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颓不流回到停车场，却发现只有池路阳一个人在。
“部长，”见他过来，池路阳狼狈的低下头，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对不起啊，我把灰霁跟丢了……”
“没丢，”颓不流没放在心里，打开车门坐进后座，“他去看他外婆了。”
“啊看外婆？”池路阳抬起头，双眼写满了初入职场的懵懂，“你怎么知道的？”
颓不流没回答，池路阳又继续念叨着：“其实刚才在片场我就想问了，你怎么知道灰霁去了医院？”
颓不流右手食指敲了敲膝盖，提醒道：“我让你做过灰霁的背景调查。”
“做了啊，”池路阳点头，“他哪年哪月出生，家里几口人，我都查清楚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每周都会去医院看他外婆。”颓不流缓缓道，“现在录制节目他一周只有半天私人时间，只能是过来探望外婆了。”
“原来如此，”池路阳恍然大悟，紧接着又羞愧起来，“我只知道他外婆生病了，倒没想过他会请假出来看他……”
其实这并不难猜，但池路阳以为灰霁是个性格糟糕透顶的人，不惜被节目组扣分，也要请假也要出来探望外婆……这种充满温情的行为，似乎和他扯不上任何关系。
“哎，是我不好，”池路阳摇摇头，“先入为主就否定了他。”
颓不流：“不要依靠别人的言语判断人的品行，真正了解一个人，重要的是他的行为。”
而且按照灰霁的成长经历，这个外婆在他心中估计有着相当重的分量。
他们没在车上等待太久，很快灰霁就从住院部出来了。
颓不流拿着平板电脑坐在后坐，正在画灰霁职业发展的思维导图。
灰霁拉开后车门，见颓不流坐在后座，又关上门坐进了副驾驶。
这个举动让池路阳惊了一瞬，有些惶恐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直到他发现颓不流表情如常，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一边发动车，一边有些好奇的向灰霁搭话：“去看你外婆了？”
灰霁“嗯”了一声，表情很冷。配上脸上的创口贴，显得凶悍异常。
但一想到对方刚才是去探望外婆，池路阳又觉得这人也没这么可怕，主动道：“哎呀，去看外婆就直接说嘛，你突然走掉，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
灰霁抬手系上安全带，没有搭理他这过分熟络的寒暄。
黑色轿车驶离医院，却不是往节目组走，而是去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灰霁心中浮出一丝冷笑。
还说要把他捧成超级巨星，结果这么快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去哪儿？”他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开口。
池路阳抬头看了一眼，见颓不流没有回答的意向，这才替他说道：“部长说先吃饭，吃完饭再把你送回节目组。”
还知道找借口？
灰霁冷哼一声，故意挑衅：“我在减脂，就不在外吃了。”
“你可以看着我们吃，”后座的颓不流开口，神情淡淡，“找你一主要是谈工作。”
请吃饭，谈工作……
呵，先礼后兵，颓不流的惯用伎俩。
灰霁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眼神一片冰冷。
上一世亦是如此。
在第二次公演结束后，颓不流也约他出来吃了顿饭，也谈了工作。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经纪人因为被揭穿天价合同，已经倒戈成了林苏阵营的人。那次谈话表面上是颓不流为了培养他，要给他计划职业道路，实则是为了送林苏C位出道，威胁他要“识相”。
“你不是缺钱吗？只要你愿意配合，林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
灰霁心头一沉，反问道：“你们要作弊？”
“这怎么能算作弊呢？”经纪人笑了起来，颇具暗示意味地说，“这不过是一次合作，我们各取所需。”
灰霁神色讥讽：“各取所需……”
“没错，你要做的，就只是努力进入决赛，然后在决赛公演时状态欠佳，未能出道。”经纪人伸出右手比出一个数字，“只要这一个小小的失误，你就挣到了你后半辈子都挣不到的钱。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今后的发展，毕竟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这次的失败，反而更能让喜欢你的粉丝遗憾，虐粉再固粉，保你今后星途坦荡。”
“用不着，”灰霁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侮辱过，他冷着脸站了起来，不容置疑道，“我不会配合你们的肮脏做派，就算只靠我自己，我照样可以星途坦荡。”
“这可不一定，”经纪人笑了起来，“你真以为选秀节目，是靠实力说话的吗？”
灰霁表情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还没接触那个层次，不懂我的话也很正常。”经纪人点了点桌子，居高临下道，“那我们就说一点，你能保证你一定能出道吗？万一你不能出道，你那个等着做心脏手术的外婆怎么办？她还能再等你参加明年的选秀吗？”
