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神番外
对于山神来说，他本就只是由于人们的祈愿而产生的，因人而生因人而灭，这样的结局他早有准备。近年来，随着人类科技的兴起，人类越来越少，同时信仰也在逐渐减少，他清楚地知道，当山脚下那个村庄真正消失时，他可能也就会消失了。
这并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他本就诞生于人们的信仰之中，如果人类能够依靠自己而不再寄希于神灵，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人们学会了养殖，所以他不再需要刻意养出漫山遍野的可食用无危害的小动物；人类学会了耕地，所以他不再需要不断催熟山中的可食用的果实；人类发掘了科技，所以他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注意天象进行预警和保护。
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越多，他所需要动用的灵力就越少，这么看来，就算信仰流失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他已经很久都不需要特地为人类做些什么了。
直到某天，他救下了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刚出生的幼崽，对于他来说，幼崽全身都散发着目可见的灵力，装着幼崽的篮子一进河流就在无声无息地下沉，这并不是人类口中的“让命运选择你是否能够活下去”，而是让河神留下这个灵魂，留下这个羸弱却成熟的灵魂。
山神选择了庇佑，他将篮子送到了山脚下那唯一还确实存在信仰的村庄，看着自己的信徒从河边捡起这个幼崽，看着这个幼崽一点点长大，快乐、疑惑、悲伤、生气，看着这个幼崽的喜怒哀乐，懵懵懂懂参加着村庄祭祀山神的活动，却没有收到任何的信仰。
真是可爱呢。
村庄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山神并不在意，走掉的人类并不信仰他，他也不需要关注他们以后过得如何，但是幼崽变得焦躁，是因为没有人一起玩了吗？
山神让幼崽捡到最甜最大的野果，捕到最肥美的鱼虾，将山中最可爱（肥硕）的动物送去和幼崽作伴，可是他不能陪幼崽说话也不能陪伴幼崽玩耍，幼崽的精神依旧不是很活跃。
他无法和幼崽说话与见面，他早就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身上别墅里发生的事情山神并不明晰，但是别墅外偶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足以揭示别墅中的事件，别墅的主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获得了刀剑付丧神的分灵，并希望能够因此长生不老。
人类总有这样可爱的想法，山神并没有因此而关注这件事。
当转换现世和灵界的时候，人类总会发现事实的。
但是幼崽发现了一振尚未消散的刀剑，到处散逸的灵力保存了刀剑本身，山神突然想到，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是一振被改造的付丧神，他无法自主产生灵力，会主动缔结契约而不受自己控制，甚至会因为相同的灵力构成不自觉地亲近自己的契约者。山神看得很清楚，这样的付丧神与其说是神明，不如说是侍者，既然这样，如果幼崽能够因此而快乐起来，他也不介意帮帮忙。
于是在幼崽合上刀剑之时，山神稳固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山神大人，我能不能把压切长谷部放在您神社的附近呢。”这是幼崽第一次呼唤自己，幼崽的灵力绵软地触碰着他，但是山神知道，幼崽还没有办法接收到自己的回应，但是幼崽自己想到了方法，他拿来了一捧花瓣，“画一个圈圈，如果花瓣在圈的数量是单数的话，我就当您答应了。”
没有什么不好答应的，山神想着，他已经很久没有为谁做过什么了。
他吹散了花瓣，为了不让幼崽太过辛苦，只小心翼翼地留下了五片，分得很开，一眼就能看到。
能够认识一个付丧神还是有用的，山神感受到了幼崽的些微信仰，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山神能够借此加强对幼崽的链接，能够更加亲密地关注他。
