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暗涌 他如那地狱罗刹
因为头晕的缘故, 逢夕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能睡个好觉。 早上也想睡,但是根本睡不着。 所以她说要睡觉以后, 宋卿时也没有立即离开,还是在这里陪了她一会。等确认她真睡着以后,才放下心来。 应该是药效起作用了吧, 不然没有这么容易睡着。 一想到她刚才被疼痛折磨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眉头紧锁。 想帮她解除或者舒缓一二,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无能积聚成了暴躁,团在心口,只叫他周身如乌云压顶,不见半刻晴空。倒也怪不得他刚才如那地狱罗刹。 ——只有她好起来,他才能跟着好起来。 凝着她的睡颜, 听见她绵长的呼吸,他面色稍霁。无论如何,好歹能入睡了。 他的指尖抚上她轻蹙的眉尖。 一弯黛眉紧蹙, 好像江南的水墨色中,朦胧不散的愁雾。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句“浣纱溪畔病西子,一颦一蹙倾人国”。 宋卿时眸光微深,将其抚平, 睡颜逐渐变得静好。 刚才他与她的对话,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问得急, 气氛也紧张, 压根不容人喘气。现在回想,仍然忍不住屏息。 他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真的,还没有想起来吗? 他闭了闭眼,敛去神色。 如果真的想起来了, 那她会怎么做? 她还会要他吗? 即使曾经爱过,也不代表永恒。 如果曾经没爱过,那现在又该如何。 他一直在等待她恢复记忆,只是时日一久,真当这个事情摆到眼前的时候,他却彷徨不定了。 宋卿时走出房间,吩咐阿姨注意点里面,要是她醒了,就过来叫他,随后才放心回到客厅。 也就只有她睡着了,他才有空理会旁人。 ——刚才他自然是发现了柳秋秋和陈京仪。 她们在客厅喝茶吃点心等他,倒也不会觉得怠慢。毕竟都是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不用什么客套。 柳秋秋问:“怎么样了?” “睡着了。” 她皱皱眉,“真的是……怎么会这样?那些医生怎么说?一直这样疼下去哪行。” “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再回医院。”他捏了捏眉骨,现在能睡着,他其实是松了口气。他看向她们,问:“要跟她说话吗?等她醒还是改天?” “等会呗,反正我们今天没什么事儿。” 宋卿时颔首。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 柳秋秋忽然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哪方面?” “如果她记起来了……我是说如果哈,如果她还准备走,你会放手吗?” 陈京仪愣了下,她也看向宋卿时。 这个问题太犀利了。 他的动作亦是一顿。好似被问住,良久,方哑声道:“不会。” 他不太能想象那个情境,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会怎么做。 但是他知道他不想放,也放不掉。 啧。 一句话而已,柳秋秋就明了了,这两个人恐怕还有得纠缠。除非情况出奇的顺利,阿夭恢复记忆以后,不打算再离开,愿意就此留下来,同以前一样继续生活。 当初都不听她劝,现在好了,漫漫征途。 陈京仪说:“你知道吗?现在圈里关于你们俩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这也就意味着,不管他们以后在不在一起,都已经在圈里留下印记了。多的是人关注和讨论。 想到什么,陈京仪压低声音:“岑阿姨应该也知道了的,应该有不少人问到她面前去了。不过没听说她那边传出什么动静。” “没事。”宋卿时没有刻意隐瞒,早就想过了不会太低调。传就传吧,他们之间只会水到渠成走到最后,不会有分开的可能,所以也不用考虑这些消息会不会影响以后她和别人在一起。 他的眸中划过一道狠戾。 如果当真出现那一幕,那他不介意抢人。 即便是抢回来,她也只会和他在一起。 就如同在他知道祝杨去国外找过她时他的反应那般。只有怒火和妒火,脑海里的念头只有她只能是他的,压根就不曾想过成全。 即使当时她告诉他的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是“我与他两情相悦”,那他也不可能大方慷慨地放手成全,只会斩断那所谓的什么两情相悦,强行扭转乾坤,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压在身边。 