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145(有更改)
“唐长老, 好久不久。”
身后,薄衫墨发的男子垂眸看着她,熙熙攘攘的人群沦为陪衬, 温润的眉眼中尽是笑意。
竟然是谢惊安。
明黛怔了一下, 差点没反应过来。
自从几月前东滁一别,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碰面。
“谢道友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 她自己就打住了。
这里是妙音门的地盘, 谢惊安身为妙音门的人, 会出现在这里, 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果不其然——
“三界城四通八达,虽然民风淳朴,但三教九流也多, 门主担心发生什么意外,特意派某前来坐镇。唐长老呢?”
明黛:“嗯?”
谢惊安也怔了一下, 又轻笑着解释道:“之前听说唐长老在青山峰上创办了一所清北书院, 并且在剑宗内部的宗门大比上也拿下了不俗的成绩,某还以为唐长老这会儿正忙着峰上的事情,不会来呢。”
明黛:“啊……此事说来话长。”
话虽这么说,她却一点儿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她同谢惊安打交道的次数虽然不算多,但关系却意外地不错。可即便是这样, 也还没有到什么都能说的程度。
更何况她自己也还没搞清楚状况。
谢惊安是个聪明人, 一眼就看出了明黛的故意回避,于是也识趣地没有再提。
他不经意地扫了眼周围那些喋喋不休的茶客, 突然又笑道:“说起来, 似乎每次见到你的时候, 似乎都在一些出乎意料的地方。”
比如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条偏僻小路, 又比如之后那个血流成河的李府, 以及今日的茶棚。
明黛企图替自己辩解:“……闲来无事,正好听见此处有人在说八卦,便过来凑凑热闹。”
她顿了顿,又反问:“谢道友又怎么会来这?”
谢惊安不紧不慢道:“和唐长老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难得一见,打个照面就走未免有些不合适,谢惊安转身同那卖茶佬说了些什么,在明黛对面坐了下来。
“先前之事,我已全数告知了寂方丈。”
“噬魂幡?”
“是。”
谢惊安颔首道:“如今那柄噬魂幡正封存在梵刹里,由七七四十九名沙弥每日诵经超度。相信再过不久,那些枉死的亡魂便能彻底安息,唐长老和那位小道友也可以放心了。”
明黛不由得感叹:“多谢。”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李拾月要是知道了,想必心中也会好受许多。
谢惊安淡笑道:“除此之外,了寂方丈也托我向你带句话。唐长老心怀众生,除魔卫道,日后必有福报。”
明黛闻言连忙摆手:“我只不过是做了人人都会做的事情而已,怎么好意思居功?”
谢惊安哂笑:“若真是人人都如此便好了。”
明黛觉得他话里有话,正想细问,旁边一名小少年却小跑着端上来一壶茶水和一个小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层布,也不知道里面是装的什么。
“客官,这是您二位要的东西。”
“放那吧。”
“好嘞。”
小少年一边应声,一边将手中的竹篮放在桌上,掀开布一看,篮子里放的竟然是几块糕点。
明黛在这茶棚里坐了好一会儿了,也没见他们家卖茶水以外的东西。这糕点明显是谢惊安刚才特意让那店家的小子去其他地方买回来的。
小少年退下之后,谢惊安随手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又将那竹篮推至明黛面前,道:“这是我们南苍的特产,五毒饼,唐长老不妨尝尝。”
“五毒饼?”
明黛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蝎子蜈蚣之类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可当她的视线瞥见谢惊安唇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的时候,又很快反应过来,此五毒或许非彼五毒。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上来就热情地邀请她吃虫子吧?
明黛微微定神,面不改色地伸手取了一块五毒饼,不出所料,那饼皮上的确描绘着蜈蚣的模样,可内里却是玫瑰花馅儿的。
很像她前世吃过的滇市鲜花饼。
如果带回去的话,那几个小徒弟应该会喜欢吃。
明黛捏着那块鲜花饼,抬眸瞥了一眼对面的人,无奈笑道:“没想到谢道友也有爱捉弄人的时候。”
谢惊安闻言笑得更温和了,可细看之下,那温和的笑容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唐长老这话可就冤枉人了,某可什么都没说。”
明黛懒得理会。
她开玩笑道:“都说好看的东西往往有毒,你们南苍境倒是有意思,反着来。照这个道理,岂不是名字好听的反而不能吃?”
谢惊安微微一怔,又哂笑:“你这话,倒是同我师父说的一样。”
明黛:“你师父?”
