄名字还挺特别的哈。”她强迫自己哈哈出声。

忽有人声如洪钟道:“楼一,本取字蝼蚁之蝼,而非楼宇之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骨健筋强的壮年大喇喇步来,上衣着收腰劲装,裤子却是松垮外阔的,不止他,他身后十来个弟子也是这种古怪扮相,不免令人稀奇。

澄明向戈平介绍此人:“这位是楼一山庄吴庄主,这是戈小将军。”

吴一错抱拳作揖:“素闻戈将军义薄云天,我吴某人敬仰多时,想不到戈家小公子也是一派峥嵘少年!”

戈平恭敬还了几句场面话,柳扶微恰站在他边上,吴一错自然留意:“这位是戈老将军的千金?”

柳扶微道:“小女只是戈小将军的客人。方才听吴庄主说楼一取字蝼蚁,这是何缘故?”

吴一错见这小娘子姿容貌美,也没去追究她是哪里的客人:“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是为此‘蝼’,山外青山楼外楼,是为彼‘楼’,这就是本庄创派之宗旨。”

柳扶微道:“世人皆可为蝼蚁,世人皆可立楼宇,庄主高志,实是令人钦佩。”

“戈小将军的贵客果然不俗。”

澄明又领吴一错至司照前,郑重介绍:“这位是京兆府赵参军,为查袖罗教一案而来。”

实则,吴一错早在暗中打量过司照——此人一身布衣朴素,手中也无佩剑,浑身上下既无江湖气,更没有半点官僚气质,只这么拢袖立于人群中,却像是旁人都无法与他融合在一起的清华贵气。于是在听到“京兆府”三字时,吴一错莫名觉得这官职有点配不上此人。他抱拳道:“能劳驾朝廷中人,袖罗教果然不可小觑……”

司照平静回施一礼。

又听后头一声淡笑:“连吴庄主的宝贝徒弟都栽在‘情丝绕’之下,袖罗教当然不可小觑。”

来者是一名三绺长髯的老道士,手持一串铜钱法器,同为道士,气韵与支洲、澄明剑修者凛然之气不同,不知是否因一身藏蓝纱袍,他每迈一步皆生风,连身后跟着的年轻弟子也有仙风道骨之感。

玄阳首徒支洲为其引路,不稍问,正是星渺宗的掌门苍萌翁了。

吴庄主被当众埋汰,却不敢对老前辈发作,而道:“那孽徒被妖人迷惑,败坏楼一山庄声誉,已经门规处置。但这妖人一日不除,难解本座心头之恨……听闻苍萌掌门神机妙算,天下诸事都在您卦象之内,不如请您给算一算,这些妖人身在何处,本座必定亲携弟子铲除妖道!”

“天下诸事非在老夫的卦象中,而在天意之内。老夫不远千里赶赴至玄阳,是为了给戈将军治伤的。”苍萌翁说到这,不知瞥见了谁,抚须的手一止。

吴一错说:“救戈望将军当然紧要,只是梅掌门书信上提到戈将军也是中了……”

戈平唯恐父亲被误解,解释道:“父帅所中并不是‘情丝绕’。”

“不管是什么,总归是着了妖人的道。”吴一错道:“袖罗教新任教主阿飞,究竟何许人,生得是何样貌,何来本事将天下妖道齐齐拢聚于其教中,诸位难道都不好奇?”

头一次听到这名字,柳扶微生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古怪感。

阿飞?

扶微……飞?

哈,还真是自己的取名风格。

戈平问:“莫非吴庄主知道什么?”

“既是要同诸位共驱妖邪,本座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日前,本座得到一个极为隐秘的消息,”他拿腔拿调地将话音一顿,满意的看着所有人将目光投来,“盘丝大仙之所以能横空出世,是因此人手中握有一枚神……”

支洲截住他的话头,“吴庄主,水潮将退,如何共驱妖邪,不妨等入了山再与我师尊共议不迟。”

吴一错瞥了他一眼,道:“本座只是想提醒大家,阿飞持有一件神物,此神物深不可测,也足以令他图谋更深,而我们至今不知他图谋为何。众仙门齐聚一堂欲要除之,焉知他是否正站在当中看着我们呢?”

