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美食与味觉（14）
窗畔, 清凉的微风卷起窗帘一角。
透过窗的春日阳光犹如细碎的金子，洒在肌肤上带来十足的舒适与温暖。
可裴屿的心脏却像是冬日寂冷般的寒栗。
蓝瑟成长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裴屿的想象。
这些年, 他所牢牢把控的一切似乎快要朝着一个不可控制的可怕方向疾驰而去——只要，蓝瑟彻底挣脱了他束缚的绳索, 脱离他的掌控……
一瞬间, 裴屿濒临失控的边缘, 甚至险些产生想要将蓝瑟从病床上走、锁在家中的冲动。
裴屿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握紧成拳, 未曾修饰过的微长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掌心之中。
掌心传来犹如剖肉挖骨般的剧烈疼痛，令裴屿勉强保持一丝清醒与理智。
蓝瑟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好哄的小孩子。
他现在最该做的, 就是换种方式对待现在的蓝瑟, 因为他还没有挖掘殆尽蓝瑟身上无穷尽的利益……
利益。
全都是为了利益。
裴屿微垂的侧脸晦暗不明，黝黑眼眸泛起的猩红血丝快要将眼白吞噬。
可是。
为什么蓝瑟不能像过去那样，乖乖地只听他一人的话？
为什么蓝瑟会长大、拥有自己的想法？！
注意到裴屿身体微微晃动, 蓝瑟以为裴屿这是连夜从国外飞回国内累着了。
蓝瑟道：“哥。你回去休息吧。我只是感染了流感病毒而已, 况且这里还有季成川陪……”
倏然, 男人宽厚的身躯将蓝瑟笼罩于身下。
裴屿的右手强势地抚上蓝瑟的脖颈。
蓝瑟下意识地想要侧头躲避/.52g.G,d./，可裴屿的左手已抵在他的耳侧, 他避无可避。
陌生的温热手指触感袭上颈部, 蓝瑟犹如受惊了的鹿, 他清透的凤眸圆睁，清瘦的身躯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虽然裴屿和蓝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是裴屿始终对蓝瑟恪守兄弟的底线。
裴屿从不会对蓝瑟做过于亲昵的举动。
但是，裴屿的体温与淡淡的古龙水气味几乎完全挤占了蓝瑟鼻尖的空气。
过分暧昧的距离, 令蓝瑟难以呼吸。
裴屿的指尖轻掐蓝瑟沾染点点绯色的雪白脖颈, 他双眸充斥着几近疯狂的红与黑, 眉眼往日伪装的温和早已荡然无存。
蓝瑟眼前的裴屿，陌生得可怕，可怕到使人心生恐惧。
蓝瑟干涩到即将窒息的喉咙颤抖地挤出一个字：“哥……”
裴屿的右手挡住蓝瑟微微张开的唇瓣。
“小瑟。”裴屿低声道，“季成川有什么好的？你对他这么恋恋不忘？”
蓝瑟的身体骤然僵硬。
裴屿的声音如同沉寂的深潭，仿若将他拖入不可见底的深渊。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季成川留下的痕迹。”
“小瑟。我记得，你从小就怕痛。我为了你，家里的角角落落都贴着防撞海绵，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但是，你居然接受了季成川留下这么多痕迹……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裴屿的指尖在蓝瑟颈部反复摩挲。
指尖触感的陌生，温度的陌生使得蓝瑟身躯产生犹如潮水般抗拒的战栗。
裴屿的手继续肆意地探向蓝瑟微凸的锁骨。
“哥！”蓝瑟细弱的双手紧紧抓住裴屿的手臂，清冷凤眸氲满抵抗，“不要！”
裴屿的右手径直掐上蓝瑟面颊：“小瑟。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就连单纯的触碰，都这么令你不情愿？”
蓝瑟犹如蝴蝶翅膀般的长翘睫毛轻颤：“哥。我们是兄弟。”
早在一个月前，裴屿和季凝的订婚宴上。蓝瑟做出了和裴屿当一辈子兄弟的决定，他心中曾拥有过的、跨越兄弟界限的一丝旖旎也全然消逝。
“呵。兄弟？”裴屿的鼻尖发出一声极轻极淡的嗤笑，“蓝瑟，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吗？”
蓝瑟不可置信地望向裴屿。
对裴屿的暗恋，蓝瑟自己都未曾察觉。裴屿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的暗恋？！
如果裴屿知道他的暗恋，那为什么不早早拆穿他？而是任由这份感情在他的心底蔓延滋长，直到撞上南墙……