谢惊安嗯了一声,又道:“说来也巧,唐长老同她倒是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在教育方面,都有许多独到的见解。”
明黛微微挑眉:“愿闻其详。”
谢惊安耐心解释道:“每个宗门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挑选弟子。剑宗有通天梯,我们妙音门也有问心桥。只不过考核的方式略有不同。”
“我们考察的,是对乐曲的见解。”
“百人之中,常常只有一人能合格。”
听到这,明黛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每个人的思维理解都不同,这要怎么考?”
谢惊安闻言毫不意外,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却也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她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阳春白雪是乐,下里巴人怎么就不行?再往前推个几百年,乐修杀人没准儿就是比谁嚎得更难听呢!】
【学识应当使人懂得谦卑,而不该成为傲慢的资本。你小子日后若是敢学那些假清高的老东西,看为师不打断你的腿!】
脑海中响起那道久违的声音,谢惊安不禁有些恍惚。但很快又定了神。
明黛:“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挺想见见这位前辈的。就是不知道这次交流会有没有机会拜访一番了。”
谢惊安:“说起来,你应当见过她。”
明黛:“我见过?”
谢惊安提醒道:“木鱼。”
明黛:“什么木鱼……”
话还没说完,明黛突然就想起来了。
原主当年下山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位用木鱼当武器的女乐修。二人甚至还交过手。当然,结果毫无悬念。哪怕那位女修刻意留手,原主依旧败下阵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原主对那人的印象才如此深刻。
当时蓬莱阁到访剑宗的时候,她也不知为何,一听见谢惊安是乐修,便正好想起了这事儿,于是就顺嘴提了两句。
现在想来,当时谢惊安的反应中也确实能瞧出几分端倪。
明黛感慨:“怪不得当时你多问了几句。”
敢情她是当着徒弟的面吐槽了师父。
谢惊安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片刻后又继续说道:“我师父名为孟应,曾是妙音门中最年轻的渡劫期修士。你见到她那会儿,她应该是正好出山觅劫。”
“渡劫期?”明黛微怔,下意识地说,“可我见她年纪似乎也不大……”
谢惊安嗯了一声,徐徐解释道:“我刚入妙音门时,拜的是另一位师父,后来机缘巧合才转入她门下,拜她为师。真要严格算起来,她比我也只大了不过八、九岁而已。”
“机缘巧合”四个字说得容易,轻飘飘的,仿佛不值一提。但他眼中的神情却并没有那么轻松,只不过藏得巧妙,并没有被人发觉。
“那孟前辈现在身在何处?”
“失踪了。”
谢惊安抿了一口茶,似乎不愿再谈。
顿了顿,他又随口问道:“说起来,唐长老对伯都王似乎也很感兴趣?”
这是在转移话题了。
明黛也没有揭人伤疤问到底的爱好,见状便也收了好奇心,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算是吧。”
她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剑宗待着没怎么下山,关于西海的消息的确知之甚少——谢道友可同那伯都王打过交道?”
谢惊安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闻言微微一怔,而后又才缓缓颔首道:“有幸见过几次。”
明黛惊讶:“还真认识啊?”
她顿时就来了兴趣:“和传言相比,如何?”
谢惊安无奈地笑:“唐长老也说了,那些都是传言而已,同现实有所出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明黛:“比如说?”
谢惊安想了想:“……青面獠牙?”
兽人以凶狠原始为美,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之类的词对他们而言都是褒义词,但要是真的长成那样的话,差不多可以说是灾难了。
谢惊安:“不过寻人一事应该是真的。当初某与那位伯都王见面时,他曾向我委婉提起过。”
明黛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位英夫人真的带着孩子跑了?”
谢惊安无奈道:“这某就不清楚了。”
“伯都王虽然曾表露出寻人的念头,但关于他要找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他却一句也没透露,因此也未必就是在找他自己的孩子。”
“至于其他的……那些说书人为了赚灵石,常常都爱添油加醋,听听也就罢了,不用往心里去。流言害人,切莫偏听偏信。”
明黛点点头,深有同感。
若是换作其他时候,她倒是不介意坐下来同谢惊安好好聊聊。但今日情况特殊,她实在没多少功夫陪对方闲谈。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谢惊安坐下来不久之后,她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可当她用余光再去打量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谢惊安:“怎么了?”
明黛:“……没事。”
她顿了顿,又突然道:“抱歉,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可能得失陪了,改日有空再聚。”
谢惊安闻言动作微顿,也没问具体是什么事:“可需要我帮忙?”