付丧神的神格濒临破碎，虽然山神并不在意，或者说，其实堕落成妖的话，对幼崽的负担会更小。但是，有些事情总要从长远考虑的，于是山神压制了付丧神的神志，引导幼崽的灵力缓慢修复着神格，不能太慢，神灵和人类的时间总是不太一样，山神并不想在一错眼之后，连幼崽的灵魂都找不到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幼崽每天都在供奉他，他很快就能和幼崽说说话，教教他怎么使用灵力，幼崽每天散逸的灵力温养了整座村庄，自己的信徒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或许能够安静死于寿数已尽而非病痛对人类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吧，他们开始轮流抚养幼崽。
幼崽为了付丧神，提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于是所有人都在自己家里为幼崽隔出了一个单间，他们都在为了养育好幼崽而努力。
山神很高兴能够看到幼崽身上闪起金光，那是很好的东西。
千代纱织是个很努力的小女孩，可惜终其一生山神都没有感知到她的灵力，但是她教会了幼崽跟自己沟通的方式，幼崽成为了神祭的主持，山神开始期待每个月的神祭，并不需要很久，他就可以和幼崽说话与见面。
但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就连神明也不可以。
人类总是很奇怪的，明明是自己丢弃的东西，却不允许其他人染指。明明是被年轻人舍弃的村庄，山神早就做好了和村庄共同湮灭的准备，可是仅仅是因为一些哄幼崽的玩具，离开的年轻人重新回来，只为了带走幼崽。
幼崽离开了，是被千代纱织的孙子带走的，他没有带上自己的玩具，但是付丧神跟着一起走了。
这是山神做的最好的决定。
那天，在领地边界，他看到了幼崽停下的脚步，听到了每月不变的铃声。
是告别吧。
从那以后，他只能感受到幼崽的气息，偶尔消失偶尔出现，偶尔还能听到并不是说给他的寄语，感受到那传来的些许信仰。
山神很多时候会想，幼崽学会控制灵力了吗？他在外面会被欺负吗？没有自己的帮衬，他小小的身体里装得下那么厚重的灵魂吗？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山神并不敢睡过去，他重新开始观察人类。
他的幼崽是很脆弱的人类，人类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离开村庄的人类也很少回来，但如果幼崽回来时，他在睡觉，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那些并非给自己的絮语也总是可爱的。
声音在一点点变化，他的幼崽正在长大。
“我相信长谷部会找到我的，我们一定会见面的，我一直这么相信着，我希望长谷部也能这样想。”
“我在这里，快来找到我吖。”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会想念大家。”
……
那他想见到幼崽的心情，也是想念吗？
春天时，他会记起幼崽试图做花酿酒的样子，龙胆花也开得一年比一年好；夏天时，他会不自觉地让那些幼崽常走的地方更加树荫茂密；秋天时，那些过于熟透的野果也总是无人采摘；就算是冬天，如何能下出一片漂亮的雪景也成了他的乐趣。
山下村庄在一点点发生变化，原本越来越少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这就是人类的发展吗？如果发展得够好，他的幼崽会回来吗？山神这么期待着，他经营着自己的山，数着一年一年过去。
幼崽的灵力越来越强大，可是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隔壁的小妖怪们变得活跃，就像几十年前一样，是那个女孩又回来了吗？大概又会闹得人仰马翻吧。
山神记得他们上次聚会时，那几个人看似头疼时则炫耀的表情，似乎能够理解了呢，或许下次聚会他也能够坦然讲起幼崽。
不过不是现在，他们的聚会对于人类来说总是漫长的，他可以等一等。
突然某一天，幼崽的灵力搭建了一座桥梁。
山中一阵激荡，各种花应季的不应季的争相开放。
“诶？不是说这里不能进来吗？”幼崽一个趔趄，山神赶紧伸出藤蔓去扶，结果就是各种藤蔓结成了一张网。
幼崽坐到了瞬间织成的藤网上，看着山神的方向。
他看到了自己，山神突然慌乱了起来，他应该说什么呢？要介绍一下自己吗？他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他是不是不该显露出自己的异常？
幼崽似乎长大了，也不再是人类，他身上的金光更甚，而在结界的另一边，是明显与他有着灵力链结的一群付丧神。
看来，是真的过了很久很久啊。
山神有些怅然。
“我回来了，”幼崽并没有愣很久，他站起身，笑着跑向了山神，“山神大人。”
还是和以前一样，山神没有感受到他的信仰，但是温和的灵力一点点传来，就像幼崽的笑容一样。
“欢迎回来，莲。”山神伸出手，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清风吹过，龙胆花落。
我一直在这里。
等你。