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绿茶萨摩耶（29）
弥漫着消毒水味儿的高级病房里此刻暗流汹涌。
病床上躺着的苍白少年用手指艰难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一道短信“叮”地一声点亮了傅筝的眼睛。
那张金纸似的脸上骤然涌起淡红血色，眼瞳深处摇曳的火光终于越燃越旺，将本快枯死的灵魂彻底点燃。
“哈哈哈！活该, 他们都活该！”
傅筝仰躺在病床上, 眼泪顺着眼尾浸湿了白色床单，到底是从高处跌落，他现在连给自己擦眼泪都做不到。
可是那又怎么样，至少从今天开始, 他可以活在太阳之下了。
他望着天花板, 恍惚间望见少年比石榴花还要妍丽的容颜。
如果不是他，傅筝或许也不会答应骆随的计划，也不会生起想要复仇的心思。
他动了动手指，给那串号码发出了短信：“谢谢你。”
“要问骆随哦，我可没有资格替他说这两个字。”
“不过没有人是活该被欺负的, 谁都不可以伤害你，谁都不行。”
傅筝抖了抖睫毛，小心翼翼地又发了三个字：
“对不起。”
为我可笑的嫉妒和无耻的懦弱，向你道歉。
那边闪了闪，似乎不理解傅筝为什么要道歉，只是简短回了两个字：“无事。”
傅筝觉得有一块巨石终于从心口移开了, 他像是终于获救的溺水之人,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猛地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叫媒体们进来。”
傅筝睁大了眼睛, “我要举报，周明睿！”
在这个权势肆无忌惮的时代, 资本家们的私事成为了比明星八卦更惹人眼球的话题。
周氏集团的小公子涉嫌校园霸凌, 甚至教唆杀人, 简直是捅了这群八卦媒体的老巢，记者蜂拥而入，把所有与周家有关的消息口都堵得严严实实。
同样的，明城中学也为此遭了殃。
这座被誉为贵族摇篮的第一高中，纵容学生校园霸凌，收受贿赂，非法拘禁，包庇犯罪……无论哪一条都足够让这些腐败到骨头里的老东西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此案牵连的人数众多，涉及的势力也足够庞大，按理来说傲慢的资本家们会习以为常地选择用钞票堵住媒体多舌的嘴，可是大量清晰的照片和视频被匿名传到网络上，每个施暴方的脸都拍得清清楚楚，宛若天眼在惩罚这些以折磨他人为乐的恶人。
富豪们就算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了。
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大，民众们本来就仇恨这些不把普通人当人看的所谓豪门，如今出了这等丑闻更是不会轻易放过。
周家对周明睿这个未来继承人本来还想再挽救一番。
只是在这焦头烂额的档口，一封厚厚的信封被送到了周家董事长的办公桌前。
那是周家这些年里留下的各种假公济私贿赂的铁证。
第二日，周氏集团宣布迎回曾被驱逐出去的真正周家大公子，周明森，并宣布周明森为周氏集团下一任继承人。
周明睿疯了。
他再也维持不住体面，几乎要将眼前以楚楚可怜的受害者身份获得人们支持的恶魔拆骨剥皮：
“贱人！你以为我会呆多久？我未满18岁，我家里轻轻松松就能让我出来！”
从禁闭室里走出来的骆随，连眼皮都懒得抬，冷冷看了被紧紧拉住的周明睿一眼，扯开唇角：
“是吗？可是如果伪造年龄的事再被爆出来，猜猜看你会怎么样？”
“你确定周家还会要你吗？”
这种财阀家族，把声名利益看得比血缘亲情可重要得多，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怎么会让一个有污点的人成为未来的董事长。
这种带着污点的家伙，还是尽早消失比较好。
以免影响了集团的生意和股价。
周明睿脸上血色尽失，他再怎么心思深沉也终究比不过重生过好几次的骆随。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他恶狠狠地瞪着骆随，笑意扭曲，“你不会以为我就这么任你拿捏吧？”
“骆随，我就不信你没有软肋，那个漂亮孩子，你很喜欢，对吧？”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好像一个疯子：“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你们都去死吧！都去死！”
骆随脸色这下才真的变了。
除了周明睿，还有许多跟着周明睿霸凌的公子小姐们也遭了殃，做出的丑事无可挽回地被曝光在公众面前，甚至有些家族已经打算放弃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子女。
对于他们来说，永远不会缺下一代。
被逼到绝境，总有人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似乎找错了方向。
