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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章 番外4·蔷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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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熄灭,是台上唯一能看清观众席的瞬间。

明星照然,在风雪年代红极一时,出身饵城,却在主城上流中呼风唤雨,可惜难逃畸变厄运。千万歌迷曾在听说他没有丧失人类意志时热泪盈眶,但转头又接到他因不肯成为守序者而即将被防御性处死的噩耗。

可尖塔还是迎来了新成员。

据说,尖塔第二把交椅、手握靳氏大权的靳旭炎,亲自把他保了出来。

在明星陨落,被强迫入尖塔的岁月里,外界众说纷纭,但人们再没能捕捉到他的身影,直到世界上第一个基因熵减、从畸变者退回普通人类的新闻流传。

依旧是他,照然。

很多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注定不会拥有平凡的一生。

诸多悬念吊诡,诸多难言往事,诸多香艳秘辛,都藏在那双惊艳的眼眸中了。

镁光灯熄灭,舞台漆黑一片,唯有贴在眼下的几颗碎钻还在幽暗中折着光。

像几滴泪从眸中滑落,晕入唇畔的流云纹饰中。

安静的场馆内充斥着气喘声,无人舍得在他开口前出声。

唯有满场炙热。

可照然什么也没说。

灾厄离去,盛世重回。重返舞台后他变了很多——譬如,从前下场前的聊天再也没有了,除了唱歌,他在台上什么也不做。

漆黑的台上只有一道纤细的影子。他独立高台,冷傲难及,但却莫名孤寂。

照然下台前最后瞥了一眼观众席。

这是比从前更火爆的场馆,但台下却少了一道深沉的注视。

他推开立麦,转身在一片失落叹息声中离去。

靳家的掌权人是他的听众,他一直都知道。

那个人从未错过他的任何一场演出,VIP席永远都有那道身影,但却不像其他富豪一样在演出结束后冒昧造访,没索要过联系方式,连一枚首饰、一枝花都没送过。

他曾以为那个人是唯一纯粹的听众。

直到他被捆缚至他面前,靳旭炎抬起他的下巴,冰冷地审视他半晌后说道:“流明。就叫这个吧。”

流明是他为他起的代号,在尖塔的名字。

天平翻转,明星和追随者的地位差被打破。

基因畸变让他产生了一些令他自己痛恨的本能,比如会因血脉压制而颤栗。一方基因型是黑虎与黑蔷薇,另一方则是豹与血雀,当靳旭炎靠近并审视时,他浑身血管扩张,仿佛能听见血液奔流,神经随着心跳而剧烈震颤。

但他不可能表露出恐惧的本能,相反,他恨恨地盯着那个男人。

“听说你死也不愿意加入尖塔,是么。”

靳旭炎在他面前坐下,随手解开了衬衫上面的两颗纽扣,他顺着敞开的领口看见半边胸膛和满臂的蔷薇刺青。他恍惚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位豪门掌权人的黑蔷薇基因——他擅长精神折磨,能轻易地让人陷入绝望。

照然警惕地盯着他,

预感他很快就会精神控制自己屈服。

但是没有。

靳旭炎只是打量他片刻,

而后起身淡声道:“喜欢被强迫,那就绑着吧。”

他径直离去了,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间奢华而空洞的房间里,没有替他松绑。

双手缚在身后,大腿和小腿绑在一起,只能跪地或以蜷缩的姿态侧躺着,其实他四肢早已酸麻刺痛到极点,但他不肯求饶,独自在房间里与空气对峙,没有食物和水,体力流失很快,而在那之后的整整一星期里,靳旭炎完全没有露面,只有人每天早晚来给他打一针营养针,后勤人员仔细量了他的尺寸,似乎在为他定制东西。

照然闭眼假寐,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专属的机械羽翼和作战装备,一掷万金。”

“……那位在尖塔一直收敛着豪门做派,如今才是真让人开眼了。”

“大脑被要求把声波增强设施设计成一件装饰品。”

“真的能做到吗?”

“钱的力量。”

“炎看上他什么了?模样,还是说,豪门就喜欢揉碎这些高高在上的宠儿。”

“不知道,但听说亲自写了上百页报告,硬是把人从黑塔保了出来。”

没人知道靳旭炎是他的歌迷。

照然想,也许靳旭炎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他有印象。

绳子被解开时,他四肢痛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倒在地上难以自控地抽搐。

靳旭炎就是在那时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想明白了么。”

他的声音依旧很冷。照然想不透,真挚听了自己几百首歌的人,怎么会这样冷酷。

许久,照然从地上缓缓坐了起来,他的腿已很难站立,但他仍旧一寸一寸地直起腰,不屈地仰视着那个人。

“我不为任何人卖命,太蠢了。”

一丝笑意从那对眸中划过,像是听到小孩子说了什么天真的话。

“你以为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人类卖命吗?”

