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任务完成后。
等回到高专已是凌晨四点。
天空是靛蓝和玄黑之间要亮不亮的蒙蒙状态, 为了节省电费开销，高专所有路灯都在傍晚六点开，晚上十一点准时熄灭。
静谧、幽寂。
弥弥双手背后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乙骨则抓着剑袋埋脸跟在后面, 一路, 两人都嘿然不语。
等到了宿舍大厅。
看着黑黢黢的女生寝室楼楼梯道, 弥弥苦着脸纠结了会。
因为白天睡了很久，所以这会儿一点也不困。再加上她此时好不容易有机会要挟乙骨，无数个使唤欺压他的念头法子在脑子里乱撞，期待亢奋得令她更加没有睡意。
她咬着手指转身。
乙骨忧太慢她几米, 此刻刚走进宿舍大厅。他们视线相撞了下, 乙骨忧太淡淡转移，要往右边拐上男生宿舍。
弥弥喊住他：“站住。”
乙骨忧太充耳不闻，继续走。
下一刻，他手机就响了下, 是line的讯息, 他习惯性看一眼。
[高专大群]
[#弥弥同学#：【图片】]
由于是弹在锁屏页面的消息, 图片点不开。
乙骨呼吸顿了下, 忙打开群聊。
[#弥弥同学#：【图片】]
将那张图片点开, 是一个街边随手抓拍的白色小狗。
“……”乙骨忧太收起手机，自暴自弃般转头，看向一脸得意的黑发少女, “弥弥同学, 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盯着他眼睑下方明显的雾青，以及淡漠疏离的面庞上难掩的疲惫憔悴, 弥弥圆润漂亮的眸转动了下。
她白天睡了多久, 乙骨忧太就祓除了多久的咒灵, 直到此刻回高专，也一直都没睡过。
他一定很困吧？
那就更不能让他睡觉了。
弥弥笑弯了眼：“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啦，不过，先去我的寝室吧？”
乙骨忧太：“现在很晚了。”
“那又怎么了？”
见弥弥一副完全听不出潜台词的模样，乙骨忧太罕见地噎了下，拧着眉说：“我是异性，这么晚了去女寝不好。”
“那去你的寝室？”弥弥歪歪头。
“……”乙骨忧太觉得胸口有些闷，他捋了把额前的碎发，让凉风吹一吹发胀的太阳穴，冷静了些，说，“算了，走吧。”
他越过弥弥，率先上了女生宿舍楼的楼梯。
高专目前加上弥弥也就只有三名女生留校，真希同学住在五楼，一年级的钉崎学妹住在二楼，四楼只有弥弥同学一个人。而他的寝室，同一层的除了伏黑学弟外，现在还多了个吉野学弟，人太多了。
相比下来，还是弥弥同学的寝室更方便。
弥弥跟在他身后，双手背后惬意地上楼，嘴角微微扬着，眸光时不时就转动一下。——如果是五条老师在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在憋坏。
打开寝室门。
弥弥先去厨房烧了热水，还用热水洗了小番茄。抱着水杯和小番茄回到客厅，踢掉拖鞋、跪坐在沙发上，转头，就看到乙骨忧太正站在寝室门口的位置。
寝室门半掩着，并未关严实。他一手抄在裤子口袋，另一只手放置在身后的门把手上，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状态。
弥弥将沙发上的毯子裹到身上，语调轻飘飘的，带着一点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威胁：“好冷的啊，快点把门关上。而且，我觉得乙骨同学也不希望有人突然来找我，结果看到你也在吧？”
“啪叽。”
——门被关上了。
弥弥略微勾了下嘴角，为自己拿捏住了乙骨忧太的心思而自鸣得意。她调了个电影频道，里面正在播她已经看过很多遍的《探案达人2》，“别那么拘谨嘛，过来点过来点~”
弥弥拍拍沙发垫。
乙骨忧太没动，声音不冷不热：“到底有什么事。”
“你过来就知道了啊，要我说，乙骨同学就别耽误时间了，早点弄完你也可以早点回去哦。”弥弥笑眯眯地看他。
“……”
他们对视了会，最终，乙骨忧太移开视线，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走了过来，站在沙发旁。
弥弥再次拍拍沙发垫。
他假装没看见，问：“说吧。”
“真是冷淡。”弥弥撇撇嘴，伸手捏了颗水果盘里的小番茄，小拇指指了指茶几上的两个任务报告书，“任务报告写起来很麻烦的啊，就交给你好啦。”
“只有这件事？”乙骨不确定。
弥弥摆出无辜脸：“那你还希望有什么事？”
