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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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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贺的读书生涯逐渐走上正轨,在沈聿的悉心“规劝”下,他终于能安安分分的在书斋里上课了,也终于不走窗户不上房顶了。

经过短短几日的“磨合”,荣贺发现沈师傅并没有多么严厉,他不像之前几位师傅那样,把他困在书房里枯枯坐上一整天,每半个时辰都会让他出去玩一会儿,也不单是让他背书识字,还会讲一些有趣的典故。

闲暇时还会教他一些简单的拳脚,教他挽剑花,教他投壶的要领……

某日上课之前,荣贺不经意说了一句:“做沈师傅的儿子一定很幸福吧。”

沈聿但笑不语,转而劝祁王,闲暇时候带世子出去走一走。

祁王不用上朝,不能干政,除了祭天、祭祖、祭社稷的时候去充一下人头,多数时候都在府里待着,闲暇的时候其实很多,没心情是真的。

沈聿这样一说,他才发现自己几乎从没想过带荣贺出去玩一玩,逛一逛,甚至在府里,父子俩也极少单独相处,越是如此,荣贺对他的误解就越深。

因此当天傍晚,祁王来荣贺的寝殿,背着手溜达进去,发现荣贺在看书,他手里的书祁王从未见过,可以拆成卡片,上头画着活灵活现的人物,颇为有趣。

“这是什么?”祁王好奇的问。

荣贺也说不上来。

跟着他的刘伴伴道:“回殿下,是沈师傅拿来的,叫‘蒙学卡’,听说是沈师傅给儿子开蒙时所画,后来被书商刻印成这种小册子,在当地时兴起来,如今江南一带的孩子都在用它开蒙。”

江南一带造纸业、制墨业发达,为出版业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出现一些北方没有见过的读物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它用图文并茂的方式为儿童开蒙。

“有意思。”祁王一页一页的翻看,鼓励荣贺道:“父王十六岁才出阁读书,浑浑噩噩蹉跎了许多岁月,你比父王那时好了太多,要好好跟着师傅学,知道吗?”

荣贺点点头:“知道了,父王。”

经过上次的事,加上沈聿的引导,荣贺懂事了不少,让祁王感到十分欣慰。

“下个月万福寺有庙会,父王带你出去逛逛。”祁王道。

荣贺呆住,仿佛听到了什么旷古奇闻,西湖水干雷峰塔倒的级别。

祁王见他这样,愈发心酸,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离开了世子所。

……

回到寝殿,祁王兴冲冲的对王妃说:“沈师傅教导孩子很用心嘛。

“用心倒是用心。”王妃起身,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笼温热的暖炉递给祁王,祁王畏寒,一到深秋就开始手脚冰凉。

“就是严厉了些,听底下人说,那日他让荣贺待在树上,不背完书就不许下来,还有一次,到未时才让世子用午膳。”

王妃虽不是亲娘,到底还是心软,看不惯沈聿这样对待世子。

“严师出高徒。”祁王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口:“他自己不爬到树上,难不成沈师傅会把他吊上去?未时用午膳,也是因为功课没有做完,小孩子饿一个时辰没什么的,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祁王妃应下:“是,殿下。”

祁王其实也心疼,可他心再软,也知道这个儿子对于祁王府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味地纵容溺爱只会害了他,也会害了整个王府。

……

九月初一,宫里照例要吃花糕,并赏赐百官食糕。

怀安跟着老爹在翰林院尝到了宫里赐下的花糕,其实就是在糕上放枣、栗子,星星点点,再配以蜂蜜,味道还可以,但老爹不让他多吃,怕吃多了积食不消化,反而让他多吃发面的糕点。

临近重阳,家家户户开始糟瓜茄、晒冬衣,准备迎接冬日的到来。隔壁的宅子在许听澜雷厉风行的监工督促下工期提前了不少,已经到了收尾工作。

到时院墙打通,做一道月亮门。他们现在的院子腾出来给二房沈录一家居住,他们夫妻带着怀安和芃姐儿住进隔壁正院,老太太的院子植以假山花木,修竹百竿,中间门用卵石铺设成曲径,幽静雅致,是江南民居的风格,怀铭明年秋闱,秋闱之后也要议亲,因此也分到了独立的小院儿,以备日后成婚之用。

这些事并不需要沈聿过问,换言之,沈聿压根也不擅长,过问不擅长的事叫做指手画脚,他才不敢对妻子指手画脚呢。

曾繁升任国子监祭酒,沈聿兼任司业,谢彦开代替曾繁接任王府讲官。

这一人事变动令祁王有些无所适从。为了避嫌,京官不能随意结交亲王,曾繁一直是他最亲近和信任的师傅,一旦离开王府,就几乎不会再有什么走动了。

好在谢彦开是个乐天派,为人豁达纯粹,学问又好,每遇祁王心情烦郁,都能开解一二。

祁王也终于意识到沈师傅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自己满屋子的赝品上,与之相处也就自然多了。

九月初九,重阳有隆师的习俗。祁王请沈聿、谢彦开及另外两位侍讲官员到祁王府,吃迎霜兔,

饮菊花酒。

好菜好酒,桌上的话题却有些沉重,京畿的旱灾仅仅过去两个月,中州、海岱两省多个州县又发水灾,地方官员上书请旨赈灾,内阁不敢票拟,上呈御览。

祁王眉头紧锁:“近几年是怎么了?旱涝灾祸频仍,莫非真的上天示警,除了奸臣?”