“不是吗?”

靳旭炎高高在上,垂眼看着他时,像在看着一件自己的所有品。

“不是。”

“你想不明白也无妨,学会服从就好。”

“当然,学不会也没关系,你最终还是要服从。”

靳旭炎话很少,极致的冷与残忍。

他只相信自己的所见和判断,不许人解释,甚至不留求饶的余地。

大多数时候,他压根不和他对话。

照然砸毁了数不清多少件昂贵的装备,底下人对他汇报时,他就站在他身边,心头涌起快意,然而他只抬了下眼皮,“十几次了吧,是不喜欢还是什么?”

“我不做守序者。”

靳旭炎收回视线,淡淡吩咐道:“再做几套,等他被畸种撕下几块皮肉,就会自己穿好装备,被围攻过几次,就会捡起机械羽翼。”

“你想多了,

我不会出任务的。”

靳旭炎看也没看他一眼,

低头继续翻看资料,“由不得你。”

那是黑塔整理的畸变者信息,世界上每天都有人畸变,能保留人类意志的是凤毛麟角,大多数在畸变后就沦为怪物,会被处决。

还有极少数,虽然成为怪物,但是美丽的怪物,据说靳旭炎偶尔会从中挑选几个看得过眼的,从黑塔手里把人要来,亲自一点一点折磨死。

和尖塔所有高层不一样,靳旭炎在畸变后始终没遏制住杀.戮和施.暴的欲望,他也不遮掩,还和黑塔做了一笔交易——只要不危害普通人类,黑塔会为他行个方便,帮他纾解那些心魔,以确保他在人前永远是个情绪稳定,忠诚可靠的守护者。

靳旭炎翻页的动作停下,抽出一页纸。

照片里是一位身材娇小皮肤如雪的少年,长着尖尖的猫耳和尾巴,虽然缩在笼子里,但却眯着眼蠢蠢欲动地盯着外面,随时准备将任何看见的生物撕碎。

猫科类畸变。

其实照然也属猫科,豹么。

靳旭炎随手把编号拍下来发给黑塔,一瞥他捏紧的拳头,“怕了?”

照然死死抿着唇,许久才从牙缝里挤道:“变态。”

靳旭炎哼笑一声,“还没见过我玩玩具,就开始指手画脚。放心,不会那样对你。”

他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照然不想承认,但听到那句承诺时,他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这个人纵然千般坏,但没有食言的习惯——就像那成百上千场演出里,他从未迟到。

“但是。”靳旭炎停在门口,“要服从。”

“我不会弄死你,但要是惹我发火,你的日子同样不会好过。”

他说,“我和其他高层不同,我没有养孩子的自觉,劝你谨言慎行。”

很快,照然就知道了不会好过是什么意思。

唇边被安装上增强声波能力的装置后,他撕碎了靳旭炎同步送来的任务情报,并用一把匕首试图将那些已经嵌入皮肤的金属纹饰片撬下来。

第一滴鲜血顺着金属和皮肤贴合处流淌而下时,靳旭炎一脚踹开了门。

他一字未发,震怒的气场却让照然拿着匕首的手都抖了。

蔷薇花藤死死地将人捆缚。

手腕,脚腕,腰腹,腿根,腋下,脖颈。

那些花藤像蛇一样在他身上游走,逐渐收紧,深深地勒入皮肉,像是要将他的骨头都勒断。

剧烈的痛楚啃咬着每一根神经。他空洞地睁大双眼,喘着粗气。

汗水从发间挤出,淋淋漓漓地洒了一地,心脏像要从身体里爆出来——被生生勒爆出来。

这还不够。

一声清脆而锐利的抽打声,成股的花藤破开衣衫,留下一道鲜红的鞭痕。

一鞭,两鞭,三鞭……

他恶狠狠地抽了他五记,在他胸口创作了一幅鲜血淋淋的爪痕。

让他没来由地想起那只导致自己畸变的豹子,又想到资料页上那个猫类畸变的男孩。

他一把捏过他的下巴,“认错。”

“‰”

“那明天继续。”

噩梦反复。

接下来的几天,照然的记忆有些模糊,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痛楚中浑浑噩噩地半昏半醒着,他开始恐惧不知什么时候会响起的推门声,恐惧那道身影。

不知道捱了多少天后,他终于在他伸出蔷薇花藤时开口道:“为什么这么对我……”

“什么为什么?”