“……”乙骨偏开头，将两个任务报告书拿起来，“没，这个我可以拿回去写，明早顺带帮你交掉。”
“不行。”
弥弥舌尖轻轻抵了下嘴里的小番茄，小番茄就被挤爆了，爆出汁水，番茄的清香溢了出来。她指指茶几，眨眨那双清透漂亮、却又明显能让人觉察黑浊恶念的眼睛，“趴在这里写就好了呀，更何况我还蛮希望自己交任务报告的。”
“那就明早带给你，你自己交。”
“不、可、以。”弥弥逐字逐句，略微抬起下巴，声音又娇又蛮横，“我说在这里写，就必须在这里写。”
乙骨忧太很轻地皱了下眉，但最终还是将剑袋抵着沙发放下了。他没坐在沙发上，而是盘腿坐在地上，趴在茶几上写报告。
写着写着，他忽觉灯光一暗。
避免不了地抬一下头，看向弥弥，便看到弥弥嚣张开怀的笑容，偏偏，她还要伪装出一副希望得到体谅的语气：“我现在要看电影。关灯看的话，会更有氛围感，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他淡淡垂下眼睑，就着昏暗的电视机荧光，继续写任务报告。
见他依旧没露出她想要看到的那种屈辱、厌恶、痛恨的表情，弥弥有些不爽了，“把你的外套给我。”
乙骨忧太写字动作微顿，“为什么？”
“我冷。”
他目光微抬，看她一瞬，重新垂下视线的同时，将制服外套脱掉了，朝弥弥递来。
弥弥并未直接伸手去接。
避免摔下去，她双手按压在沙发垫上，然后以跪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倾身向下，低头埋在那件外套上，轻轻嗅了下。由于脸庞距离乙骨忧太抓外套的手很近，潮热的鼻息还扑洒在了他的手背上。
乙骨慌乱抬一下视线，喉咙一紧，“你……”
弥弥抬起头，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揶揄的语调充满了深深恶意：“乙骨同学，你的外套汗味好重啊，超——级——难闻。”
晦暗的氛围中，加快了下的心跳恢复平稳，发热的耳根也迅速降温。乙骨忧太眸色很冷，“那就不要问我借外套。”
他递外套的动作缩回来。
弥弥却快速抓住他外套的一角，目光停留在乙骨忧太略显难堪的脸上。他眉头紧拧、没多少血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那双以往觉得大到阴气沉沉让人不适的眼睛里，往外冒着烦躁和受到羞辱的负屈。
此时此刻，一种成就感和变态的自满感，同时在她心中慢慢漾开，使她暂时陷入了一种恍惚失神的贪婪状态。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说了实话嘛，但我还是很认真地想要借外套的。”弥弥无辜地眨眨眼，“所以，乙骨同学会继续借给我的吧？毕竟你应该不想那两张照片被高专的大家看到。”
其实并非完全像她说出口的那样。
这件外套虽的确有汗味，但更多还是一股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如果不是对乙骨忧太的讨厌几乎要刻进骨子里，提及乙骨忧太的名字她都恶心得要吐出来，说实话，她还蛮想单纯地再嗅一下的。
并且，虽然没用手触碰，但只是鼻尖轻轻蹭在上面一下，也令她清楚的感知到，这与披在身上很久都没有变暖和的毯子一点也不同，如果披在身上一定会很暖和。
可她偏要用阴阳怪气腔调不留情面的说出来，目的就是让乙骨忧太觉得丢人，此刻弥弥脸上就分明透着一丝这样的得意。在提及得以威胁咒术界四大特级之一的乙骨忧太的照片时，这抹得意被加大。
乙骨忧太冷声：“那张照片有弥弥同学你的手出境，那根手绳，熟悉你的人应该都认得出。如果照片被大家看到了，应该不只是我会陷入厄境。”
弥弥完全没露出乙骨忧太所预料中的反应，她笑眯眯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们关系不好，被发现是我在欺负你，也没什么好出乎预料的吧？我想还是乙骨同学这个特、级被欺负成这幅口水直流的样子，更值得大家关注。”
不知是何心理，她特地强调了‘特级’俩字。
“……”乙骨的神情阴郁下来，抓外套的手收紧了些。
从弥弥的角度来看，那就是他回忆起了那张照片中自己可怜又难看的模样。
她的情绪更加高涨起来，黑暗中，黑眸是那样的明亮期待，语气也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如果不希望被大家看到的话，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三天之后会当着你的面把照片删掉的啦。”——如果她不小心备份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乙骨忧太深呼吸了下，松开了抓外套的手。