听完这一番话，灰霁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比谁都清楚外婆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再等一年的时间了。
但那也不意味着，他要用这种肮脏的手段获得金钱。更何况，音乐是母亲去世后，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不允许自己把音乐变成工具。
灰霁起身离开，不欲再谈：“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经纪人急忙追了过来：“你知道他会给你多少钱吗？”
灰霁却已经转身离开，没再看他一眼。
“你现在拒绝我，”经纪人无可奈何，恼羞成怒丢下一句，“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或许，但至少不是现在。
灰霁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此刻的他还脊梁笔挺，骨头未碎。
而且这次的练习生比他想象中要普通，就算不能C位，出道也不是难事。
但是灰霁低估了林苏渴望出道的决心，也高估了对方的道德底线。他不曾想到此次对话并不是终点，而只是林苏对他下手的信号。决赛前夕，他被人打断右手，至此无缘出道……
等灰霁回过神来，汽车已经停在了一家高档餐厅外。
灰霁解开安全带下车，目光死死盯着身后的颓不流。人生重来，他这次一定要让颓不流付出代价。
颓不流这两天都在做灰霁的艺人发展规划，本来已经订好了几个方案，但今天接触下来，发现灰霁和调查中呈现的形象有所不同，又在车上临时做了调整。
但哪怕他这边做得再细致，这次谈话也是不可避免。
艺人不是物件，不可能完全由经纪人掌控。一位艺人的成长和发展，是经纪人和艺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进入包厢，颓不流让池路阳点菜，他则对灰霁说：“吃饭前，我们先开个简单的小会。”
灰霁“嗯”了一声，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这是颓不流利诱他的重要场景，他不能坐以待毙。
颓不流把平板电脑放到一旁，缓缓开口：“这次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性格，喜好，以及对未来发展方向的预期。”
灰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颓不流习惯主导谈话，并不介意对方的沉默，继续道：“你在《JUST ME》已经进行了两次公演，感觉怎么样？有信心出道吗？”
灰霁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回答：“我当然想出道，但参加节目的大家都很厉害，最后结果如何我也不好说。但无论如何，我会努力争取出道。”
颓不流扫了他一眼，又问：“你两次公演都被分到了A组？”
灰霁：“嗯，能够得到导师的青睐，我也很意外。”
颓不流：“未来有什么计划？”
灰霁：“暂时没有想太长远的事情，只想先做好手头的工作，争取在选秀中出道。”
灰霁说完，颓不流也没有再问，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池路阳全程认真听完，对灰霁的印象有了更大的改观。
果然，他之前不该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讨厌灰霁，相处下来才发现，灰霁其实挺好的，就是长得凶，乍一看有些唬人。
“灰霁，”然而下一刻，颓不流冷冷的声音响起，“别对我撒谎。”
池路阳：？？？
撒谎？怎么就撒谎了？灰霁刚才不是很配合吗？该不会是颓不流误会了吧？
池路阳抬头看向二人。
“你不满意我的答案？还是说……”灰霁却已经讥笑出声，“你心里已经有了对我的安排？至于我的看法，重要吗？”
颓不流注视着他，神情严肃冰冷：“重新回答一遍刚才的问题。”
“行啊，你要听实话？”灰霁冷笑一声，撕下了乖巧的假面，“实话就是没意思，同期都很一般，这种货色都能出道，娱乐圈迟早要完蛋。”
池路阳：？？？
这这这……这是能说出来的吗？？也太自大了吧？！
给灰霁这种人当经纪人，没问题吧？池路阳吓得大跌眼镜，条件反射地要找颓不流确认。
后者神色不变，淡淡道：“继续。”
“没什么好继续的，”灰霁双手搭在座椅后背，神情懒散，“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颓不流：“为什么不想出道？”
灰霁脸色霎时变了一瞬，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谁说我不想出道了？”
“对啊，”池路阳也惊了，小声附和，“参加选秀，不就是为了出道吗？”
颓不流看向灰霁，语调平静中带着压迫感：“你想出道？”
“当然想啊，”灰霁勾了勾唇角，讥讽出声，“有钱又有名，我疯了才不想出道。”
话音刚落，颓不流已经站了起来。
“部长？”池路阳还在状况外。
灰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你不信任我，那这个合作也没有必要了。”颓不流说完，拿起电脑转身离开，全程没再看灰霁一眼。
直到颓不流走出房间，池路阳这才反应过来：“等等，部长怎么就走了？哎，我的妈！这菜都还没上呢！”
灰霁坐在一旁，握着手机，一言不发。