凌晓晓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发痒，她被一群人在地上硬生生拖着，磨掉了大片的皮肉，就算是用了药，以后也要在小腿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许榴还记着要帮追风找主人的事，他想问凌晓晓，小时候有没有养过一只叫追风的黑背。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一个染着黄毛的身影骤然蹿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刀，直直地往凌晓晓身上捅去：“都怪你们！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我就不会被家里放弃！”
他哭得面目都扭曲了，恨得要将凌晓晓杀了。
“你不是和他很好吗！那你就去死啊！”
凌晓晓尖叫一声，腿都吓软了，许榴下意识去拉她的手想将人扯开，可是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比他们更快。
伴着一声凶猛的低吼，大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凌晓晓的面前，死死地咬住了黄毛的小腿！
这次它没有留情，锋利犬齿直直刺进血肉，几乎将黄毛的小腿咬了个对穿！
“追风！”
“追风？”
许榴和凌晓晓同时喊出口。
凌晓晓的表情几乎是茫然了。
她疑惑，茫然，在受过惊吓后又带着藏不住的狂喜，如同是不敢惊醒美梦般的呓语着：“追风？是你吗？”
那留着一道疤痕的右眼，有着豁口的耳朵。
这不就是她曾经没有保护好的追风吗？
黄毛的刀没有刺伤凌晓晓，但是在追风的背上划开了长长的一道。
可是他实在能忍，就算是鲜血流了满背也还是一声不吭，努力保护着许榴，还有过去的小主人。
本来现在学校里就是一团乱，立刻有警察过来将意图伤人的黄毛带走，追风作为野狗伤人，理应也是要抓走的。
许榴和凌晓晓异口同声说：“追风不是野狗！”
他们彼此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凌晓晓撩了撩鬓发，红着眼睛道：
“我会赔钱的，责任在我。”
然而追风只是凝神看着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这曾经的小主人，却没有像幼时那样扑上去要小主人的抱抱。
许榴找来纱布小心地给追风消毒包扎，追风安抚地舔了舔小狗的指尖，低声说：“我没事。”
伤口看着吓人，但是只伤到了皮肉，休养两天结了痂便能好。
小狗吓得要哭出来：“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哥哥，你好不容易才遇见她的，为什么不跟她走呢？”
追风定定地瞧着小狗总是泪汪汪的眼睛，低低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看看她如今的样子，我不会再称呼任何一个人类为主人。”
从被人类抛弃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哪怕那不是她的错。
凌晓晓看起来随时要哭了，她用力擦着眼睛，她听不懂追风在说什么，但是她看得懂追风的眼神。
她告诉许榴：“追风是我养的第一只狗，”
“我小时候被绑架过一次，我那个时候身边只有追风，它也只是一只狗，没有办法面对那么多歹徒。我差一点就被撕票了。”
“回来之后我父母认为追风没有保护好我，趁着我上学的时候，偷偷把追风遗弃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疯狂地喜欢狗，我养了很多狗，我总在想，我对这些狗狗好，那追风在外面的日子，会不会过得稍微好一点。”
许榴在追风背上打了一个整齐的蝴蝶结，黑背低声呜噜了一下，舔了舔许榴沾着血迹的掌心。
凌晓晓苦笑起来：“或许它现在找到了更想守护的人。”
许榴茫然地回头，不知道凌晓晓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就是阴差阳错，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凌晓晓看着追风离去的背影，她突然追上来有些卑微地请求道：“可不可以让我带追风回去休养？”
“我有照顾受伤狗狗的经验，只要养好伤，追风随时可以离开。”
她哀求地望向许榴，以为许榴可以决定追风的去留。
可是许榴低下头问追风：“哥哥，你想留下吗？”
追风本来想摇头，可是他看见远处骆随跑来的身影，摇头的动作就卡住了。
榴榴喜欢骆随，他想。
追风是很聪明的狗，他可以轻易地感知到人类的情绪，也学会了，原来人类之间，还有种感情叫做爱。
追风定定瞧着小狗，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榴榴，是在黄昏下的旧巷。
雪白雪白的一小团毛绒小狗，生得像是移动的棉花团子，连站都还站不稳，望向他的时候黑亮黑亮的眼睛里却好像盛满好多星星。
追风后来学到的，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个成语，叫做一见钟情。
狗狗的喜欢，永远是最无私最宽宏的，他永远不愿意喜欢的人为难，或者难堪。
他用鼻尖蹭了蹭许榴温热的掌心，忽略了心底莫名其妙的抽痛，还以为是皮肉伤牵扯到了心里。
奇怪，以前再重的伤都没这么疼过。
他用脑袋抵着小狗，低声道：
“榴榴，骆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