“你听了我无数场演出,从未缺席。”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依旧无动于衷,“所以我已经足够忍让你。”

语落,花藤锐利地扬起。

“陷入绝望。”照然虚弱道:“你有强大的异能,何必用这么原始的方法折磨我。”

“不是想让我屈服吗,这对你来说,本应易如反掌吧。”

他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

他知道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用他无从反抗的方式让他屈服,既然他没办法逃离,不如让那一天来得快一点,省去这中间的痛苦。

太痛了。

然而想象中的鞭打没有再落下来。

那些蔷薇花藤不仅没有刺入他的神经,反而从他身上渐渐褪去了。

他跌落在地,看着他的鞋尖。

“没有下次。”

伤养好后,他强迫他去参加了第一个任务。

靳旭炎大概猜到他会逃跑,时时刻刻盯着他,然而越是这样,他反而越不想跑,畸变之后,他被迫离开舞台,失去了人生热爱,不知从何时起,忤逆这个男人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他对他出言不逊,但他好像从不放在心上,日常言谈中甚至还称得上温和。

只有无视他的命令,和试图伤害自己,才会让这个男人暴怒。

战场上,照然从那个人眼中看到了惊艳。

他的确拥有极高的基因天赋,他的声波能在百米之外让畸潮陷入狂乱,近身搏击时,豹子的迅捷和精准也施展无漏。

第一个任务结束后,照然捋平被撕破的衣衫,从包里拎出那一堆没用上的装备丢在他脚下,说道:“不客气。”

他说完后停在原地,想要看到那个男人暴怒,隐忍亦或是给他一巴掌,无疑都会让他感到快意。

但靳旭炎却笑了。

那双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骄傲,比他在台下仰望他时更加热烈。

热烈不应该属于这个人。

照然发怔间,靳旭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一时间忘记,应该把外套狠狠掷在地上才对。

“知道你的爪子很利。”靳旭炎转身离开,“下次会找更美味的猎物给你。”

照然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深夜在尖塔房间中醒来,回味着梦里的战场,忽然明白过来。

他是享受那场战斗的。

看着山海般的畸潮在他的声波下乱舞,看着那些丑陋被碾碎,被清洗,看着贴到眼前的丑东西肢体断裂,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爽快。

那是一种掌控感,就像从前站在舞台上,掌控着一杆立麦,掌控着台下无数上流人士的呼吸和心跳。

也包括那个人的。

他走出房间想透透气,却意外听到了隔壁的电话。

在黑塔面前,他依旧蛮横,说一不二。

“他很优秀,远超所有人预料的优秀。

“对人类不够忠诚,那重要吗?难道黑塔认为我对人类忠诚吗?

“够了。

“无论怎样,这个人我已经要了,不接受任何理由召回。

“希望黑塔明白,从他踏入尖塔的那一刻起,他受我管制,也受我保护。

“别再想着动他,无论是处决还是考验——我不是秦知律,被我选中的人绝不接受其他人的摧残,把基因试验那套东西收起来,他,你们一根手指都别想碰。”

直到那个人扔了电话,给自己斟了一杯红酒,照然还站在门外。

靳旭炎喝了睡前酒,处理了财阀的事务,又洗了澡,临睡前才发现房门没有关严。

他拉开门,对着照然皱眉。

对峙许久,他终于松开眉头,缓和下语气。

“做噩梦了?”

照然错愕,“嗯?”

那只曾在很多个晚上赋予他疼痛,折断他的自由的手掌落在他头上,轻轻安抚。

“第一次见血,没有临场应激已经很了不起了。噩梦来了就由它来,要记着,你早晚会醒。”

往后很多年,那晚的那句话,那个披着睡衣站在他面前挡着光的身影,都刻在照然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止一次地想,那个男人本身是否算是他的噩梦,那晚他是否已经预言,自己终将从他这场“噩梦”中醒来。

那晚的最后,照然问道:“你也不为人类卖命?”

“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

“那为什么要做守序者?”