“而且怎么就不谈合作了啊？”池路阳急得想跟出去，但刚起来，服务员又推门上菜，害怕对方以为自己逃单，池路阳又坐了下来，喋喋不休，“真是不明白，这几天部长都在熬夜写计划书，又做了那么多调研，难道就直接不要了吗？”
“计划书？调研？”灰霁掀起眼皮，看了池路阳一眼，“什么东西？”
“就是你的计划书啊，还有职业发展调研。”
他的计划书？还有职业发展调研？
为什么要准备这些？颓不流又在搞什么把戏？
“你那儿有吗？给我看看。”
“有，有的。”池路阳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展示给灰霁。“不过这是昨晚确定的版本，过来时部长在车又做了修改，最新版本我这里还没有。”
灰霁接过一看，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内容。他本人的形象分析、培养发展方向、粉丝运营……甚至还有计划联系心外科医生，帮他外婆做手术的安排。
灰霁看完，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都是颓不流做的？”
“嗯，基本都是部长做的，”池路阳有些窘迫地说，“我也不懂这些，就只是帮他找找资料。”
这次是打算先礼后兵？但如果是表面功夫，这未免也做得太详细了。
而在他的记忆中，颓不流不是这么面面俱到的人。请他来吃饭，劝说再威胁他，已经是对方能想到的最好招数了。
可这次，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方法？而且池路阳的出现也令人在意，上一世颓不流身边可没有这个傻兮兮的助理。
灰霁看向池路阳，似乎只是闲聊：“你什么时候成为他助理的？”
“一周前？”池路阳回忆道，“当时部长因为林苏的事情出面道歉，后来就叫我去当他助理了。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坏人，吓了好大一跳呢。不过接触下来才发现，部长其实特别靠谱，而且工作也很专业，是个很好的领导。”
所以变化的契机在林苏事件后？可是为什么？灰霁眉头紧锁，觉得事情逐渐复杂了。
“不用担心啦，”池路阳见他表情难看，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能出道，主动安慰道，“虽然我和部长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他说要送你出道，就肯定可以的。”
灰霁轻嗤一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真的，部长特别看好你。”池路阳急了，主动替颓不流正名，“之前他找我要了公司一百多个练习生的资料，挑了一晚上才最终挑中了你，甚至为了你放弃当林苏经纪人。”
颓不流为了他放弃当林苏经纪人？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明明上一世他就……
灰霁心中疑惑，却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这不是应该的么？”
池路阳：？
灰霁：“毕竟公司里的练习生除了我，其他都是废物。”
池路阳：？？？
池路阳说不下去了，他找了个借口离开：“你先慢慢看，我去叫部长回来吃饭。”
“等等。”
灰霁却突然把电脑扔进了他怀里。
“不是？你怎么给我？我不是说了要出去。”池路阳还没反应过来，灰霁人已经站了起来。
池路阳：“你去哪儿呢？”
“叫他吃饭。”灰霁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他倒要看看，颓不流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灰霁大步走入花园，透过植物遮挡，远远看到了颓不流的背影。
他穿着件白衬衫站在池塘边，身形挺拔，脖颈修长，深蓝的天空笼罩着他，竟然透出了几分脆弱与孤寂。
灰霁脚步一滞，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朝池塘走去。
只是刚走到一半他就发现，颓不流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灰霁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就看到那个男人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对配种研究得这么深，”男人拍了拍颓不流肩膀，满脸赞叹，“这是我名片，有机会一定来我马场看看啊。”
“一定。”颓不流颔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看着这个笑容，灰霁唇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说什么要培养他，给他做了几十页的企划，甚至为了他放弃了林苏……结果工作都还没谈完，转身就和别的陌生男人聊得喜笑颜开。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快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果然，都是套路而已。
灰霁双手环胸，冷眼旁观这一幕。直到那个男人离开，他这才抬脚走了过去，声音凉嗖嗖的：“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和别人谈笑风生了。”