她只能是他的。 他对自己的定义很清晰,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之于她,他的骨子里只有偏执、占有、卑劣。全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见他心中有数,陈京仪也就没有多说。 别墅里什么都有,她们在这倒也不会无聊,要么去打会球,要么去看个电影,反正在哪耗时间不是耗。 一直到下午,逢夕那边才有动静,阿姨来说她睡醒了。状态也安静很多,看起来是好多了。 宋卿时看眼时间,一共睡了五个小时。这次的睡眠长度还可以。 他紧拧的眉间稍松。 他先过去看了眼,示意柳秋秋她们继续玩,待会他来叫她们。 柳秋秋可好说话了,眼睛还黏在屏幕上,赶着他快去。 她们能在这待这么久也不奇怪,实在是宋卿时招待得太好了。瞧,好吃好喝好玩的,全都管够,非常够义气。她就算在这住上三天也不觉得无聊。 陈京仪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陈屹岸又上新闻了。 和一个新的、她不知道的女人。 柳秋秋举起红酒杯要和她干杯,她垂眸关掉手机,也跟着拿起酒杯。 仰颈一饮而尽。 柳秋秋:“……”她的酒杯甚至都还没递到嘴边。 她问了声:“怎么了?心情不好?” 陈京仪牵起嘴角:“没有,就是单纯觉得这个酒好喝。” 柳秋秋瞥了眼酒瓶,分去点注意力,“喝起来确实不错。这个好像是私人酒庄产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随便买的。” 看来,宋卿时对她这个媒人还是不错的。 可是…… 柳秋秋还是觉得陈京仪不太对劲。认识这么多年,平时哪里见她对什么酒感兴趣过? 柳秋秋猜测:“不会是陈阿姨又催你找对象了吧?” 陈京仪否认,“不是。” “那还好。唉,要我说你也好难,有陈屹岸这么一个哥,身边不停换人,感情生活丰富多彩,压根不需要操心,阿姨也就只能操心操心你的感情问题了。而且对比这么明显,你的压力肯定也很大。” 陈京仪撑着脑袋发呆,“是吗?还好啦,也没有那么大。” 柳秋秋晃了晃酒杯,迷蒙着眼看她,又笑:“长得这么漂亮,肯定不缺人追啊,想脱单还不容易吗?你别把心门关得死死的,稍微放松点儿,这单就脱了!” 陈京仪捏起一块凤梨酥,塞进她嘴里,不让她说话了:“这个做得很好吃,尝尝。” 柳秋秋“唔”了声,一边吃一边望了望宋卿时离开的方向,心不在焉地想,怎么还没好? - 可能是那碗药的原因,逢夕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里,终于不再是各种碎片光影,也没有电影般一帧一帧的画面。她睡得很好,什么都没有梦到。 但即使没有做梦,这一觉之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很神奇,给不出原因,但事实就是如此。 可能人体本就神奇。 醒来的时候,她没有着急叫人,只是望着天花板,慢慢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 记忆杂乱,时不时缺一块,时不时又想起来一块。她只有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儿,去想一想,才会觉得舒服一些。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有阿姨不放心地进来查看了眼情况,这才惊讶地发现她已经醒来。 阿姨笑着走过来:“您醒啦?怎么不叫我们一声呢?头还晕吗?” 逢夕收回视线,垂下眼:“好多了。” 但还是有些疼,总是不太舒服。 而且她也没有完全将事情想起来,只是找回一小部分。 只是,不管是多是少,好歹也算找回来了一点,算是一个好的征兆。她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或许接下来几天去,情况会慢慢好转也说不定。 很快,宋卿时就来了。 逢夕从他进门开始,视线便静谧安宁地跟在他身上,跟着他由远及近。 她不做什么,只是忽然很想看他。 宋卿时问她:“怎么了?有话要同我说吗?” 可她又摇头。 安安静静的。 “有想起点什么吗?还有没有刚才那么难受?” 对于想起的记忆,她下意识地选择了不告知,只是摇摇头。 宋卿时凝她几瞬,脸色确实好点了。他取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刚才她出了很多汗,汗干了以后,一定很不舒服。 “舒服点了是吗?那待会喝点粥,休息一会再喝一碗药。”既然有效用,那自然是最好。现在距离刚才已经过了数小时,也到了要再次喝药的时间。 一直乖乖看着他动作,且乖乖配合的人,眸光一顿,抬起眸看他一眼,眼里好像浮了层水雾。 