柳扶微:“……”

澄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我们已检查过所有的人,且玄阳门也将派百名弟子侯在门外,稍后还会再做一回检查。”

“倘若那教主阿飞想要自藏身份,贵派弟子当真能看出端倪?”

澄明一噎。

吴一错转向苍萌翁:“若由由星渺宗出手,当稳妥许多。”

戈平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脉息可以隐藏,手相和掌纹不会说谎……啃星,”苍萌翁偏头吩咐徒弟,“你且将所有人看上一遍,有任何可疑之处速速告知。”

门徒齐声应是。

刚才还不大对付的两大掌门,突然一拍即合地要将所有人验一轮,直把众人看个傻眼。

更窒息的还在后头——就在那星渺宗门徒上前请她伸手之际,她才瞅清这人的脸。

橙、橙心?

尽管脸颊的线条有棱有角,远远看以为是男子,但走到面前一眼能辨出,他的五官以及神情和橙心简直就是一模没有两样。

是橙心!

柳扶微觉得自己面部肌肉要绷不住了——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要除袖罗教的人,她不逃之夭夭就罢,怎么还自寻死路来了?

慢着!扮成星渺宗的门徒,掌门不可能认不出来,那这个苍萌翁又是谁?

愣神之际,掌心已被握住,伴着一阵微的痒,橙心的声音悄无声息顺着筋脉滑至耳畔:“教主,我们是来助你完成大计的。”

男版橙心虽褪去了娇媚的少女脸,微笑起来嘴角仍有浅浅的梨涡。

但他……她并未开口,话音却能精准地传到柳扶微的耳膜上:“教主无需惊慌,我来之前服用了换身丹,货真价实的男子之身是不会被察觉到的。”

橙心有体肤传音之能,柳扶微只能干瞪着眼,察觉到教主目光灼灼,橙心解释:“苍萌翁是谈姑姑所扮,哦,谈姑姑姓谈名灵瑟,为我教右使,也是苍萌翁的孙女儿,她在扮演苍老方面颇有心得,就是在玄阳派掌门前,也断不会露出马脚的。”

“……”

柳扶微顾不上追究袖罗教怎么挖墙角还挖到仙门上了。她本就处在暴露的边缘,凭空冒出这么一大麻烦,一时间脑子嗡嗡,拿眼神询问:你们想干什么?

橙心看懂她的意思:“谈姑姑本是来探他们‘除妖会’的底,得知教主要夺回神戒,特来助教主一臂之力。”

我可谢谢你们了!

只恨眼光不能化为实质,否则她这就将现场戳成一大窟窿,大家同归于尽最好。

她不过是这么一想,橙心的声音又溜来:“进山后,我们会掩护教主取得神戒。”

柳扶微一惊:“不……”

这一脱口,周围的眼光簌簌扫来。

“……不用这么久吧。”

橙心冲“苍萌翁”道:“并无异常。”

“嗯。”

不远处,司照眉心微蹙。

橙心正要松手,却被反握住,柳扶微定定盯着她,眼中写满:别妄动。

橙心兀自给其他人看手相去了。

星渺宗弟子既说“无恙”,旁人的眼神自然挪开,柳扶微却是如芒在背——别看小妮子教主前、教主后的,实际心里有主意得很,连哄带骗不成,非要推波助澜拿回神戒才肯罢休。

尽管她自己确是萌生了这种念头。

但橙心最后的神情,那种将宝统统压在自己身上的神情,陡然间令她心生不安。

原本不论旁人如何述说那个传闻中的阿飞,她都不认为这是在说自己——潜意识总会找一些自认合理的理由,诸如误传、抑或是自己只是傀儡教主,操纵者另有其人等等。

而此刻,她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阿飞的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就是出自她柳扶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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