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村庄的早晨总是格外地早，当露水消失在空气中，田间的人们已经忙碌了许久。

“莲，早点回来哦。”正在田里耕作的老人笑着朝着在田埂奔跑的男孩招手。

“我出门啦！”男孩背着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背篓，远远看去，就是一只长了腿的竹篓。这样看来，一米不到的男孩即使跑得再快，在村人的眼里，也不过是增添了几分活泼。

不过作为村子里唯一的未成年，男孩的行踪是很多留守老人关注的重点，每每遇到人，总要停下说上两句。

等男孩终于出了村，村人大多都知道今天的男孩又要去山上玩耍了。

近年来，村中的青年总是一年少过一年，就在今年新年结束的时候，最后一批孩子也被带离了村庄，这让本就安静的村庄变得有些暮气沉沉。唯有结城莲，这个被村长从河边捡来的孩子，还留在村子里。若是往年，大人劳作的时候孩子总会聚做一团，或是山林探险或是聚众玩耍，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总能消磨一天的时光，直到炊烟袅袅才能看到脏兮兮的孩子们站在家门口，手中或许还拿着一天的“劳动成果”。

而今年却不大相同，期待化雪归山的孩子只剩下了结城莲，当落雪消失，青意初现，他便殷殷问道：“今天可以出去玩吗？”

——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让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独自上山并不安全，但是结城莲是村长在山神的旨意下捡回来的孩子，是神之子的化身。既然如此，让神之子活跃在山神的管辖范围内，就不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结城莲原本就是喜欢山里探险的孩子，或许不那么合群，但是一群孩子里总有几个不那么不合群，时间会淡化一切，而神之子不合群，不是更加理所当然吗？

当最后一点白色消失在日光下，结城莲的山林探险照常开始后，村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山神欢迎着自己的神眷之人进入山林，每天傍晚回来的男孩从未空过手，或是不合季节的野果，或是肥美的河鱼，就算是带回来的干柴也不会毫无用武之地。

纵然有时候会夜不归宿，无论是回归山林的怀抱还是山神的神眷，村民们总是乐见其成。

男孩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上了上山的道路，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离开了上山的旧路，走进了密密麻麻的树林，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绕过一丛龙胆花，被各种藤蔓交织的道路出现在眼前。

或许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各种藤蔓错综交织地生长，却神奇地留下了一米不到却足以让一个孩子通过的道路。七歪八拐后路的尽头是另一条废弃的旧路，路边有一座小小的神社，供奉着看不清样貌的石像。比起这个已经和自然融为一体的神社，一旁堆放的石堆和上方搭建的简易雨棚或许更引人注目。

男孩放下了背篓，取出了其中的干粮，那是一根竹筒和两块硬邦邦的萩饼。男孩打开竹筒，简单地冲洗了一下神社和石头堆前的碟子，随手擦拭之后，一个碟子上放了一个萩饼，很不走心地合掌朝两个的方向拜了两拜。

随后，男孩从背篓中拿出了更小的箩筐——更适合男孩的体型也更加轻巧——转身离开。

这是结城莲做惯了的事情，在信仰缺失的当今，比起神之子这样虚无缥缈的称号，结城莲实际上就是一个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在闭塞的村子里，就是一个异类的存在。

欺压、无视，才是集体活动的现实。但是结城莲总会反击，吃过几次亏之后，孩子们大多选择了无视他。结城莲在山上也大多都是一个人，在山中寻找能够果腹的食物，代替村人给他的那些放置过久的吃食，带一些容易腐坏的食物回去，晚上就能改善伙食。

背着背篓的结城莲走到了溪边，秋天的溪水已经有了凉意，索性男孩也不需要下水，他只是从河岸拿出了事先放在水里的鱼篓，挑出了比较肥美的鱼，丢到了准备好的背篓里，养在了溪水里。

这里的鱼虾笨得很，同样地方的陷阱，放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引起过警觉，甚至因为秋天是成熟季，由于体型被困住的鱼虾又多了不少。

丢掉体型较小的鱼，就只剩下虾了，不过因为数量不少，午饭就有了着落。

踏过溪流中凸起的石头到达对岸，男孩挑挑拣拣扒拉了几个栗子准备给自己加个餐。

仅仅只是一些河虾以及野栗就已经消耗了男孩不少时间，他把东西洗净归拢，一起带到了雨棚下面，深秋的山林总有些安静，除了风吹起落叶的柔软轻细，仿佛什么都和来之前一样。

——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男孩早先供奉的萩饼都已经消失不见，神社旁的石头堆被围成了火坑的形状，温暖的颜色正在其中跳动，更令人注目的是正在散发香味的烤鱼。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或许还有些其他什么细碎的声音。