靳旭炎笑了,“证我的道。”

也是很久之后,在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后,从秦知律嘴里,照然才听见了那个人心底的声音。

超畸体永恒失序,守序者,以身证道。

那个常说“人是盘中沙,命运翻覆之”的男人,从未真正向命运妥协。

他一直高昂头颅,就像习惯主导和控制身边人一样,也绝不将自己的去向交给命运。

尖塔论坛上有很多桃色八卦。

做明星时,网上每天都有人编照然和这个精英、那个富豪搞在一起。加入尖塔后,他的八卦反而纯粹了很多——只有靳旭炎一个,所有人都认为靳旭炎早就对他动了强,已经把他翻来覆去睡烂了,不然很难解释

那些领口袖摆遮不住的红痕,很难解释他走路时打晃的双腿,和聚餐时连坐下也犹豫的神情。

每当看到这些帖子,连照然自己都会有些唏嘘。

那都是体.罚,靳旭炎从未碰他。

他们之间最暧昧的一次,却是他主动。

忘了是第几次任务,他依旧执拗地不肯使用他为他定制的那些装备,终于被畸潮拉入旋涡,铺天盖地的脏东西嘶吟着朝他盖下来,他像是一块落入虫穴的肉,很快就会被蚕食殆尽。

而后,战场上始终怠于行动、一贯将活都交给手下人干的靳旭炎,亲自冲入了畸潮。

那是照然第一次看他开杀戒。

恐怖,只有这两个字。

尸山血海,呼吸之间。

开辟出一条血路终于来到他面前时,靳旭炎狠狠一巴掌掴在他脸上,打得他趴伏于地,耳边轰隆。

但他仍然听清了他那句愤怒的嘶吼。

“你想自杀?想用这种方式反抗我?”

他误会了。

但照然没有解释的念头,他被抓着衣领拎到面前,黑蔷薇的枝蔓随着那个人的怒气再次攀爬上他的四肢,将他捆缚架在空中,架得比那个人还高出一截。

他垂眼品味着那双眸中的愤怒,看着那些不该属于那个人的热烈一寸寸吞噬掉了冷酷。

很突然地,仿佛不受控般,照然朝他俯下唇。

他只动了动就停住了,但靳旭炎却在瞬息间洞察了他的念头。

蔷薇花藤繁茂,将他们包裹在中间,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靳旭炎将他从高处拽下来,捏着他的下巴,凶狠地掠夺,直到两个人都在彼此的嘴里尝到了血腥。

回到尖塔,照然主动走进了隔壁曾令他恐惧的房间。

他知道靳旭炎早就想要他,就像他此刻突然也很想要他一样强烈。

靳旭炎的□□和残忍在那晚也体现无遗,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将照然的脸掰过来,难以置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

照然痛得浑身打颤,却还是高傲道:“头一回。便宜你了。”

他看着那个人,用垂青施舍一个信徒的眼神,就像昔日在台上一样高傲。

靳旭炎没有被他触怒,只是看着他。

又一次,照然读不懂他的眼神。

“以后出任务,穿好装备。不喜欢我给你的,就自己去定制一套。”

“什么?”

狠狠一撞让他差点咬了嘴唇。

“不要反问,答是。”

照然没再开口,靳旭炎也不逼迫,但那晚折腾到最后,照然终于蜷在他怀里恹恹道:“订一套装备多少钱?”

“用我的账户。”

靳旭炎把他揽在怀里,胸膛坚实而温暖,“攒够任务再还我吧。”

照然闭着眼睛在他怀里哼笑一声。

“真无聊,你果然和所有有钱的家伙没什

么两样。”

等头顶的呼吸声趋于平缓,他才重新睁开眼,借着昏暗的月色看着靳旭炎胸口和臂膀上大片的黑蔷薇刺青。

黑蔷薇,诡异而危险。

它的刺会让人鲜血淋漓,但它的柔美也让人沉沦。

“好好睡觉。”

仿佛已经睡熟的人忽然出声,闭着眼睛在他头上按了一下,“你累坏了。”

照然不知道自己和靳旭炎的关系有没有发生变化。

他依旧不给他好脸色,人前人后,处处顶撞。做得过火,踩到那个人的底线,靳旭炎也照旧会罚他,或是在床上,从不轻饶。

他是照然在尖塔最痛恨的人。

但也是在尖塔,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牵挂的人。

有一次清扫任务里,靳旭炎带了几十个守序者去,但那场战斗异常惨烈,将近三分之一的守序者在战场上因为混乱的畸种干扰而再次畸变失智。

回来后,靳旭炎一言不发,半夜照然试着推开那扇门,才发现那人已经坐在沙发里睡着了。

空了的红酒瓶倒在桌上,耳机一只垂落,他走上前去拿起那只耳机,突然在安静的房间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旋律。