宋卿时心头一痒。 她恐怕不知,她这样看他时,虽一言不发,却像极了在撒娇。眸光盈盈,看起来可怜极了。而他实在可恶,想的并非如她所愿,想的只有摧花。 喉结一滚,他移走视线,接过阿姨端来的热粥,开始喂她。 逢夕看出来了,这是她待会必须喝药的意思。 她抿紧唇,微叹口气。 她怀疑药中是不是多了一味黄连,要不然怎么能这样苦?她从未喝过这么苦的东西,更别提一来就是一大碗。 ……还有,这里的碗怎么这么大?她觉得应该换一批碗具。 她的意见满腹,只是嘴里忙着喝粥嚼动,无暇一一吐露。 他照顾她实在照顾得太好,贴心细致,再没有比他还温柔周到的了。 喝完粥后,要稍等一会再喝药。她便问他:“宋卿时,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他拿着热毛巾也在擦手,觑她一眼,唇角轻勾:“想对你好一点,以后好将你哄骗回家,做我妻子。” 逢夕微愣,连眨眼都忘了。 而他阒然俯首,亲吻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闭眼。 随后,一个有温度的吻落了下来。 “怎么这么意外?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我想娶你。 逢夕眸光微闪,“这种事情,不意外才是不正常。” 他笑了笑,说起柳秋秋她们来了的事情,问她想不想见。 “都是你以前很喜欢的人,她们很挂念你,也很想你。如果感觉好一点的话,可以跟她们聊聊天,说一会话?” 他在说话的时候,她晶莹的眸子一直望着他。 她点点头,表示想见。 “那先喝药,喝完药再聊天。还有师傅刚做的糕点,也叫他们送一碟来。” 他好像是在哄小孩。 ——吃了药,我就让你去玩。 ——还给你好吃的糕点哦。 逢夕弯唇。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有女儿了,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从前养她一样去养孩子?或许,他现在更有经验,会将孩子养得更加好也说不定。 他连蜜饯都准备好了。 刚才没准备是因为,她连吃蜜饯的力气都没有,能喝下去药已经很不容易。 她叹口气,知道躲不掉,这次倒也没怎么挣扎。 刚才犹在病魇中,神智不太清楚,很不好说话,药也不肯吃。现在状态好多了,她自然不会再像刚才一样耍赖。 他依然是一口一口地给她喂完。这次喂得太容易,他都不免挑眉:“这次怎么这么乖?” 逢夕被苦到说不出话。等含住蜜饯,才无奈道:“你真的把我当小孩了呀?” 宋卿时勾唇:“看来上次喂药有多不容易,某人是不记得了。” 逢夕顷刻间红了脸颊。 是啊,上次喝药的时候,可不是比小孩还难哄么? 眼看着她要恼怒,他轻笑一声,转走话题,抬手抚平她的眉尖,“最近怎么老是蹙眉?——是很苦,等喝完药,病好了,我们就不喝了。” 她一怔,跟着松开眉心。 她最近,经常蹙眉吗? 宋卿时去喊了柳秋秋她们来。 柳秋秋大喜,一进来就往人身上扑:“阿夭——!” 宋卿时看得眉心直跳。他捏捏眉骨,还说她呢?他自己也是,最近总是皱眉,眉间很少舒展。 逢夕弯着眉眼,交出自己的手给她握着,再任她打量。 柳秋秋叹着气:“黑了点,还瘦了。” 明明以前白得会发光,现在光淡了些。 瘦了也是真的,抱起来都能感觉到骨头。以前多少还有点肉呢? 因为不熟悉,加上虚弱、元气还没恢复,她也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所以逢夕话少,主要是靠在床头,听着她们说。 但也不怕冷场或尴尬,尤其是当有个柳秋秋,她一个人就能够撑起全场。她的话多着呢,即使面对的是个失忆的人,也不愁没话讲。 逢夕静静地看着她们的眉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宋卿时不在的时候,柳秋秋压低声音:“记得吗记得吗?那天我们灌醉了他,让你大展拳脚。我们把他扛回房间,然后就交给你啦!至于你做了什么,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一定是有做点什么的……吧?不然多浪费这一天赐良机呀!” 她说得兴起,眉飞色舞,小脸上生动极了。 这是个很容易叫人喜欢上的女孩。 逢夕只是笑,在她说完、期待地投来征询的眸光时,笑意渐深,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是啊,一定是有做点什么的,不然这么好的机会多浪费呀。 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 她穿着睡裙,指尖紧张地捏住裙摆。 如同一个偷吃糖的小孩儿。 伏在他身上,月华落入,她轻轻亲吻了他的嘴角。 .w.co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