“长谷部！”男孩眼睛亮了亮，转身就向后扑去，毫不意外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与此同时，是物体落地的声音。

“主公！这样很危险，请不要这样！”接住男孩的是一个穿着神父装的褐发青年，他立刻甩开了手中绑好的干柴，飞奔到男孩扑过去的方向。

“呀，又选错方向了。”男孩看向干柴掉落的地方，蹭了蹭面前的青年，“反正长谷部会接住我的。”

褐发青年并没有因此受到安抚，他继续试图用语言劝说着自己怀中的幼崽，却也没有制止男孩明显走神把玩自己出阵服的行为。

男孩蹭了蹭面前的青年，顺应对方的动作调整了身形，虽然穿着护甲，但是被抱在怀里的男孩并没有被硌到的感觉，真是神奇，男孩屈起食指抠了抠青年肩上的护甲，硬的。

“呐，长谷部会为了让我长教训不接住我吗？”感觉青年可能讲得差不多了，男孩仰头问道。

“在下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褐发青年停下话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不就好了，反正长谷部会好好接住我的。”男孩晃了晃腿，被揽腿抱起，“反正，长谷部说过会为我做任何事的，那就请好好接住我吧，哈哈哈。”

“谨遵主命。”青年将男孩放置在一旁约有半人高的巨石上。

石头上已经铺好了枯叶，坐上去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却很好地隔绝了石头的阴冷，甚至还有些软和，男孩眼尖地看到一片枯黄中掩藏的绿意，剥开落叶，便看到了装在大片芭蕉叶上洗净的山葡萄，凉丝丝、甜津津的。

坐在石头上吃着水果的男孩可以完全看到青年在忙些什么，捡回自己丢下的东西，将捞出的虾放进一个铁制罐子里煮，剥开自己捡来的栗子，挨个开口，取出铁丝网，做炭烤栗子。

压切长谷部做得非常利落和熟练，结城莲甚至看到他拿出了洗净的野姜和蒜苗，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的。

对比忙忙碌碌的刀剑男子，清闲得过分的结城莲有些赧然，作为一个转世之人，他很早就脱离了这种可以坐在一边什么都不做的幼年期，但是如今重新习惯这些事，更是容易被打动，重新被溺爱的感觉相当好。

有什么会比在这样凉爽的秋日里吹着风吃着水果，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这样更令人愉悦的事呢？

——或者再加上，饭来张口？

坐在压切长谷部怀里，将全身的重量依托给付丧神，只需要张张嘴吃掉剥好的虾和栗子，还有恰到好处时送上的山泉，就算是食材简单，勉强只能算得上野趣，结城莲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惬意。

所以说，和一群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混在一起或者被孤立，结城莲都没有感到失落，无论是陪伴还是玩闹，这个自己无意之中唤醒的付丧神更加地适合自己。

虽然有时候，结城莲觉得对方殷勤得过分。

但正是这样的殷勤与看重，才让生而知之的结城莲对此世有了归属感。转世又转换出生地，对结城莲来说这里确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开始，这一度给结城莲带来了焦虑感。他不知道现在所处的国家是如何发展的，不知道村庄以外的世界，他只能根据某些偶尔回村的青壮年的口中猜测，应该是个正在飞速发展、充满商机的时代，但是也有可能是只有事业有成的人才会回来，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结城莲其实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儿，不会有人愿意将他带进城市里，供他读书学习，看着村子里的那么多留守老人就知道了，从他有记忆起，三年来，回来过的青壮年寥寥无几。

甚至说不定这里都不是霓虹，地球也不是圆的，只不过全世界都在讲一种语言而已。

结城莲一度十分迷茫，如果无所作为而顺其自然，这将是一眼看到底的人生，他将在这个闭塞的村落里呆到成年，虽然村子里的老人和蔼可亲，不会饿到他，但是同样的，在这个物物交易，除了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回村，与外界毫无交流的村落里，他将失去的是更多重要的东西，比如，他至今是个文盲，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写字的需要。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没有接触过文字的结城莲可能连文字的概念都没有，要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辈子吗？

结城莲不知道，但是一味地自怨自艾并不能解决问题，比起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他更愿意先乐在当下，没有了真正同龄人的掣肘并获得付丧神的全心付出，结城莲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真正的自由。

他成为了后山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