照然愣了下,把那只耳机塞进耳朵。

他自己的歌声从里面传来,那是一首童谣,是小时候在饵城妈妈曾唱给他的,他没在公众场合里演唱过,只是某次回家路上自己哼了一段,被狗仔视频捕捉到。

靳旭炎把那段音频剥了又剥,去掉底噪,只剩下他柔软干净的嗓音,在耳边反复哼唱,像是轻轻的撩拨,又像是在哄着什么。

照然发愣时,靳旭炎醒了。

酒醉的眼睛布满血丝,他只瞥了他一眼,按了按另一只耳朵里还塞着的耳机,指尖在终端上轻碰,切了歌。

那是另一首照然早年的歌曲,那年灾厄还不算严重,即便是饵城人,也会在冬日的尾巴为节日忙碌,那首歌的曲调温暖,似是欢乐又似悲伤,歌名叫《雪夜将至》,他在主城第一次演出就唱了这首歌,但后来因为名字不太吉利渐渐地就不再唱了。

靳旭炎什么也没说,扭头看向窗外纷飞的大雪。

他们分享着一副耳机,静静地听完了那首歌。

那晚靳旭炎忽然喊了他的名字,“照然。”

“我和顶峰打过招呼了,秦知律也知情,他会确保顶峰履约。”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离开尖塔吧。只要不感染人类,不伤及无辜,黑塔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照然没有吭声。

他狠狠地皱眉,就连他自己都没意料到的,心脏在听到那句“我不在了”时猝然一痛。

末了,他启唇对靳旭炎说了一个“滚”字。

“谁稀罕你的假慈悲,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我的主人?”

靳旭炎依旧不发火。

他从未因他的出言不逊而动怒过。

“难道你现在喜欢上守序者这个身份了?”

照然冷笑,“我喜欢看你发现自己掌控不了一切时的懊恼。”

那时照然曾以为,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关系会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就像永不停歇的风雪。

直到在降临沼泽,蔷薇花枝穿越万千泥鞭,终于将他安安稳稳地送了出去。

“平安。”

他最后只留给他这两个字。

他总觉得最后那刻靳旭炎该是有千言万语,但那人向来讨厌麻烦,惜字如金,大概最后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平安,你要平安。

其他的话,早在那日日夜夜里数不清的针锋相对时说过了。

譬如前往沼泽前的那个任务,他失误差点丢了命,虽然他又一次救了他,但却很突然地在夜深人静时说,也许不该强迫你成为守序者。

但他还说,你做守序者后,比从前在台上更热烈,也更狂妄了。

当照然再次回到沼泽,心甘情愿地向黑蔷薇献上双腕,要与他一并被混沌吞噬时。

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磁性沉稳的嗓音。

在他耳边对他说——

照然,我无法替你阻止人生崩塌。

但所幸,我能把你的人生找回来,重新还给你。

那一瞬,这个人的千万用心,残忍之下的呵护,暴露无遗。

他终于在这场博弈中输了,因为他让他看见了真心。

但照然想,输得最彻底的,还是我。

音乐的余响在身后消寂,浪潮远去,世界重归寂静。

后台灯火辉煌,人来人往,都簇拥着他,赞美着他,将他众星拱月般捧在中心。

这是他曾经最爱的舞台。

现在却空洞如死穴。

“您夜宵要在哪里吃呢?”助理小心翼翼地笑着,“好几个听众都递了邀请函,都是个顶个的……”

“不吃夜宵。”照然摘下手套,冷淡道:“我的园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基建已经弄好了,浇灌、温控设施都已经就位,就差移栽花株过来了。”助理似乎已经习惯了大明星的高冷,立刻转换了话题,“前黑塔的人下午还来问,您要哪里的花苗?”

“降临沼泽。那株通天的黑蔷薇不让碰,但它脚下时不时开出的小花,有一个算一个,都移过来吧。”

助理犹豫了下,“可以倒是可以,但……会不会太少了?光秃秃的。”

“早晚有繁茂的一天。”

“好吧,哦对,前黑塔为您挑选的黑虎也随时可以入园了,其实我有点担心,黑虎不会把那些娇弱的小花踩碎吗?”

“不会。”照然顿了顿,“越是残暴的生物,反而越能和柔脆之物共处。”

助理懵懂地点头,叹口气又说,“您还是听前黑塔的劝,把唇周的纹饰弄下去吧……你已经不是畸变者了,就算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可身体已经无法接纳这些金属异物,你就不疼吗?”

照然刚好在镜前驻足,侧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基因变回纯粹的人类,每天都在和这些金属异物发生排异反应。

刚刚吃过免疫抑制的药物,一场演出下来,脸颊又绯红一片。

“无妨。”

照然抿了下唇,透过镜子与自己对视,透过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眸,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容貌。

他好似在对着自己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总得有什么,让我一直记着那场终于远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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