看着蓝瑟清秀的眉眼流露无知般的单纯，裴屿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他低哑的嗓音在蓝瑟的耳畔响起：“小瑟。你还是这份单纯天真的模样，最可爱。”
蓝瑟呼吸一滞。
人类的世界中，几乎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细想往日，裴屿坚持十多年照料与呵护的原因，一切都有迹可循。
——
裴屿无微不至的照顾，其实是一枚淬了毒的糖。
他将谎言与贪婪隐匿于细枝末节的亲昵举动中，编织成了一张结实紧密的网，牢牢地将还未成年、无依无靠的蓝瑟裹紧。
蓝瑟的脖颈被套上了禁锢的绳索，牵引着绳索的裴屿成为了他唯一信任的人。
只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蓝瑟异于常人的味觉被裴屿发觉，他成为顶级美食评论员的过程中，裴屿创办的美食杂志社也由曾经的默默无闻一跃成为当今美食圈内举足轻重的火爆杂志之一。
“哥。”蓝瑟抬眸，“如果我没有味觉天赋，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裴屿道：“小瑟。过去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是吗？至少，你这段时间失去味觉，我还没有放弃你……”
裴屿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蓝瑟的问题，但蓝瑟已然知道了裴屿的答案。
裴屿的指尖探向蓝瑟的唇瓣。
蓝瑟淡色唇瓣触感软糯，像是弹润微粘的绯色麻糍。先前干裂的唇纹间，沾染的殷红的血液尚未完全干涸，
裴屿指腹轻轻按揉，血液晕染了蓝瑟的淡色唇瓣。
蓝瑟苍白的清秀脸蛋多了几分亮眼的气色。
看着眼前犹如洋娃娃般任由他摆布的蓝瑟，裴屿喉结滚动了一下。
莫名地，他的喉咙有些干涩。
男人身上灼热的体温与呼吸靠近，蓝瑟鼻尖萦绕的古龙水香氛愈来愈浓郁。
正当唇瓣即将贴近时，用力抵在裴屿胸膛上的一双手，成为裴屿难以逾越的天堑。
“哥。”蓝瑟垂下眼帘，他鸦羽般的睫毛投下轻淡的阴影，“不要。”
裴屿正要将蓝瑟的手移到旁边，蓝瑟如同云墨般清淡的眸直直地凝视着他。
“季凝和季成川就在病房门口。如果我在病房内发出些声响，你猜，他们会不会进来？”
“他们进来后，将会看到什么呢？”
蓝瑟的这份威胁，恰到好处。
如果裴屿没能和季凝顺利结婚，那么他前期为了娶季凝做出的一切伪装、投入与准备，全都付诸东流。
而以利益为重的裴屿，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裴屿的指尖微颤了一瞬，他黝黑双眸汹涌的情｜欲顷刻间消散。
裴屿松开双手，站起身整理着略显凌乱衣衫与外套。
他充满磁性的温柔嗓音透着刺骨的阴寒。
“小瑟。你果然长大了……居然会抓我的弱点了。”
蓝瑟敛眉，他望向裴屿的眼眸难掩冷淡与厌恶。
“你可以离开了。”
“这次就算了，今天当作我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毕竟，每个孩子都有任性的权利。”裴屿离开前，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但是小瑟。我劝你以后，要乖乖听哥哥的话。”
——
裴屿是季凝的未婚夫，而季成川是爷爷最重视的孙子。
这两人要是斗起来，季凝夹在当中肯定两头难办。
但裴屿对蓝瑟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格外重视。蓝瑟住在季成川家突然发烧甚至到了住院的程度，裴屿肯定要与季成川没完。
所以刚才季凝和裴屿刚赶到病房时，她先发制人狠狠地扇了季成川一巴掌。
裴屿退一步，季成川吃了实打实的一巴掌。
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只不过……
季凝站在病房外，她蹙着精致的眉毛用力揉着右手掌心。
她先前用力过猛，手掌现在还泛着细密的疼痛。
“季成川。蓝瑟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季凝不悦地看向季成川，“把人送去你家前，是你承诺自己会仔仔细细照顾蓝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今天要不是没有我这一巴掌，你小子铁定没好果子吃！”
季成川低垂着头，大半个身子抵在走廊的阴影处，一声不吭。
往日“疯”得厉害的堂弟乖巧地听着训斥，季凝显然有些不太适应。