弥弥志骄意满地将外套拽过来。外套一如她一开始所猜测那般，超级暖和。她披到肩上，就像被火炉围裹着。
瞥一眼仿若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写报告的乙骨忧太，弥弥看着电视机，根据电影剧情故意拿腔拿调地用讨人厌语气说：
“真是好奇，究竟要多人渣，才会触犯众怒啊。”
“如果这个小优（电影中的反派）早点发现自己的恶劣和自以为是的伪善狠毒，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得乱七八糟了啊？”
“咦——真可怜，被欺负的口水直流的样子，跟某人好像哦~”
……
乙骨假装没听见，写下最后两行字，站起身，拎起剑袋背到肩上，“写完了，我先回去了。”
“站住——”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乙骨忧太停顿下来，他抓门把手的手紧了紧，没转身，“还有什么事。”
弥弥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乙骨忧太身侧，“我刚才吃小番茄，把手指弄脏了。”
说着，弥弥举起右手晃一晃。
没开灯的情况下，寝室黝黑，弥弥雪白的、在晦暗中晃动的手格外显眼。
“呐，帮我舔干净。”
“小狗什么的，应该很会舔人的吧。”
她贪滥无厌地持续找茬。
“……”
他的面色陡然沉下来，眼里透着警告，“弥弥同学，别太过分。”
“有很过分吗？我怎么没发现。”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
寝室黝黑、寂静，除了散发微弱光芒、响着吱呀吱呀恐怖BGM的侦探电影，氛围的烘托下，这样对视了十多秒，弥弥一时间竟有些发憷，有点没底气起来。
但涌上头来的，更多的情绪还是暴躁。愤怒乙骨忧太都有把柄落在她手上了，居然还敢用这种眼神威胁她。
她正要发作，倏忽，手腕被抓住。
毫无预兆、弥弥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乙骨忧太一边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目光静静盯着她，一边抬高她的手，探舌舔上去。
湿热的鼻息扑洒在她手背，粘腻湿润的触感穿插在她的指缝，黏黏糊糊、又湿又糯的感觉恶心得让她后背一麻。
弥弥一把将手抽回来，用力蹭了蹭衣服，那种痒痒的、渗人的发麻感渐渐消失。
她的火气暴涨，“我要自己来！”
他缓缓弯下腰，双手撑膝，弥弥能平视他了。
“三天。”
他兀地冒出一句。墨绿色的眸冰冷、阴郁。
“今天是第一天，还剩两天。”
听到这句类似警告般的提醒，弥弥的怒火只会暴涨，她面无表情着，指腹重重碾了下他的舌头，然后伸进他嘴里，扣搅他的口腔内壁。
“唔…咳咳……”他依旧是上次那副样子，半张着嘴，因刺激而分泌出的过多唾液，随他极力不吞咽的表现，而顺着下巴滴淌在地面。
一滴两滴……
最后聚集成一小滩。
“你真变态啊，口水这么多。”弥弥捏住他的舌尖，用慵懒软糯的声音嘲讽，“快点把地板擦干净啊，脏死了。”
乙骨忧太肩颈线绷得很紧，撑在双膝的两只手臂也轻微抖动着。他一把拍开弥弥的手，先是用手背重重摸了下嘴角的口水，才蹲下去，用袖口胡乱地擦拭地板上的口水。
等地板擦得差不多，弥弥却也蹲下来。
“呐，”弥弥抓住他的两只手，摆成合拢的手势，乌泱泱的眸子漆黑污浊，“还要继续的哦，为了避免地板再被弄脏，就拜托乙骨同学好好接住自己的口水了。”
*
凌晨时分，天蒙蒙亮。
刚连续做完五六个祓除任务的一年级生，并排走在高专的林道内。
“乙骨学长？”
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吉野顺平有些疑惑，“我好像还没见过……”
“新生欢迎会那天，他正好出任务去了。”野蔷薇满不在乎地回话，“不过见不见都没差吧。因为自从我知道这个名字起，这个人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回了国，都一直奔波在各种任务上，我目前也就见过他一面，就是他接弥弥姐回高专那次，正好在你入学前一天。所以，”