明黛摇摇头:“谢谢,不过没关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惊安也没再坚持,而是将桌上那竹篮重新收好,递给明黛,温和地笑道:“出行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剩这些特色糕点还算拿得出手。”
“唐长老若是方便的话,不如带回去给弟子们尝尝,也顺便代某向那几位小友问个好。”
“这几日某都在城中,若是唐长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或是发现任何异常之处,直接来府衙处寻某便可,不必见外。”
明黛不得不承认,她还挺喜欢和谢惊安打交道的。
前后两世加起来,也算是头一份了。
一来是因为对方足够聪明,许多话并不需要说透,一点就通,二来是因为对方修为虽高却从来不端架子。最重要的是:谢惊安这人虽然心思敏锐但为人极有分寸感,不该问的从不多打听,从不会让人为难。
就像现在。
明黛索性也就没同他客气。
“那我就先替几位小徒弟谢过了,有空再聚。”
“好。”
一番寒暄过后,明黛转身离开,谢惊安独自坐在原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的神采却慢慢淡了下来。
……
出了茶棚,已经是将近申时。
街上人潮往来,很快便将明黛湮没在了潮流中。但这回她没有再往人群里钻,而是刻意挑着边缘走,最后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窄巷子里。
头顶树荫茂密,两边院门紧闭,再加上倒拐后的巷口处还有摊贩遮挡,位置可以说是十足地隐蔽。
拐过弯之后,周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与外面喧闹的大街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黛停下脚步。
“出来吧。”
她随手布下结界,回过头,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层层落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光影更迭处慢慢显现。
一身玄衣,一柄无鞘长剑,眸深如墨,不是江淮声又是谁?
“小姐。”
“江淮声?”
明黛着实愣了一下,随后又皱起了眉头,“师叔说的这次暗中与我们同行的人是你?”
江淮声点头又摇头:“不止我一个。”
明黛:“所以你最近几个月忙得人不见影的,也是在追查此事?为何先前不告诉我?”
江淮声沉默片刻:“危险。”
明黛:“……”
她觉得有些头疼。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墙上,问:“说说吧,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提及正事,江淮声整个人都严肃了许多。
“先前北月境的事情,小姐已经清楚了,我便不再赘述。”
“自那以后,我同其他几位师弟师妹奉掌门之命,继续追查那个组织的余党下落,却在无意中发现该组织或许同魔物有牵扯。”
明黛微怔:“魔物?”
江淮声轻轻点头,神色肃穆。
“有人在饲养魔物。”
明黛脑海中灵光一闪,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串联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些被饲养的魔物又从何而来?魔种?”
江淮声:“是。”
魔物来源于魔种,而种种迹象又表明,魔种或许是从南苍境流出去的。
这就是他们为何要来这儿的原因。
江淮声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三界城是南苍境内最大的交易市场之一,再加上交流会举办在即,各地势力都会混集于此,一定会有人浑水摸鱼。之后的事情,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最近几日,我们会在暗中仔细搜索排查。一有任何变化,我会再来找您。”
明黛:“需要我做什么?”
江淮声:“什么也不用做。”
明黛挑眉:“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
江淮声愣了一下,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瞬:“绝无此意……”
他紧抿着唇道:“我的意思是,小姐你什么也不用做,同那些势力正常接触即可,但千万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自己。”
明黛:“这个没问题。”
她顿了顿,又问:“我该如何联系你们?”
“不急。”
江淮声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木簪递给她:“这支木簪中藏有我的一缕神识,倘若发生任何意外,用灵力将其击碎即可,不论多远,我都会立刻赶来。”
明黛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江淮声没有躲避,也没有解释,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明黛沉默片刻,接了。
“无功不受禄,等事情结束,我会还给你的。”
江淮声嗯了一声,感受到那纤细的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心中微动,手指慢慢蜷曲,最后紧紧地握着,像是要留住那一分悸动似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酸涩。
他微微定神,沉声报了一个地址:“这是宗家在三界城的产业,小姐若有事联络,可去此处找他家掌柜。”
明黛有些意外:“宗家?宗季初?他也参与进来了?”
“是……”
江淮声点点头,原本还想再同她解释一下,可就在此事,旁边的院子里却传来一丝动静,似乎是有人要出来了,听那脚步声,应该不是修士。
但南苍境内本就不是他们的主场,万事都得小心为上。不论是修士妖族也好,还是城中百姓,都不能掉以轻心。
江淮声:“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明黛见状也不好再问,只能顺口叮嘱道:“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络。”
江淮声应了一声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欲往外走。
明黛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
可就在这个时候,江淮声突然回过身来,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江淮声?”明黛被吓了一跳,甚至都忘了将人推开。
与此同时,青年俯身低头,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滚烫而慌乱的呼吸贴着她的肌肤,颤抖的声音里压抑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委屈与不知该如何克制的疯狂。
“小姐,我好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