季凝说了两句，便稍稍放缓了语气：“裴屿和我说过，蓝瑟的自理能力比较差，很多生活方面的事情都需要依赖他人……你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着他，将功补过就行。反正你的餐厅马上就要正式营业了，到时候裴屿应该会再将蓝瑟接走，不会再麻烦你……”
“我要推迟营业日期。暂且推到明年。”
“推迟营业日期啊……”季凝愣怔地看向季成川，“推到明年？你没发疯吧？现在才三月份！”
“没发疯。”
“没发疯，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推迟大半年营业日期——”季凝说到一半，她忽然瞪圆杏眸，“季成川，你该不会是为了……”
斜长的阴影笼罩中，唯有季成川一双琥珀色的双眸闪亮。
他道：“我喜欢蓝瑟。”
他道：“我离不开蓝瑟。”
他道：“蓝瑟目前，应该也离不开我。”
……
裴屿推开病房门时，唯见季凝双手捂着唇瓣，微圆的盈盈杏眸蕴着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似是担忧，后悔，害怕，恐惧……
“阿凝？”
裴屿温和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季凝轻颤的身躯骤然僵硬。
裴屿察觉到季凝的异样，他眉头微皱：“你没事吧？”
“没，没，没……我没事。你，你和小瑟聊完了？”
即使季凝想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往常一样自然，可她干涩的喉咙无法控制地发出断断续续的颤抖声音。
裴屿眼帘微垂，遮挡住黝黑双眸深处闪过的一瞬幽光。
“聊完了。小瑟的情况……还不错。”
“那……就好。裴屿，那我们走吧。”
得知季成川和蓝瑟这两个月突飞猛进的关系，季凝大脑几近空白。
这些天，她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季凝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蓝瑟、面对裴屿、面对季成川。
她现在，一心想要离开医院。
裴屿跟在季凝身后离开走廊时，他晦暗不明的眼尾余光淡淡扫过季成川。
季成川似是捕捉到了裴屿的目光。
他对裴屿展露一个阳光灿烂的笑。
——
再次推开病房门时，季成川敏锐的鼻尖嗅到了夹杂在消毒水味间、不太美妙和谐的男士香水气味。
那是裴屿留下的香水气味。
季成川皱着眉。他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微风吹散室内的气味，清新的空气取而代之。
季成川微皱的眉毛松展：“哥。我开窗透透气。你要是觉得凉了告诉我，我马上把窗关上……对了，你现在渴吗？想喝点水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病房寂寥，唯有季成川的话语声响起。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季成川放下手中的窗帘，他立刻转头看向病床。
蓝瑟清瘦的脊背靠在病床上，宽大的蓝白条纹病服搭在他精小又纤细的身躯上。
炽暖的光线透过窗，洒入室内。
蓝瑟柔软白皙的面颊在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他黯淡无光的乌瞳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犹如失了魂魄的玩偶。
望着失魂落魄的蓝瑟，季成川心脏莫名一紧。
“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到那声“哥”，蓝瑟抵在床褥上的指尖微动。
哥。
蓝瑟缓缓地闭上双眸。
裴屿离开，病房再次归于寂静。始于谎言的虚伪善意与裴屿临走前的威胁，控制不住地在蓝瑟的大脑中回放、回想。
每回放一瞬、回想一秒，蓝瑟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长的针狠狠地刺入。
自｜虐般的回忆截止于心脏的遍体鳞伤。
蓝瑟的手掌抵在自己的胸口处。
他的胸口空荡荡的，仿佛碎裂的心脏随着血液的流动，离开了他的身体。
从今天起，他没有哥哥了。
忽然，炽热的体温袭来。一双温暖粗粝的宽厚手掌抚上蓝瑟摇摇欲坠的身躯。
青年的双眸恍若灿烂繁星般闪耀璀璨，琥珀色眼瞳满映着蓝瑟即将破碎的苍白面容。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