野蔷薇手肘顶了顶吉野顺平的后背，“只要知道二年级还有这么个人就行了啊，其他的，不重要啦。”
她觉得吉野顺平是紧张。
因为这么几天的相处看下来，她能感觉到吉野顺平是个社恐，如果不是这次的任务，她和伏黑说不准到现在都没法跟他说上一句话。
吉野顺平松口气，面上带笑，“嗯，不过还是挺好奇乙骨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什么样的人吗？”野蔷薇单手支下巴，面露思考：“我只听弥弥姐说过，‘他是个超级虚伪、贪得无厌、根都烂掉的卑微生物。’”
“当然！”
野蔷薇往前跳了一步，挡在另外两个同级生前面，双手交叉在身前，摆出‘达咩’姿态：
“以上可不是我说的话，是弥弥姐原话！我骂人可从来不骂这么高端的词，一般都直接说傻逼。”
伏黑惠脸黑了一瞬，有些无语，“别听那家伙乱说。”
“乙骨前辈是很值得尊敬的。”
“嗯？”野蔷薇不太赞同，双手叉腰，“你跟他相处过？不然为什么这么说。”
伏黑惠：“我以前跟他出过几次任务，为人可靠正经，而且很温柔。是二年级的前辈中唯一值得尊敬的。”
吉野顺平看向伏黑惠，语气带着疑惑：“这么说来，其他人都不值得尊敬吗？”
并且二年级生里。
他觉得最好的，还是……
脑海中仅是浮现一瞬她含笑的脸，和被风吹扬的墨色长发，吉野顺平就红了脸，连忙清清嗓子，“即使...即使不提别的，狗卷学长看起来也很可靠吧。”
不等伏黑惠回答，野蔷薇就幽幽开口了，“那家伙也只是表面看着可靠，我可不会忘记他偷穿真希姐裙子这件事。”
吉野顺平瞪大眼。
“还有熊猫那个变态咒骸，和五条那个缺德教师，竟然偷穿我的外套和裙子！至于乙骨小子，他害得我白白收拾行李这件事我可还记得呢，虽然对我没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吧，但弥弥姐讨厌他，我就也讨厌他。总之就是，”像是想起什么气愤的事情，野蔷薇愤愤不平，“除了真希姐和弥弥姐，二年级的都是人渣！”
吉野顺平被野蔷薇的这股气势惊到了，好半晌才有反应，“这……这样的吗？”
“那当然了！啊到了，”野蔷薇站在女寝楼梯旁，目光瞥一眼伏黑惠和吉野顺平，“早上的课我不去上，至于怎么请假说服七海先生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没把这件事好好办到——”
野蔷薇将腰间别着的锤子拿出来挥舞了下，“你们懂的。”
伏黑惠扯住一下僵住的吉野顺平的衣服，将他往男寝的方向拉，“习惯就好。”
……
吉野顺平和伏黑惠一样住在三楼。
所以能交流得多一些。
“你别听信钉崎的话，乙骨学长为人很好的。等你多接触接触，就会清楚二年级生里全是人渣，乙骨学长也不会是。”伏黑惠说道。
“好的。”
说话间，他们来到三楼，一转弯。
就看到古朴的木质走廊里，那道显眼的、穿着白色制服的修长身影。
“乙骨学长？”伏黑惠下意识出声。
由于伏黑惠的出声，吉野顺平原本看一眼就收回来的目光，再次朝那道人影看去。穿着罕见的白色制服的少年人保持着开门的动作，侧头看来。
白到不正常、有些病态的肤色，过长到微微遮住眼睛的黑色碎发，以及浓重到令他看起来死气沉沉的黑眼圈。他那双阴郁、没多少情绪的墨绿色眼睛自伏黑惠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身上，停顿住。
吉野顺平本能地心脏一紧，陷入紧张。
这位乙骨学长……
看起来、好像并不像伏黑说的那样好相处啊……好吓人。
冒出如此想法的下一秒，只见那张阴森的脸上突然冒起和煦温和的笑容来，他轻笑着，“你就是一年级的新生吧。”
“啊...是的，乙骨前辈。”吉野顺平鞠躬。
“嗯，这次没什么准备，下次再给你带见面礼。”
说话也好温柔啊，就是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哑……
吉野顺平这样想着，直起了身体。
而他身侧的伏黑惠却眉头紧蹙，不确定般出声：“乙骨学长，你怎么了？”
“嗯？”
乙骨下意识用舌尖抵了下还在冒血的口腔内壁，毫不在意地笑笑，“没怎么，不小心咬破了。但这点小伤用不着反转术式，所以就没治疗。”
“原来如此。”
“嗯，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乙骨忧太朝他们摆摆手，开门，将寝室门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