沈聿劝道:“殿下不必忧虑,国朝幅员辽阔,不可能都是风调雨顺的,要紧的是处置得当,不至生灵涂炭、激起民变。”

说起赈灾,祁王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一口酒迅速饮下,喝得有些急,呛得直咳嗽。

吴琦的贪婪是人尽皆知的,类似这样的赈灾款,保守估计要被他刮去一半,再与下面层层分赃。祁王到了这个年纪,自然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是吴家父子把持朝政,将这池子水搅得浑浊的透不进一点光,就太过分了。

祁王是真正的厚道人,节义的忠臣,痛苦的孝子。他的厚道常被皇帝嫌弃,视为愚钝,难当大任。可他既难改秉性,又无权干政,这就令他更加痛苦。

孟公公忙为祁王拍背,众人也是一力规劝,忧愁伤身,让他宽心一些。

唯有沈聿执着酒杯不语,上个月底,都察院各省巡按御史相继出巡,郑阁老打磨多年的刀,已经悄悄的悬在了吴琦头顶,只是吴琦敛财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并未察觉罢了。

郑阁老的计划里没有沈聿,沈聿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巨变之中保住祁王。

大亓,万籁俱寂,风雨欲来。

……

午后谢彦开先回翰林院,沈聿托他帮忙看着点怀安,自己则留在王府给荣贺上课。

但他不到申时就提前给荣贺下了课,转而去正殿向祁王告假。九九端阳,他也要“隆师”,带礼物去郑阁老府上看望老师。

祁王虽不喜郑阁老的为人,但他一向体念下情,官场师生如父子,倒也十分理解,神色和悦的说:“应该的,沈师傅去罢。”

沈聿遂乘轿回到翰林院接儿子,一进署堂,直接傻了眼。

只见庭院里聚了好些个修撰、编修、待诏,连带这一科的庶吉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邹应棠、曾繁都不在,沈聿是真正掌事的二把手,见此场景怎能不生愠怒。

这是要干嘛?聚众闹事吗?不想混了?

他提襟跨过门槛,走进院中,听到一串孩童清脆的笑声。

寻声看去,只见他的好儿子沈怀安被谢彦开扛在肩头,挎着个小

篮子正在摘石榴

其他人显然没闲着

柿子、冬枣在墙根下摆了好几筐。

沈聿抄手在门边站了好半天

居然没人发现他

怪尴尬的

只好重重的咳了一声。

众人倒吸冷气

慌忙回头

见是沈学士

纷纷站好行礼拜见。

“嚯

大丰收啊。”沈聿面色不善。

除了谢彦开、陆显

余下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谢彦开将怀安放到地上

指望这孩子跑去找他爹

缓解一下这肃杀的气氛

结果怀安捧着个篮子直往他身后躲——开什么玩笑

老爹生气了揍得又不是他们!

“这孩子……也忒怂了。”谢彦开尴尬的笑笑

上前解释道:“明翰

今日重阳

他们到前面来谢师

赶巧我带着孩子在外头摘枣……”

沈聿无语到了极点

就知道此人靠不住

这么大岁数带着孩子胡闹

还聚起一帮同僚庶常一起胡闹

当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小到一个家里、一个衙门

大到一个朝廷

有人唱红脸

就得有人唱白脸。

谢彦开的人设显然已经崩塌了

沈聿只能板着脸训斥:“翰林院乃是详正文书、谘议政事、为国选才、储才之所。诸位当严谨自持、守正端方、明正理政治学之态度

怎能在衙中公然嬉戏?”

说到这里

沈聿顿了顿

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所幸没有外人看到

否则参你们一个失仪

整个翰林院都要跟着吃挂落。

院内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惴惴不安。

沈聿见震慑的效果达到了

才放过他们:“都散去吧

下不为例。”

众人如释重负

又朝他深施一礼

才各回值房。

怀安吞了口唾沫

混在人群里

鬼鬼祟祟的跟着谢彦开往里走。

“沈怀安。”沈聿一眼就盯着了他:“你过来。”

怀安像个受惊的鸵鸟

往谢彦开和陆显并行的夹缝里一塞。

谢彦开忙将他揽在怀里:“明翰

算了

把孩子吓到了。”

沈聿无奈道:“他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陆显也劝:“有什么话屋里去说吧。”

……

回到值房内

父子俩四目相对

一个试图用目光让对方无地自容

一个试图用目光证明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了。

谢彦开和陆显一人一句的插科打诨

希望沈聿开恩放过这可怜的孩子。

沈聿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把两位老状元收入“麾下”的

更不知道他是如何调动整个翰林院的官员学生

把里里外外好好的树都薅秃了的。

怀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爹

这些果子搁在这儿也是浪费

要不我受累一下

把它们分了吧?”

沈聿简直要掐人中了。

他如今不但管着庶常馆几十名庶吉

还分管国子监两个堂的监生

更不用说祁王府还有个世子

零零总总几百名学生

都不如一个儿子让他头疼。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桃李满天下

家里结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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