颓不流回头，神情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冷漠：“你想明白了？”
灰霁拧着眉头，压着脾气道：“你为什么不继续当林苏的经纪人？”
颓不流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拒绝：“带他没意思。”
林苏习惯了用钱摆平一切，用家世解决一切，虽然顺风顺水，但职业生涯也变得肉眼可见的无趣。
但灰霁不一样……
颓不流看向灰霁，从对方黑色的眼瞳中，看到了满满的桀骜难驯、野心勃勃。
恰好他二者都不讨厌。
看一无所有的人拼尽全力爬向高处，比辅佐养尊处优之人戏耍玩乐，要有趣太多。
“我选择你的理由很简单，你是所有人之中最具发展潜力的。”颓不流收回目光，冷静中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桀骜，“我颓不流要带人，自然要带最好的那一个。”
发展潜力……最好的……
果然如此。
等会儿颓不流又要用那一套画大饼，让他退出这次的选秀节目了吧？
“你别费心了，”灰霁冷冷开口，“我这次一定要出……”
颓不流：“我送你在选秀中C位出道。”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灰霁难以置信地看着颓不流，剩下的话也跟着卡在了喉咙里。
颓不流扫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灰霁张了张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你刚才说什么？”
颓不流：“我要送你在《JUST ME》选秀里C位出道。”
灰霁眨了眨眼睛，依旧没能缓过神来。
颓不流要送他C位出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是颓不流早就和林苏是同一阵营，那些什么出道企划，也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工具而已。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明知道不该相信对方，但灰霁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丝期望。
他心想，万一呢？
万一颓不流说的是真的，万一这一世的颓不流真的更看中他，愿意相信他呢？
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试着相信对方？
灰霁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太阳已经落山了，夜色缓缓降临，只有西边的天空还剩下最后一抹亮光。这抹晦暗的光落在颓不流身上，勾勒出了一张清俊的侧脸。
这是灰霁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模样。
现在的颓不流，比记忆中的样子要挺拔了太多。单看他的身型和气质，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坏事做尽的人。
可世人大多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所谓的有钱人更甚。
不行，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灰霁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信任清澈又愚蠢，没有任何根基，只要对方一反悔，就会将他至于万劫不复之地。
突然间，面前的男人抬起了头。
“怎么，没信心了？”颓不流挑眉，神情中带着淡淡的讥讽，“你之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去哪儿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是你吧？”灰霁收回目光，冷冷说道，“还送我C位出道，你不知道名额早就被内定了吗？”
颓不流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知道什么？”
“但凡有点儿脑子就能想清楚，”灰霁没有入他的圈套，神情冷峻地说，“林苏家世背景摆在那儿，又给节目组投了几个亿，C位早定给他了。”
“事在人为，”颓不流却并不在意，“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事情的最后走向。”
灰霁冷哼一声，明显不信：“说得倒是轻巧。”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需要你好好准备演出，确保你的实力可以出道。至于剩下的……”男人抬眸看他，语气可靠而笃定，“一切都交给我。”
一切都交给我。
哪怕是对他防备至深的灰霁也不得不承认，颓不流是一位蛊惑人心的高手。他会给你描绘一副美妙的画卷，让你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然后深陷。
上一世的自己相信了他，可是结果呢？他落到了个什么下场？
灰霁闭上眼，狠狠按下自己心头的波动。
无论如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颓不流，哪怕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